勤王記 五

    「杏兒姑娘……在下……暫且告辭,有緣再見!」楚離從床上拿起隨身包裹就要從窗戶逃走,卻被杏兒姑娘攔了下來。

    「公子,你若在此,便是清白,你若是逃,便要逃上一輩子!」

    「額……可是……」

    「待杏兒,伺候公子寬衣!」

    「寬……寬衣?」

    楚離的心簡直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不是說只賣藝不賣身麼?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寬衣,又是什麼用意?難道是要幫我?

    哐當一聲,廂房的門被官兵一腳踹開,四五個官兵抄家般衝進屋子,四桿長槍的槍頭齊刷刷的對準了被窩。

    「啊!!!!」杏兒的尖叫,甚至讓楚離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明明知道會有官兵進屋搜擦,卻脫得精光與自己抱在一起,還故意發出這種刺破心脾的尖叫,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樣,就能打消官兵的疑心?這一點,是老色鬼教育的盲區,他只說過惹了官司往妓院躲,卻沒說過如果妓院也被搜查的話,該怎麼應對,而眼下,這杏兒姑娘似乎是想給自己補上這缺失的一課。

    「大人!」一個負責搜查的官兵把楚離的包裹遞給了為首的校尉。

    「張放?你叫張放?」校尉從楚離的包裹里翻出一張路引,上面的名字是張放。

    這張路引,是找衙門的李捕頭買的,之前確實有個叫張放的人到衙門開進京的路引,但開路引是要使銀子的,結果沒等這張放把銀子湊齊,便一命嗚呼了,這張路引也便一直留在衙門裡。此次碰上楚離開路引,李鋪頭為圖省事,便將這張死鬼的路引便宜賣給了楚離。

    「唉,是啊!大人,小人就是張放啊!」楚離趕緊裝出一副點頭哈腰的樣子。

    「這些銀票是怎麼回事??」

    「這……這……這是小人的爹,留給小人做生意用的!」

    「你身上有兵器嗎?」

    「沒……沒有啊!」

    「你一直在這嗎?」

    「是啊是啊!」楚離從床上抓起一張床單圍在身上,嬉皮笑臉的來到了校尉跟前,從銀票中扯出兩張塞給了校尉,「大人英武非凡,為百姓之太平不顧勞頓,著實讓小人由衷的敬佩啊!這點銀子,就當是給大人和各位軍爺買點補品,還望大人笑納!」

    此時,在廂房中四處亂翻的軍士也來到了校尉跟前,衝著校尉搖了搖頭,似乎沒再搜出什麼可疑的東西。

    「記住,若是遇到什麼可疑的人,要立即向衙門稟報!」校尉接過了楚離塞過來的銀票,若無其事的揣進了懷裡,「走!!」

    「呼……」官兵前腳出門,楚離後腳便癱坐在了椅子上,斟滿一杯酒一仰脖便喝了個精光。「杏兒姑娘足智多謀,在下謝過!」

    「敢問公子,究竟是何人?」杏兒****著身子下床,坐到了楚離身邊。

    楚離被問得一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我究竟是何人?天曉得我究竟是何人。

    我是個從小就被一群刺客追殺的人,是個無名飛賊的徒弟,一個比無名飛賊更無名的飛賊,但這種身份,方便說嗎?

    「公子若不願說,杏兒不問便是……」說到這,杏兒竟然站起身坐到了琴旁。

    還是那曲《君莫離》。

    「杏兒姑娘,誤會在下了。姑娘對在下有恩,在下本不該隱瞞!但若姑娘不認得在下,就算知道了在下是誰,又有何用呢?」情急之下,楚離想起了那大漢的理論,貌似確實是個無懈可擊的託辭。

    哐當一聲,廂房的門又被推開,嚇得楚離差點尿在椅子上,定睛一看心才放下,來者竟然是剛才那個見了錢眼都不開的勢利眼老鴇子。

    「哎喲你個挨千刀的小畜生啊!」見到一絲不掛的杏兒,老鴇子一臉的氣急敗壞,「哎喲我的心尖兒啊!你怎麼就讓這個小畜生給禍害了呀!你讓我這個當娘的,以後可怎麼活呀!!」

    看著這老鴇子在一旁表演,楚離愣在原地,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裡真的是青樓嗎?為什麼會有「禍害」這個說法,莫非你這廂房裡,養的都是良家淑女?

    「我告訴你小子!我家杏兒,可還是沒開紅的黃花閨女!我看你文質彬彬知書達理,才放心讓杏兒伺候你,沒想到你個小畜生,竟然乘人之危禍害我家杏兒,今個你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就甭想出老娘這個門兒!」

    不就是想要錢嗎?哪來這麼多廢話?楚離也懶得狡辯,畢竟剛剛逃過一劫,破點財也還划算,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遞上,老鴇子瞬間收聲。何止是收聲?簡直搖身一變成了楚離的親娘。

    「哎喲我的大公子呀,我也是一時急火攻心,那些個氣話,你大人大量可千萬別往心裡去,你說這天底下哪個當娘的,不把閨女當成心頭的肉啊?我知道公子你是正派人,但眼下這個樣子,換了是誰,都得往歪處想不是?杏兒這丫頭啊,脾氣是有點怪,但可不是公子你想的那樣……」

    「出去!」楚離臉一沉。錢花到位了,就沒必要再跟她客氣了。

    「杏兒姑娘,你娘,不會真是剛才那個人吧?」

    噗嗤一聲,杏兒笑了,但琴聲卻依舊未停。

    「杏兒姑娘,恕在下冒犯,姑娘你在這青樓之中,為何不曾破身?」

    「因為我娘告訴我,我爹會回來帶我走。」


    「你爹?」

    「敢問公子,你剛才吟的那闕詞,是何人所作?」

    「你覺得,那闕詞,是你爹寫的?」

    「我娘說,識得這支曲子的人,只有我爹。」

    「你娘也是這煙花中人?」

    「嗯!」杏兒點頭。

    說到這,楚離已經知道杏兒是誰了。

    師妹。

    但是,師傅為什麼沒回來接他女兒呢?

    莫非就他不知道自己有了女兒?

    那他又為什麼沒再回到京城,替自己深愛的女人贖身呢?

    那老色鬼有那麼多的銀票,足夠把這母女倆買回來,讓她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他雖然每天在妓院瀟灑,雖然最後竟然死在了這種事上,但是,他每天都在彈奏那首《君莫離》,這已經足以證明他有多愛那個女人。

    就算他在京城惹了官司不敢回來,但他已經毀了容,誰又能認得出他呢?

    他當年究竟是惹出了多大的官司,才會連如此深愛的女人都都棄之不顧?

    「杏兒姑娘,你娘,現在何處?」

    「我娘……已經不在了……」杏兒眼圈泛紅,「但她堅信,我爹一定會回來!直到她臨終前,還在念叨我爹的名字!」

    「你爹叫什麼?」

    「呂柯,字天麟。」

    呂柯,難道這就是老色鬼以前的名字?

    他改名換姓還毀了容,是因為惹了官司,還是另有隱情?

    「公子,莫非,你認識我爹?」

    「不!不認識。」楚離一笑,「你相信你娘的話嗎?」

    「信。」

    「可是你爹一直沒回來。」

    「我娘說,我爹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重情意的正人君子,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楚離沒再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君子的定義是什麼?如果梁上君子也能算君子的話?

    若按照平民百姓對君子的理解,首先應該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而那老色鬼乾的卻偏偏是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行當,跟君子二字,絕對是一點邊都沾不上。他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從縣城到省城,就沒有他沒睡過的妓女;他不但以行竊為業,更勾結貪官污吏徇私枉法,按他自己的話說,甚至還殺過人,如果這樣的人也算君子,那什麼樣的人才是小人?

    這些,還都是次要的。

    關鍵是,自己已經親手把那個聲稱一定會回來的君子裝進了棺材,埋到了三尺厚的黃土之下。

    此時此刻,楚離真的很想告訴杏兒,自己那個老色鬼師傅,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她日夜期盼的君子爹,這個人留給自己很多銀票,足夠替她贖身。

    但是,老色鬼的聲音卻依稀迴蕩在自己的耳邊: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楚離也不知道,但就是有種感覺,不能說。

    記得小時候,師傅曾經問自己:知不知道當初為何會出手救你?

    當時自己的猜測是師傅很善良,說實話,這個理由連楚離自己都不信。

    後來師傅說出這麼一句話:只有註定要被追殺的人,才不怕被追殺。

    一直以來,楚離都不明白師傅的意思,但此時此刻似乎是頓悟了:「有些事,不管過去多久,不管相隔多遠,最後註定會有個了斷」,這絕不是那老色鬼的酒後屁話,而是他拋妻棄女的唯一緣由。他很幸運沒有等到那個註定會來的「了斷」,但自己一樣不能讓這個了斷,發生在杏兒身上。

    在弄清師傅的底細之前,絕不能讓杏兒跟那個老色鬼,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這個道理,放在自己身上也一樣適用。誰知道那些賊心不死的,曾經殺死自己老爹的黑衣刺客,會不會在某個晚上再一次拎著刀闖進屋子亂砍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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