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一百零九章 漫天煙塵路（二）

    回去後，趙山照例巡視一遍自個的領地。此時身在險地，更不敢馬虎。

    首先前去住滿傷兵的院落查看。剛進門，就發現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傷兵；傷勢輕的還有氣力「哼哼」著，那些重傷號基本就是出氣多進氣少，聽天由命啦。

    他對傷員很重視。這些經歷過戰火的漢子，一旦調養好，將來都是他軍隊中的骨幹，可不能就這麼輕易損失掉。唯一令人遺憾的是，他眼下條件太簡陋，用酒精消毒，再用上些許草藥，令這些人必須喝開水，屯住時保證衛生，基本上他能做的很有限，造成傷員死亡率過高。

    「傷員不能待外面，趕緊送屋內。你休要擔心，我會另安排一間房子。」他皺著眉頭吩咐。

    身邊站著一位面容清癯中年人，愁眉苦臉道：「房子好說，可是藥不夠這許多人用啊……」言下之意顯然是傷員太多，超過他這個簡陋醫所能力。中年人姓陳，乃是原濟寧運河兩岸有數的坐堂良醫；當初在城內時，許朝山老娘經常去他堂中看病，都是相互認識的。那日大亂忽起，他半勸辦綁架把這位陳良醫弄來，暫時充作他的軍醫；如今他們奔著新泰縣找活路，陳良醫居然也一路跟來，想來在城內也沒有親友可依託。

    初始傷員甚少，後來連番惡戰，傷員多了，便尋些做事踏實不耍滑的老弱婦孺，乾脆組建臨時醫所，由陳良醫管著。現在看來，陳良醫顯然是負擔過重；可是他們在逃難路上，諸事纏身，他一時也無法顧及這些事情，反正能將就便是。

    趙山琢磨片刻，說道：「藥我自會想法子，你暫且如此行事。不過，手中要留些存藥以備急用，明白嗎？」草藥消耗大，那是因為他甚至連一些垂死的重傷員也沒放棄。按說，重傷員以他眼下的條件沒有任何治癒希望，但是出於人道考慮，特別是出於維持必要士氣和凝聚力的考慮，只要沒斷氣的全讓他擱板車上拉來。途中有咽氣的隨手埋路邊，現在已經剩不多了。

    陳良醫默然點頭，看起來情緒不高；趙山也沒好辦法，安慰一番便打算離去。

    院中，一個身材臃腫女子低聲吩咐那些打雜的老弱婦孺，命他們做這做那，那些人依命行事，抬傷員、搬物事、燒開水，居然幹得井井有條，一會兒工夫便把地上傷員安頓好。他敏銳地注意到，這女子做事有一定的先後次序，知道讓甚麼人幹甚麼事，頗有些管理才能。

    女子說著話，腦袋側過來，落日的餘暉下依稀可見臉蛋上斑斑麻點。可不就是陳良醫堂中那位醜陋女藥僮？

    「不忙換洗傷口，你們先生火做飯，吃了飯再做這些事不遲……」女藥僮指指點點說著話，仿佛忽有所感，轉過頭卻看見趙山盯著她背影看，「啊……」的一聲短促尖叫，一聲驚呼只叫出一半，另一半被她用手硬塞進嘴中，兩眼直勾勾瞪著他，眼神中滿是驚恐。

    趙山沒想到自個名聲如此大，把這女子嚇成這般模樣；他對陳良醫笑笑，也不說話，轉身便離開了。

    剛出門，斥候小旗的陳皮子趕來，在他耳邊低聲道：「趙爺，俺派去的人回來了，說羅瞎子偷偷摸摸去了范化龍地盤。不知道說了啥，反正好一會兒才回去……」

    趙山立即警惕起來。

    彪爺垮台之後，他手下精壯大部被趙山接受，使他一躍成為實力最大的一股；而頭目們卻大都帶著精幹親信投靠了范化龍，令後者勢力穩居其次。羅瞎子就差遠了，那日趁著屯中混亂劫掠其它小股人馬，搞到不少財貨、青壯、女子，也算有所得；不過他手下青壯老弱加一塊不過三百餘，只是趙山手下零頭，還不放在他眼裡。

    但是，羅瞎子倘若勾連范化龍，那情形就截然不同。

    直到睡前的朦朧中，他依然在心中琢磨，有無可能尋個合適的機會，乾脆搞掉羅瞎子一夥？

    第二天一早，逃難人群繼續前行。

    遠方的天際線隱約可見低矮的丘陵，仿佛盤著身軀的猛獸一般凌然生威。灰藍的天空下，大地空曠的令人心悸。

    漫漫塵土中，神情麻木的民人們苦苦跋涉，他們扶老攜幼，有力氣的扛著包袱行李在肩上，體弱的咬牙拖著腳步往前走。有團伙可依靠的便輕鬆許多，好歹有板車、騾車、驢子攜帶鍋碗瓢盆、糧食清水等等雜物，只要能跟上大隊，性命暫且是有保障的。

    至中午時，人群僅僅走了不到十餘里。

    趙山望著如蝸牛般蠕動的人們，心中急得不行，照這個速度，何年何月能到新泰縣啊？可是眼見那些老人婦孺艱難的腳步，很顯然用鞭子抽打也無濟於事。他自己隊列中有充足的騾車板車，即便如此也快不起來——除非拋棄傷員讓老弱乘車而行。

    這個念頭在他心頭徘徊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午飯後，頭領們之間發生爭執。

    范化龍首先開口道：「照此情形走下去，手裡的吃食無論如何都不夠。依俺的意思，還是轉道去寧陽縣城，好歹能購些糧食，休息數日再走不遲。」

    他們此刻的路線是趙山定下的。自出發後，大致從汶上分水口和寧陽縣城之間穿過去，直達寧陽縣北靠汶水的渡口，在那兒籌措船隻逆流而上。

    之所以選擇這個路徑，他有自己的考慮。自濟寧中左屯去新泰縣，最省力的路徑顯然是在濟寧城北上船，沿著大運河北上，過了汶上分水口之後，溯汶水上行，如此就不需走得這麼辛苦。可慮的是，這一河段上有三個官兵重點把手的要津，分別是大運河山東段樞紐——汶上分水口，汶水流入大運河的要害處——東平縣的戴村壩，汶水中游最大的河閘——寧陽縣北端的堽城壩……

    這三個要衝，哪一個都有官兵駐防，也是賊寇與官兵爭奪的要點。他們這些逃難者身份不黑不白的，不說沿途官府敲詐，過閘過壩時一旦遇到官兵怎麼解釋？稍漏馬腳，被官兵當成賊寇剿了，那當真一點法子都沒有。

    權衡利弊之後，趙山建議從汶上和寧陽之間穿過去。這一帶河流甚少，春季水還沒有漲，遇到小河也能涉水渡過；另一個理由是遠離縣城人口密集區，官兵、賊寇一般不在這兒活動，他們平安通過的機會挺大。

    這段路大約一百多里，目的地在堽城壩以東十餘里處小渡口。如此，就避開了扼守要津的三個閘壩。杜會首等人見他說的有理有據，當時都點頭同意的。

    現在范化龍突然要去寧陽縣，趙山當然不願意。只不過理由上不得台面：他擔心一旦進縣城，那些有點手藝的人便能夠在城中住下，靠自己本事謀生——這會造成人力資源的流失。他坑蒙拐騙才弄到這麼點人，當然不肯吃這個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