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641 負荊請罪

    「罪徒王僧辯,拜見李大將軍!」

    一名年近五十、身形魁梧的中年將領跟隨江陵的使者一同入府,其人袒露上身、背負荊條,一俟走到總管府直堂門外階下,便跪拜在地大聲說道。

    李泰本來站在階上迎接江陵使者,見到這一幕後自是愣了一愣。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有時人復現「負荊請罪」這一場景呢,而且這負荊請罪的人竟然還是南梁最後一位名將王僧辯,詫異之餘,他心內也充滿了新奇感。

    李泰並沒有急著回應王僧辯,而是邁步走下來繞著其人走了一圈,想要仔細看看這所謂的負荊請罪裝扮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細節,諸如荊條的種類、數量和長度,該要如何綑紮背負等等。

    滿足了一番自己無聊的好奇心後,李泰才又將注意力轉移到王僧辯身上,旋即便開口說道:「你就是王僧辯?我朝宇文丞相責問湘東王倚強凌弱、恃長殺幼之事,誰人使你入此作態?」

    王僧辯聽到這話後,便又俯身深拜下去,同時口中澀聲說道:「前者荊湘失和,河東王恃其少壯而言忤我主蕭大王確有其事。故以大王派遣罪徒前往長沙問責,行前有教此行只為執河東王前往江陵,交由大王從容管教。

    不意河東王恃眾不恭、因城頑抗,但因御眾苛猛而失人心,城人舉義據門來投,罪徒遂破其城。罪徒貪功,入城之後先入湘州府庫盤查,未暇有顧河東王所在,待有驚覺尋找,王已死於亂軍之中……」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冷笑起來,王僧辯這一番應答顯然是蕭老七提前叮囑吩咐的,這獨眼龍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瞎話張口就來,對待兄弟和侄子們固然是冷血殘忍、能殺就殺,對待下屬們也同樣刻薄寡恩,就連王僧辯這種跟隨他幾十年之久的鐵桿心腹,也都心懷猜忌,關鍵時刻更是甩鍋甩的乾脆。

    幹掉了侄子後,蕭老七面對西魏的問責,既不敢得罪西魏,又不想自己低頭認錯,索性便又把王僧辯給推出來,至於王僧辯來到沔北後將會受到怎樣的懲處,能不能活下來,估計是不在其人考慮之內的。

    畢竟就在去年王僧辯拖延不肯急於進攻湘州的時候,就險些被蕭老七親手殺死。這獨眼龍自己能力雖然不咋滴,可一旦犯起了猜忌之心,那對手下心腹大將們主打就是一個心狠手辣。

    就這都還能成為侯景之亂南梁宗室中最後的贏家,已經是韭菜園裡一株小麥苗,長到最後已經屬於一枝獨秀了,可見南梁宗室整體素質有多拉。所謂存亡繼絕的中興之主中,這貨估計是最垃圾的一個。

    拋開心中對蕭老七的吐槽不說,李泰又垂眼望著王僧辯說道:「前者兵進竟陵,湘東王因恐乞和、請為附庸,我以止戈為上、存恤黎民為計,將之聲言傳達朝中,遂使兩邊修好。

    但湘東王卻表里不一,即刻增兵攻殺親徒,大悖於恭謹前聲,陷我於失誠,使我入朝頗受詰問。今欲使一門生部將冒認罪過,如此便能遮掩其惡?」

    「罪徒所言句句屬實,大王垂教之際,絕無殺害河東王之言。只因罪徒貪功才鑄成大錯,今又因此行徑而使李大將軍誤解我主蕭大王,則罪更深矣!今日此身負荊具此,任憑李大將軍刑訊泄憤,只求能夠化解誤會,重修邊好,此亦我家大王夙夜不寐、情志憂傷之要計!」

    王僧辯一直深拜在地,不敢抬頭,待到聽完李泰這一番話後,便又語氣沉痛的說道。

    旁邊兩名江陵的使者見狀後便也上前兩步將待發言,但卻被李泰厲視逼退。

    「我與梁王情誼契合、不異手足,前者劍指江陵亦有受梁王請託為其兄解圍之意,只因輕信湘東王而引部歸鎮。長沙城破以來,梁王悲痛欲死。陷我失誠於國、失義於友,聲名狼藉皆因爾徒失信暴行,王某當真要獻此一身化解仇怨?」

    李泰一副橫眉怒目的模樣,手掌按著身側的佩刀,望著王僧辯怒聲說道。

    王僧辯聽到這裡,身軀陡地一僵,那袒露在外的肩背汗毛豎起,更因緊張而沁出一層的細汗,可見果然是心情憂懼起來。

    這一次他並沒有直接發聲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站在他身前不遠處的李泰,那眼神也變得分外複雜。

    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王僧辯才語調乾澀的說道:「李大將軍乃當世名將,去年盛功更是堪稱西朝首望。罪徒錯已鑄成,難能狡辯,若能具此一身平息大將軍心中怒火,消弭兩邊兵禍,亦是死得其所、無由遺憾。」


    說完這話後,他便又低頭深拜下去,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請大將軍息怒!湘州一戰王領軍只是疏忽致錯,絕非有意……」

    江陵的使者見狀後便也連忙壯著膽子入前說道,於公於私他們也不能旁觀王僧辯真被這盛怒之下的李大將軍斬殺。

    「住口!是非如何,我自有分辨,何必爾等巧言之徒教我!」

    李泰仍是一副蠻橫不講道理的模樣,同南朝人打交道多了,他也琢磨出當中的竅門,只要把「老子就是不講理」寫在臉上,那這一場交流基本上就手拿把掐了。

    喝退那急於發言的江陵使者後,李泰又緩步走向王僧辯,在王僧辯身軀驚顫中背上縛系荊條的繩索應刀而斷,那長滿芒刺的荊條便也從其背上滾落下來,自是免不了在其背上扎出一個個小傷口。

    但在極度緊張之下,王僧辯也完全感受不到刺痛,旋即一道涼風自上撲下,然後背部便感受到一股織物的柔軟與溫暖。

    「忠勇之士,死則死矣,豈可奪志?王領軍之謂也!」

    李泰解下自己外袍氅衣,而後將之披在王僧辯袒露的背上,並且彎腰將之攙扶起來,望著王僧辯仍自有些驚疑渙散的眼神,便又笑語說道:「我不知江陵人士何以論我,或許不乏因人之亂而劫其家室的諷刺。但漢東之所以歸我,在於柳仲禮之不道。

    如今禍亂江南之侯景,前亦有偽附我國之劣跡,你國蕭氏主君引禍於國門之內遂生大亂,難咎旁人。但天下凡心存仁義之士,皆思安而厭亂,侯景之類賊徒則更天人共厭。

    荊湘之爭或謂梁國內事,外人無由置喙,但今湘東身為宗室之長,不思定亂反而急於操戈室中,觀者能無心痛?此亦我國宇文丞相責問之義之所在,今觀王領軍風骨堅韌、忠勇慷慨,可見江陵仍有好臣,我若因私忿而作加害,豈非助賊興亂?」

    任誰在生死之間遊走一遭,心情怕也難以保持淡定。

    王僧辯之前聽到李泰那般忿聲,本以為此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卻不想轉眼間對方聲言笑容又如春風一般溫暖和煦,甚至還對他諸多誇獎讚揚,前後態度之轉變較之自家大王還要迅敏流暢的多,心情激盪之下,王僧辯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唯是垂首流涕。

    在將自己外袍披在王僧辯身上後,李泰便又拉著他直向堂中走去,待到入堂之後,各自分定坐席。

    這會兒王僧辯才有些回過神來,不敢入席坐定,仍然跪拜堂中,向著李泰哽咽說道:「罪徒前事疏忽,有負大王遣用,有累李大將軍失義於人,縱得原宥、心亦難安……」

    李泰聞言後便又微笑道:「此事的確不能輕易揭過,湘東王所使非人,我另具書問之。王領軍你臨事失誤,同樣也罪責難逃。若據罪實以論,我擒而殺你亦無不可……」

    王僧辯聽到這話後又不由得一愣,他是聽到剛才李泰言辭對他頗有賞識,自覺得再認罰三十大板估計這件事也就能揭過去了,卻不想到對方竟然還是要喊打喊殺。

    李泰觀其驚愕神情,便又不無惡趣的繼續笑道:「但是前言江南仍有賊患未平,百姓仍然深受虐害。我雖然不食梁家爵祿,但秉持仁義的心懷也是至純。南朝人物所見亦多,但真正能夠忠勇當事者,至今所見,王領軍一人而已。大亂之世必有應運而出之人,此言或許便要應在王領軍一身……」

    「大將軍如此盛讚,僧辯實在愧不敢當!前者勤王無功,心實悲愴羞慚,只因自覺此身仍有殺敵之力,所以才苟活人間。若果真能夠平定賊亂,僧辯即死何妨?」

    聽到這位李大將軍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王僧辯一時間也是頗感驚喜振奮。如今的他只是藩王麾下一名部將而已,而李泰卻已經是屢敗強敵、名滿天下的名將,能夠得到如此人物的欣賞看重,對王僧辯而言自是一個大大的鼓舞。

    聽到王僧辯這一語成讖的回應,李泰也不由得暗嘆一聲,旋即便又說道:「王領軍此身仍待平賊,所以進一戶中兒郎入我門下抵命聽用,這並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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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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