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大體還算滿意,接著他就又問了一個關鍵性問題,「既然羌人願意歸附於唐,為何不能許之為唐人,那樣一來豈非更好一些?」
範文進也進入了狀態,搖頭道:「陛下以為吐谷渾當年降附誠意幾何?然稍一不對,便行反覆之事,何也?」
李破點了點頭,範文進說的不錯,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秦漢以來,吐谷渾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便是李破隨手也能列舉出幾個來。
而且這種遊戲歷代王朝都在玩,應對之策也是各有異同,同樣的,中原王朝也不總是占據上風。
五胡亂華之事不遠,讓中原的漢人們沒有任何底氣說上一句天朝上國。
歷史的精彩之處也正在於此,如果是一家獨大,亞洲這一片估計就是一潭死水,人們會迅速失去前進的動力和熱情。
正因為有外族時刻虎視眈眈,中原才能持續的發展出璀璨奪目的文明,抵抗異族入侵的英雄人物不時湧現,社會架構也在不斷改進。
每一個偉大的文明,都是在血與火中誕生,成長起來的,這是由歷史規律決定的,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大唐的外交政策和前隋有著一些共同之處,那就是靈活而又多變,這和李破的性格是分不開的。
有了好的辦法,就不妨用一用,至於效果如何,試過才知道,主要是他也不求一勞永逸的解決掉諸多的外患。
打一仗,安定個幾十年,這才是面對外敵時該有的理智預期,連根拔起的事情聽上去很是爽快,實際上操作起來卻極為困難,那需要很多的前提條件。
即便是倭國,李破也不太確定自己真正打掉了後來的那些小日子的祖宗,因為倭國孤懸海外,中原王朝只要陷入戰亂之中,那種地方謀求自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以為上面都是唐人就願意認祖歸宗?時間不用多,只要和中原斷絕來往幾十年,更新上一代兩代,說不定和異族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李破從來不會高估人性,所以他對一些事的看法大多都持悲觀態度,治胡其實也是如此。
他認為不管策略現在看來有多英明,都很難保證大唐能夠長治久安,中原王朝大多都是幾百年的壽命,連個千年帝國都沒有,就更驗證了這一點。
所以說古人說的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那是標準的誇張說法,能謀一時之安的便很不錯了,還想謀於萬世,騙鬼呢?
這句話大致上其實就是告訴人們,眼光要放的長遠些,不然再好的謀略也只能限於眼前之利,屬於目光短淺的範疇,這樣的策略不是上位者應該謀求的上策。
…………
「卿也不用說那麼多,整理一下寫個表章出來,送到省中議決,但有一點,西北的太平來之不易,不要弄的動靜太大。
不管怎麼說,大唐立國已有六載,年年征戰,也是該到了好好休養生息的時候了,除了突厥,其他都乃纖芥之疾,只要大唐兵強馬壯,也就都翻不起大的風浪來。」
範文進聽明白了,這話即像是解釋,也是警告,涼州是大局已定的局面,維持這種現狀是非常省力的。
但你要消除基於猜測的未來的禍患,那就必須謹慎一些,一旦激起羌族叛亂,那罪過不用問,肯定得是他範文進來擔著。
不過這也正常,他的治胡方略和李靖,以及封德彝所上之策有著明顯的區別,因為李靖那是治亂之策,就是要打掉蠻族的氣焰,方法自然兇狠勐烈。
而封德彝承接的是前隋應對突厥的諸般政策,然後基於大唐現有的狀況而獻上的國策,朝廷用了,結果如何還有待來日。
即便效果不如預期,這種長遠的國策出了疏漏也怪責不到封德彝的頭上。
而範文進上策就不同了,涼州的羌族現在還不成氣候,你想要謀個長遠也不是不對,可你要是破壞了當下的大好局面,那就是你的罪責,根本無法推脫。
只是當官就是要有這種風險,不然誰都不願無事生非,秉持著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理念,那樣的朝廷,那樣的官員,可沒什麼值得稱讚的。
…………
「臣當盡力而為,不讓陛下失望。」
李破笑笑,心說這樣的回答可真是無趣啊,「卿還是盡力把身子養好,不然如何為朕效力?
朕現在失望的是,你這府中做的飯食實在不和口味,涼州那邊的吃食有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這個彎轉的有點大,差點讓範文進閃了腰。
他倒是聽褚遂良說過一嘴,皇帝好美食佳肴,然後他就試探著問了問,皇帝好美色乎?
褚遂良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說總管在京中任職久了,自然曉得。
於是範文進就認為皇帝肯定玩的挺花的……連臣下們私下裡都不敢念叨了,不然來上一句皇帝不好美色多大氣?
不過食色性也,對於帝王來說,只要做的別太過火,還真不算什麼大毛病。
範文進牽了牽嘴角,擠出了些許笑容,皇帝這是不想再談正事了,他自然得順著來,「西北飲食粗糙,哪裡能跟長安相提並論?
只是有些吃食倒還算有點與眾不同之處……」
說著說著,範文進臉色稍紅,心中暗道了一聲慚愧,說這些總有點佞臣的感覺,畢竟是他是正經的讀書人呢。
李破又挑了兩塊蘑孤入口,他知道涼州應該沒什麼好東西,那地方的人多以牛羊肉食為主,連魚鮮都不一定能嘗得到。
而且受關西飲食的影響比較大,食物多以燒,煮為主,然後雜以麵食,其實富貴人家就算烹飪方式簡單,也能把自己的胃口挑理的不錯。
普通人家就沒那麼多講究了,做出來的吃食能入口就不錯,最重要的是想方設法弄些容易儲存的食物來度過漫長的冬天。
西北偏遠之地也沒什麼好的條件,即便是範文進這樣的官員,吃的東西估計也就那樣,李破是在馬邑郡待過的,那裡和涼州差別不大。
…………
「哦?卿不妨說來聽聽。」
別說涼州還真有那麼幾樣地方特色,就是做法很特別,吃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一個是三羊鍾,這可不是什麼藝術作品,而是正經的西涼美食。
把三隻羊一起放入鑄鐘中烹煮,一鍋下來,能夠幾家好多天食用的,主要是煮出來的羊湯頗為鮮美。
按照這個方法,西北人還會把兩頭牛放進去,依法施為,那就是富戶們的專屬美食了,因為普通牧民是不捨得殺牛的。
另外就是羊腔面,涼州人用面和成餅子,塞入整治好的羊腔之內,一起烹煮出來,差不多就和後來的羊肉泡饃一樣。
李破想像了一下,覺得自己現在很難吃得下這種糟爛東西,他娘的,還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馬邑那會,大家眼睛都餓的紅了,吃肉?要是土能吃的話,馬邑的地皮都能被刮下一層來。
如果不是他發明了寶湯,馬邑就得多死不少人。
楊廣真不是東西,李破心裡碎碎念叨。
範文進也是的,一點不懂生活,都是做到了涼州總管的人了,也沒怎麼享受?這還真是……
李破覺得以後得開導一下老范,政務是忙不完的,人得有點愛好才能顯得有趣一些。
當然了,這純屬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涼州那鬼地方稍不留神命就沒了,還談什麼享受不享受的?
…………
月上梢頭,李破被人簇擁著離開了范府。
和範文進說了些話,大致上也就能了解些這人的性情了,這是個頗有操守的人物,也很有城府,並不急於在皇帝面前表現自己的才能,有藏拙之意。
談吐之上普普通通,既不算伶俐有趣,也不能說頑固不化,至於才幹……不好說,涼州那地方歷練出來的人物,肯定有妖孽之處。
只是若與封德彝,溫彥博,蕭禹等人相比,氣度風範上先就落了下風,不夠從容,更談不上大家風範。
這倒能夠理解,畢竟範文進沒什麼家世,自小估計也沒受過貴族教育,和幾位宰相比起來,外在條件肯定要差一些。
身體也不太好,這是李破比較關注的地方,範文進才四十多歲,這個年紀年富力強談不上,可範文進身體太差了些,能不能承擔重任就得畫個問號。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一點不管以前還是以後都是一樣的道理,看來還得讓御醫們好好診治一番,別和封德彝一樣,病歿在任上,那就太對不起這位開國功臣了。
只是讓李破最為欣賞的一點是,從說話中就能看得出來,範文進並非急功近利之人,行事很是沉穩。
這是他比封德彝要強的地方,老封官迷的很,為人處世也就難免失之於……嗯,就是腰杆太軟,皇帝說什麼是什麼,沒有一點身為宰相的骨氣。
你看其他兩位宰相骨頭就很硬,於是朝堂上的威望就勝了封倫許多……
結論;範文進勉強過關,有許多不足之處,可卻能夠用開國之功這個身份相抵,身體調養的好的話,是個能夠託付重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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