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嬌圖 第二十四章 夢魘
夜已深。
混沌中一隻瘦白的手爬上元秋的身，隨後快速的掐上元秋的脖子。
元秋呼吸困難，在憋悶中醒來，看清這隻手的主人，正是白日裡拉著她為柳三爺之事歡喜非常的明妃。急切的想喊『救命』，卻發現嗓子似乎被什麼堵住了，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小賤人，害死我的小六！既然小六那麼喜歡你，那你便下去陪著他吧，權當是本宮這個做娘親的替他做的，最後的事情！」
這話說的毫無頭緒，可現下的時刻元秋哪裡敢有半分的鬆懈。腦子急速運轉，分析著話中的意思，以求找出其中破綻，好救自己身家性命。
明妃口中的小六必然就是六皇子齊山，齊山死了？！元秋整個身子一抖，毛孔都張開了般。心臟猛的收縮，震驚的手腳都麻木。
元秋如此反應，明妃陰森森的笑開來，這一笑，顯出她臉上鬆弛的皮膚。此時的明妃比元秋記憶里的要枯瘦許多，容色亦不復平日裡的明艷，雍容。
「哈哈哈。」放肆的笑聲伴隨著明妃洶湧的淚水，似哭似笑，「當年本宮助你入宮，精心謀劃讓你寵冠後宮，你就是這麼報答本宮的？本宮好悔！好恨！」
伴隨著『恨』字尾音而來的，是明妃加大的手勁兒。元秋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思考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是為何而起，只能拼盡全力掙扎，想要求的那一絲絲的生機。
胸口因缺氧開始脹痛，死亡在這一刻變的清晰且觸手可及，比身體上的痛楚更甚的是心靈上的恐懼，對未來，對死亡的恐懼。
窒息感瀰漫在漆黑的深夜裡，元秋開始意識模糊，甚至腦中已經認命，也許......也許她的生命就要結束在這一刻。
脖頸間的力道猛然間一松，明妃軟軟的倒了下去。
元秋得以解脫，出於本能的大口呼吸，總算撿回一條命來。
「秋嬪娘娘，秋嬪娘娘，您怎麼樣？」紅楓焦急的呼喚著。
一切似乎不大對，元秋思維漸漸清明，視線掃過已經點起燭火的屋子。這裡並不是她臨睡時所在的地方，不是明慶宮的偏殿！
紅楓的樣子也變了許多，五官全然長開，完全是成熟女子的模樣。猝然低頭，元秋抬起手，修長的縴手，顫抖著聲音，「拿鏡子來。」
鏡中女子眉眼溫柔，臉色蒼白中帶著病氣。雖看著陽壽不久矣，卻是元秋沒有錯，但又不是元秋，確切的說，應該是成年長大後的元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等元秋問出，旁邊的紅楓已經哭了起來，「娘娘，如今該如何是好？宮外傳了話進來，三少爺前兒晚上病發亡故。對娘娘，只說自求多福，他們，他們這是不打算管娘娘您了呀。」
一個接著一個的打擊，先前明妃說六殿下沒了，現在紅楓又說三哥柳寒曉沒了。
元秋呆呆愣愣的，不是不悲傷，而是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她除了驚愕，詫異，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思緒。
可又能明顯感覺到心臟的劇烈疼痛，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如同身體在痛苦的掙扎著，而精神並沒有參與其中，只是在冷眼旁觀。
良久，才問出一句，「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您怎麼啦？」紅楓以為元秋悲傷過度，痴傻了，不得不聲淚俱下的描敘，「娘娘入宮後，先是小產，然後又被算計落水。六殿下多次相幫，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在聖上面前進言，說娘娘與六殿下有私情。聖上大怒，六殿下自縊身亡，而三少爺也沒有逃得了干係。」
被紅楓打昏的明妃猛然間醒過來，沒有力氣再去傷害元秋，而是趴在地上痛哭失聲，「小六，本宮的心肝啊。」
午夜裡，痛失愛子的母親，哭嚎的聲音簡直是最悲涼的夜歌，讓人的骨頭縫裡都滲出冰冷來。
紅楓抓著元秋的手，「娘娘，你快點想法子啊，去求求聖上可好？你與六殿下清清白白的，哪裡有他們說的哪般不堪。若不解釋清楚，咱們哪裡還有活路。」
一下子想起了什麼，元秋腦中出現六皇子齊山的模樣，他也是長大了的。英俊不凡的面容上，滿是肅殺。
「那些人要毀了我，自然抓住你不放。元秋，是我連累了你。」
很多畫面充斥在元秋的腦中，幾乎要炸開來。最多的，便是齊山的樣子，疼苦的，歡喜的，悲傷的，絕望的.......
元秋理不清楚，順不明白。
「娘娘，娘娘！」紅楓在叫喊。
可元秋陷入莫須有的過往中，不可自拔。
柳三爺被皇帝重用那年的年底，元秋被明妃舉薦入宮。有了明妃的幫襯，元秋獲寵並不難，接著就是後宮中目不暇接的陰謀算機。
這樣的日子裡，她先是小產，然後落水，終得了終生不孕的下場。
宮外家人操碎了心，甚至她的母親柳三夫人積勞成疾，早早離世。一切都在眼前，元秋早已沒有了先開始的懷疑，只放任自己沉浸在漫天的悲傷中。
那種恨不得死掉的痛苦。
後來......後來就是齊山的幫助，在她絕望的時候。齊山安慰她，照顧她，給了她僅有的一點溫暖。
也正是這來之不易的溫情。
害死了齊山，害死她的三哥柳寒曉。甚至疏遠了柳三爺，柳寒暉。
元秋不怨恨父親的置身事外，畢竟已經死了一個皇子，哪裡還有人敢往這件事裡插手。只恨皇室中兇殘的鬥爭，不僅犧牲自己，更塗炭生靈。
再一次，有人抓住了元秋的身體，使她不得動彈。
卻不是明妃，而是兩個粗壯的婆子，其中一人手中還端著碗黑漆漆的湯藥。房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幾個內侍，手中的拂塵換了一個方向。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念著上諭：秋嬪惑亂後宮，念在往日恭順，留全屍。
腥苦的液體從喉嚨里滑下，刺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流下眼淚，心卻是冷靜的。
明妃已經瘋魔，房間裡是她放肆的大笑聲，「都死了，都死了！可笑我以為自己機關算盡，到頭來，全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腹部劇烈的疼痛，即便是死，也沒那麼容易。元秋弓起身體，抱住肚子，咬牙逼迫自己不要發出**聲來，臨死，也想死的有尊嚴些。
可是真的好痛，好痛.......
啊！！！
元秋抑制不住叫出聲來，驀地睜開眼睛。
周遭的一切又恢復如前，是明慶宮的偏殿，紅楓就睡在床榻旁邊的榻板上，聽到元秋的叫喊聲，一骨碌兒爬起來，頂著睡眼稀鬆的臉詢問：「姑娘，姑娘你可是做惡夢了？」
僅是一場噩夢嗎？
元秋愣神，顯然心神還沉浸在剛才的夢魘里。
一切是那麼的真實，手指輕輕敷上小腹，那樣瀕臨死亡的疼痛不是假的，到此時，依舊能感覺的到。
眼淚不聽使喚的流下，滑過尚且稚嫩的臉頰，跌落在真絲的被褥上。
紅楓被元秋的眼淚嚇的徹底醒過來，口中念念有詞，「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呢？晚間不是還很高興的同我說家中老爺要發達了，咱們出宮的日子怕是不遠了，怎麼這會子又哭起來了呢。」
元秋無言以對。
實在無法說出哪個荒誕卻真實無比的夢。
且，本心裡，她是相信的，相信那夢裡的一切曾真實發生過。
感覺是如此奇妙的東西，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樣悲慘不忍回憶的結果。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只是將它當作一場虛無的夢境。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知道將來會面對這樣慘痛的人生，該如何才能改變呢。
這一夜元秋再未入眠，將夢境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人都細細的回憶一遍，儘管回憶只能加深苦痛。
紅楓已經睡熟，並沒有察覺到元秋下床而去。
初夏的夜晚涼風陣陣，漫天的繁星爭相璀璨，元秋站在星下，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從來她都是無憂無慮的，表面軟弱，不過是因著上有父母疼愛，下有兄長庇護。
到了這一刻，她卻幡然悔悟。
人世孤單，沒有人能無緣無故心安理得的承受別人給你的好，什麼都不做，只等著旁人來救贖的人，終只會害人害己。
她不能任由命運安排，更加無法承受那夢境中即將到來的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