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夜光杯。
桌間佳肴琳琅,倘不是此時不宜音樂歌舞,寧榮大長公主真不介意宴飲一番。
承恩公洗漱後都難掩眉間疲倦,寧榮大長公主扶他坐下,道,「這是怎麼了,累成這樣?」
「陛下這都病小一月了,還未有起色,怎能不令人擔憂呢?」承恩公是真的擔憂,皇帝是親外甥,闔家富貴都是外甥賞的,這外甥倘有個好歹,哎……
寧榮大長公主習慣性的勸解丈夫,「要我說,陛下一向龍體康健,這偶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必會否極泰來。老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宮裡太醫藥材都有,你就寬寬心吧。正好兒,咱家有兩支百年老參,是七郎孝敬我的,我一時半會兒的也用不到,明兒我就進宮,一併帶給太后娘娘。宮裡不見得缺這個,卻是咱們的心意呢。我也陪太后娘娘說會兒話,寬一寬她的心。」
承恩公點點頭,「也好。」
皇帝一直病著,早朝都多少天沒上了。寧榮大長公主去探病,不好穿得太花哨,當然,太素淨也不成,忌諱。陽光普照,草長鶯飛的日子,寧榮大長公主一襲寶藍皓紗長裙,頭挽飛天髻,鬟插碧玉簪,耳垂明月珠,通體的富貴,滿面的雍容,唯眉間籠一縷輕愁,乍開口就是滿滿的擔憂,「這些天,我的身子不大爽俐,但有事,孩子們怕我擔憂,都只瞞著我,不然,我早進宮來了。」略歇一歇,寧榮大長公主醞釀了個紅眼圈兒,方繼續道,「娘娘與我實說,陛下的病究竟如何了?」
這一問,當如利箭當胸,胡太后的感情絕不是醞釀,百分百是真情流露,那眼淚刷就下來了,文康長公主連忙給母親又是拭淚又是勸慰,提醒著母親,道,「母親,皇兄已見起色,您就安心吧。」
胡太后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點頭間還防備的瞧寧榮大長公主一眼,道,「是啊是啊,張太醫與我說的,皇帝這就大安了。」
寧榮大長公主只作未見胡太后的防備,微微一笑,要是真大安您老可就不是這等模樣了,呷口茶,「那就好。」這茶入口清香,寧榮大長公主道,「這是今年的新茶吧?」
「是啊,今春事情多,還沒來得及賞下去呢。」胡太后實在不禁試探,隨便一件事就露了馬腳,她老人家卻是全然未知,還道,「寧榮你喜歡,就帶兩罐子走。」
寧榮大長公主笑,「我本是來給娘娘請安兼探病的,禮還沒送,怎好先要娘娘的東西。」說著就命侍女將老參奉上,道,「都是百年的老參,我現在也使不著,聽說陛下龍體小恙,我在家一刻都坐不住,連忙進宮帶了來。這參藥性強,尋常人不好多用,娘娘問一問太醫再服用吧,用不用得著,總是我的一番心意。」
胡太后道,「有勞你想著。」然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又補充一句,「皇帝已經快好了。」
「那就好。」
寧榮大長公主陪太后說了會兒話,胡太后精神頭不大好,寧榮大長公主識趣告辭,待寧榮大長公主出了慈安宮,方有個慈安宮的小宮女抱著兩罐茶葉跑來交給寧榮大長公主,寧榮大長公主令侍女收了茶葉,隨後離宮。
待寧榮大長公主走了,胡太后悄聲問閨女,「寧榮都嫁給你舅舅多少年了,不用這樣防備她吧?」
「小心無大錯。」文康長公主心說,叫你防備個人你也防備不住啊。不過,她娘這樣正好。寧榮姑媽向來心眼兒多,且叫她回家琢磨去吧。
胡太后道,「給你皇兄侍疾的事兒可如何安排?」
穆元帝身子不大安穩,起先不讓皇子皇女侍疾是不想耽誤孩子們的功課,如今越發厲害,怎能擋了皇子皇女不叫盡孝心呢。就是胡太后與文康長公主也要每天過去瞧一瞧的,另外宜安公主、長泰公主、永福公主也時不時的進宮請安。
既說要侍疾,索性將年長的皇子公主都叫進慈安宮。永福公主長泰公主都請命,宜安公主也跟著說皇兄待她恩重如山,文康長公主也沒阻攔,道,「宜安就罷了,與我在這裡陪伴太后是一樣的。長泰永福,你們白天來就好。六皇子七皇子四公主五公主年歲都小,就算了。」
長泰公主道,「知道姑媽體諒我們,可父皇這麼病著,我們就是回府,也是心神不寧,還不如在宮裡呢。何況二弟三妹都比我們小,難道叫小的輪班兒倒,我們做姐姐的反回府歇著,也不是這個理。」
永福公主也跟著道,「是啊,姑媽就成全我們這一片孝心吧。」
兩位公主這樣說,文康長公主沒有不允的理,又與她們商量了在宮裡的住處,永福公主道,「以前住的宮室就很好。」
長泰公主也稱好。
其他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三公主幾人自然都願意盡孝,就是六皇子生母柳賢妃還說,「六皇子也大了呢。」
胡太后正焦心兒子的病情,這會兒不樂意聽宮妃表這虛頭巴腦兒的忠心,擺擺手,「行了,你把小六兒帶好就是你的功,吵吵著侍疾,三兩歲的奶娃子,他能侍的了疾?萬一累著了,你不心疼兒子,我還心疼孫子呢。下去!」沒眼力的東西。
柳賢妃滿心委屈,正要分辨,趙貴妃謝貴妃兩個一左一右忙拉著她退下了,說話不挑時候,沒見上頭正焦心呢麼,這會兒抖這沒用的機伶,有個兒子還不命根子的寶貝著,倘陛下真有個好歹,兒子就是命呢。呸呸呸,陛下萬壽無疆。
總體來說,宮裡氣氛不大好,好在文康長公主自陛下龍體不適就進宮了,有長公主坐鎮,宮禁倒比往常更加森嚴。守著閨女,就是胡太后心裡也比較有底氣。
穆元帝的確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輕。
這種猜測隨著諸皇子公主進宮侍疾逐漸變成了一種事實。
宮內宮外自少不了一番議論。
其實,有什麼好議論的,議論也無非一個主題,皇帝平安倒罷了,一旦帝躬不豫,皇子們年歲不小了,但也不算大。立嫡,還是立長、立賢,是個問題。
不少大臣都打算趁穆元帝還算清醒時要個說法兒啥的。
大臣們倒還不是最急的,如今帝都最急的人約摸就是寧榮大長公主了。寧榮大長公主思忖著,要不要讓靖江王來帝都主持大局什麼的。
關鍵是,得確定穆元帝不成了,才好讓靖江王過來,倘穆元帝轉危為安,靖江王就不是來主持大局,而是來自投羅網的。
只是……穆元帝的病況,那可不是尋常人能知道的。太醫院由張若水把持著,從張若水這個院正,到兩位院判,這是給穆元帝診病的御醫,三人的嘴是出了名的鋼澆鐵鑄的嚴實。
不過,寧榮大長公主自有法子,尋空提醒承恩公,「你做舅公的,這個時候,多關照著皇子皇女些才好。」
「這還用你說。」承恩公低聲道,「幾位皇子公主輪班侍疾,也沒空出宮。要不,你陪母親去宮裡給太后娘娘請安?陛下龍體,委實令人擔憂,如今國事由內閣操持,短時還成,時間長了,總得有個說法。」
「我怎能不知其中利害,可你也知道,這事倘由我開口倒叫人忌諱,何況世上小人多了,咱不說話還要有人編排,真開口,哪怕好心也得給人揣度成惡意。要我說,就是你,縱使心裡這般想,也別開這個口。」寧榮大長公主嘆,「朝中那一夥子老臣,兩隻眼睛就盯著宗室外戚呢,今兒限宗室的權,明兒說陛下偏頗外戚,一門心思的盼著陛下疏遠親戚,朝中可不就剩他們掌權了。這個時候你若出頭,不大好。你啊,關照皇子皇女是份內的,別的,暫且旁觀才好。」
承恩公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我知道。」還是打算明兒個找兒子們過來商議一二。
也不怪宗室外戚大臣們心神不寧,穆元帝這一病就是一個多月,都掙扎著召來內閣商量著立太子的事兒了。如此,寧榮大長公主再不隱忍,沒幾日,靖江王就上了請安的摺子。穆元帝躺龍床上令內閣擬旨,召靖江王來帝都,輔佐朝政。
聖旨出去半月,靖江王府送來的是靖江王因病請罪的摺子。
穆元帝冷笑一聲,自龍床上起來了。
第二日早朝,好不令人冷汗連連,便是寧榮大長公主驟然聽得穆元帝早朝的事,心下亦是一沉,且暗自慶幸自己這些日子本本分分,絕對沒有什麼把柄留下。不過,待穆元帝賞賜這些天侍疾的皇子皇女,連帶日日進宮請安的宜安公主也有一份兒,文康長公主更是得了極厚重的賞賜,唯有寧榮大長公主分文未得。
寧榮大長公主識趣稱病,穆元帝當天就派了御醫去大長公主府,以至,寧榮大長公主不病也得病上一病了。
穆元帝就如一根定海神針,一露面就穩住了帝都人心浮動的局勢,老闆沒事,大家普天同慶,皇子們還太小,大家以前根本沒往從龍之功上考慮,所以,穆元帝這一病,盼他好的占了大多數。
尤其,他這龍體大安後,朝中事內閣也有個請示的人了,首先要說的就是與西蠻聯姻之事。去歲西蠻把公主送來,穆元帝答應聯姻就把人家使團打發回去了,如今,春暖花開天氣暖,人家又派了使團來,絕對是誠心誠意的要求聯姻。
聯姻這事兒,原本穆元帝已經決定要用謝莫如了,還破例封了郡主,結果方氏過身,傷了穆元帝。做皇帝的,哪怕血液的溫度比正常人低了八度,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知穆元帝是怎麼想的,他病好後又改了主意,先是命欽天監給謝莫如卜了一卦,卜出來說謝莫如倒是命格貴重,只是不利西行。有這個理由堵朝臣的嘴,而且,穆元帝又尋了一個合適人選,「趙國公府有淑女。」
尤其,趙國公府是真心誠意的獻上孫女,而且,趙姑娘比起謝莫如,絕對溫良賢淑,朝廷頒下的聖旨,收她為義女,封和柔公主的聖旨,趙姑娘感激涕零的接了,絕對沒有掃朝廷面子的給駁回來。這讓傳旨的於公公大為讚賞,深覺闔帝都也就謝莫如這一個厲害貨色。阿彌佗佛,可千萬別讓他再跟謝莫如打交道了。
結果,不打交道還不成。
魏國夫人七七法事,穆元帝又派於公公賜下許多奠儀。
謝莫如冷笑,怕是母親也未料到,她這一去,朝廷立刻改了主意,竟不必她去西蠻了吧。倒是宮裡謝貴妃頗是遺憾,方氏過逝時穆元帝那一場病,謝貴妃就料到怕是謝莫如不會聯姻西蠻了,不想趙貴妃手腳這般俐落,看來陛下召內閣議儲君事讓趙貴妃著急了。
急吧急吧,反正她兒子居第三位,且年紀小,只要陛下安穩,她便不急。
穆元帝這一病一愈,寧榮大長公主壯志未酬,倒是文康長公主,於皇室地位更為顯赫。文康長公主私下對兄長道,「皇兄召靖江王叔來朝,那聖旨一下,嚇得我好些天沒睡好。」
穆元帝淡淡,「他若敢來,當初就不會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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