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姑太太是在謝莫憂婚禮後才由謝太太陪著去了五皇子府,謝姑太太道,「早就想過來看望娘娘,我青春一嫁,三十來年未回帝都,乍一回來,親友相逢,自有一番泣笑敘闊,倒是那天娘娘歸家先見了我,還給了我那些東西。」謝太太頗會拿捏分寸,客套中又帶了幾分親近,道,「這些年,我是南邊兒住了十來年,又隨著阿瑤她爹各地做官,這次回來,特意帶了些北地的參葺皮毛,娘娘自然不缺這個,卻是我的心意。」
謝莫如笑,「姑太太客氣了。我大婚時您就托給我捎了不少東西,俱是難得之物。」命侍女收了。
「娘娘大婚前,阿瑤她哥正準備秋闈,不然實在是想著早些回帝都。按理阿帆也當過來給殿下請安,只是聽大哥說殿下正管禮部,我想著,還是待明年春闈後再叫他過來。」
謝莫如想這位姑太太瞧著爽俐,實則是位謹慎細緻人,便順勢說了些明年春闈的事,有謝尚書看顧,自然會安排余帆拜訪帝都有名的大儒。謝莫如道,「男人讀書寫文章的事我不大懂,不過,咱家一向詩書傳家,就是姑太太家也是書香大族,表叔在這上頭,想是不消人操心的。倒是阿瑤,若是有空,只管過來,我府里向來清閒,倒喜歡她們過來說說笑笑。」
謝姑太太又不是傻子,當下忙應了,笑道,「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她在我身邊倒還好,只是初次來帝都,帝都的規矩,她還不大熟悉。娘娘這裡來往的多是高門貴第,若是她有哪裡不妥,娘娘只管教導她。」
謝莫如笑,「姑太太只管放心。」問起余瑤在北昌州的生活來,余瑤道,「別人都說北昌荒涼,我倒覺著挺好。那兒夏天不似我家裡那般炎熱,冬天雖冷,也有熱炕可以過冬。而且土地肥沃,種出的米比我家那邊兒更好吃。北昌的老山林里產上等人參,我爹說人參這樣貴重的藥材,非但得有適合生長的氣候,還要有適合生長的土地,起碼薄田裡就長不出人參。北昌州就是人少,不過地方大,反正我覺著,是個好地方。」
「那兒的冬天有些長,你們平日裡都吃什麼?」
「冬天的話多是吃熱鍋子,有很多種熱鍋子可以吃,羊肉、魚肉、牛肉、兔肉,狍子肉、獐子、鹿,偶爾還有熊、野豬,吃的東西太多了,不過冬天鮮菜很少,多是醃菜和乾菜,想吃鮮菜只有存在窖里的蘿蔔、白菜,還能發些豆芽吃。」
余瑤口齒清晰,謝莫如聽的很有興致,道,「我在書上看說,北昌也有平民把屋子半截建到地下的,有這種嗎?」
「有。建到地下是為了保暖,夏天也涼爽。就是下雨要做好排水,下雪的話,清理積雪比較麻煩。」
及至午飯後,謝太太謝姑太太余瑤一行人告辭,謝莫如又給了余瑤一套點翠首飾,幾樣適宜女孩兒家穿用的衣料綢緞,笑道,「上次見面太倉促,這個拿去玩兒吧。」
余瑤道謝接了。
連帶著謝莫憂出嫁時的相見,三次見謝莫如,謝姑太太都覺著謝莫如是個難得的和氣人。謝姑太太私下同謝太太打聽,「我看王妃明理可親,三嬸是怎麼得罪王妃了?」
謝太太一嘆,「三嬸那性子,妹妹也是知道的。不說別個,先前莫如險去和親,我們在家裡急得了不得,三嬸頗是興災樂禍,我都不知該怎麼同妹妹說。」關鍵還有以前三老太太乾的那些事,就甭提了。三老太太與謝莫如,那絕對是舊怨啊。
謝姑太太聽了,半晌無語。
謝姑太太給謝莫如的禮物頗為實誠,皮毛藥材都是當用之物,謝莫如挑著好的留出一些做蘇妃生辰禮用,再清點一回過年給兩宮年禮,文康長公主府打發人送了賞梅宴的帖子來。
這還是謝莫如第一次接到文康長公主賞梅宴的帖子,拿上等封打發了過來送帖子的大宮人,謝莫如又叫來管事去外頭買些糙米,天氣日寒,謝莫如還打算如往年般設個施粥舍米的粥棚。待五皇子傍晚回府,兩人用過飯,謝莫如與五皇子商量此事,五皇子頗是贊同,「這是大好事,帝都府往上報說如今天氣日冷,城中頗有些窮困艱難的,現在支撐已有些困難。還有明年是春闈之年,有些貧寒士子早早來了帝都,銀錢不湊手,寄住寺廟,衣不裹腹的都有。父皇已撥了米糧命帝都府在外施粥了。」
「我也讓周管事去外頭買米了,明日與她們幾家商量,不然,單獨咱們自家做這事不與他們知會一聲也不好。」與五皇子說了些家事,謝莫如又說到謝姑太太來帝都的事,道,「算起來是我娘家表叔明年春闈,殿下正管著禮部,姑太太就說待明年春闈結束再讓表叔過來不遲。」
五皇子笑,「我不過是在禮部學著當差,你娘家姑太太也太小心了。」
「小心無大過。」
五皇子並未放在心上,他倒是由春闈想到禮部,道,「要不是有明年春闈的事兒催著,嫡庶章程還吵不出來呢。」
「一國典禮,自當慎重。」
五皇子道,「人人皆有私心,都知嫡庶不同,咱們的份例是不會減的,不過是要給二哥加些份例,就能吵吵這些天。」
「這都是快的,待立太子時看吧,更要吵翻天。」
「我倒寧可父皇快些立了太子才好。」五皇子點評禮部人員,尚書就是個老狐狸,天天打太極,底下就是一窩跳蚤,天天蹦噠來蹦噠去的就知道吵吵,卻不干正事。
謝莫如給他總結,「人心不齊唄。」
「就是這話。」五皇子道。
謝莫如想了想,忽就笑了,道,「殿下現在,倒跟我剛來王府時差不多。」
「這怎麼一樣?」五皇子心說,他在禮部都是做的大事涅。
「要我看,也沒什麼不一樣。我剛來王府,殿下把內闈的事都交給我,府里這麼些管事,有院裡的管事,廚房的管事,庫房的管事,花園的管事,再往細里說,灑掃上的、漿洗上的、採買上的,每樣事都有個打頭兒的。這還只是咱們府里的,府外的還有莊田鋪面兒的各處莊頭掌柜。我也會想,這些人得不得用,能不能用,好不好用?」謝莫如道,「他們能為如何,光靠兩隻眼睛看是看不出來的,得看他們事乾的如何。管著院子的人,每天這院子整潔否?院裡服侍的人周全否?院裡何時要幹什麼事她們得用否?這是往大處說。往細處上講,譬如廚下的,我親自去廚下看過,那些廚上的人,衣裳干不乾淨,頭臉整不整潔,指甲有沒有洗淨剪平。多去幾次,多看幾回,就知道什麼樣的人得用,什麼樣的人不得用了。」
「我看禮部也差不多這樣,他們愛吵吵就吵吵唄。咱們府里下人多了,也有拌嘴吵架的,他們為什麼吵吵,在我跟前兒都是怎麼辯白的,時候多了,我就知道他們各人的品性如何了。」謝莫如道,「殿下心裡有數就好,要不您看怎麼尚書大人不急呢。尚書大人哪,心裡有數。您也只管端坐,這世上啊,有嘴巧手拙的,也有嘴拙手巧的,還有中規中矩當差的,可就這擬定皇室規章的事吧,這麼一件事,再怎麼吵也得有幹活的。殿下能看出哪個是幹活兒的,哪個是虛應故事的,您哪,也就修煉出來了。」
五皇子搔搔下巴琢磨片刻道,「給你這一比對,還真有些相似的地方哪。」
「相似是相似,不過肯定比咱們這府里複雜的多。」謝莫如頗是同情的拍拍五皇子的肩。
第二日,謝莫如打發人給其他幾位皇子妃送了帖子,聚到一處說施粥舍飯的事。其他幾人也都願意,大家商量出幾個施粥的地方,約定五家一起幹這善事,不然落下誰都不好。
這的確是善事,謝莫如連做好幾年了,如今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其他幾位皇子妃亦是樂意的。花費不多還能賺個好名聲,只是,這事兒各家做起來又不一樣。崔氏同皇長子說起時,皇長子還道,「你是長嫂,怎麼倒叫老五媳婦打頭兒。」
崔氏不理會皇長子話中的似有似無的責怪之意,道,「先前也沒這個例,五弟妹先提出來的,自然是她打頭兒。誰打頭兒可怎麼了,她是好心,與咱們幾家說一聲,倘她是藏私的人,自己悄不聲的把這事兒辦了,咱們幾家做兄長的,打不打臉?」
皇長子只得不追究這個,轉而道,「既是做,就好生做,拿出咱們皇長子府的氣派來。」
崔氏道,「殿下放心吧。」
皇長子很是不放心,他決心要借這次施粥的機會給謝莫如些顏色看看。皇長子畢竟是做大伯子的,再想給謝莫如些顏色,他也不能直接過去招呼謝莫如兩巴掌。皇長子想了個好法子,他著人打聽了,五皇子府也就買了些陳年糙米來施粥,皇長子立刻令自家管事買些好米來,在這上頭比下謝莫如去。想也知道,兩家一起施粥,當然是米好的那家更受歡迎,風評更好了。
皇長子提早做了偵察,他非但偵察了五皇子府,連二皇子府、三皇子府、四皇子府一併偵察了。四皇子府一向與五皇子府親近,兩家連買糙米都是同一家店鋪。二皇子府與三皇子府是一樣的,都是最尋常的大米。皇長子一做比較,都比不上自家,遂放下心來。
到了施粥那天,因大家商量過,不必扎堆兒,不然全在城南,全在城北,都不便宜,故而各有各的地方。待到了施粥的日子,皇長子特意命人出去打聽著,一打聽險氣炸,二皇子府明明打聽是買的尋常白米,結果舍粥時竟是上等精米,比皇長子府的米要好出許多。
這奸詐東西!
皇長子險沒把肺氣炸!
二皇子頭一天也收到心腹打聽了消息,微微一笑,老大也忒蠢了些。
三皇子則是過了兩天才聽到媳婦褚氏為難的說,「以前我娘家祖母過壽,家裡時常會往外施粥,這回五弟妹一提,我就打發管事去買了大米,準備一道做些善事。我也沒細想,咱家就買了些尋常大米,四弟妹五弟妹都用的是糙米,這可怎麼好,五弟妹好心提醒我,倒顯著咱家特意要壓五弟妹一頭呢。」
三皇子倒是知道糙米是最次等米了,他道,「你又不是故意的,跟謝表妹說一聲就成了。我再跟五弟打聲招呼,放心吧,不算什麼大事。」
褚氏道,「你不知道,我自認咱家不是有心,可皇長子府二皇子府用的大米更好,外頭人都說四皇子府、五皇子府小氣呢。」
三皇子揉揉額角,「明顯是大哥二哥較量,咱們無心之失,現在又不能再把米換成糙米。別擔心,我來跟五弟說吧。」
「我也親自去跟五弟妹解釋一下,真不好意思。」
三皇子道,「以前沒做過,也沒經驗,無妨的。反正都是為了做善事,五弟謝表妹都不是小氣的。」
四皇子也在跟四皇子妃說,「原是做善事,給大哥二哥三哥他們比的,好似咱們多摳門兒似的,該買些好些的米。」
四皇子妃性子溫柔,聽了這事,撫著肚子柔聲細氣道,「本是五弟妹提議的,我身子笨了,想省些事情,就同五弟妹打聽她去哪家米鋪子買的米,便一道買了。反正咱們是好心,免費發放吃的,總不能嫌咱沒用好米就是壞人了吧?明年還用糙米!」
四皇子見媳婦要發飆,忙道,「咱家還好,最冤的就是五弟他們了。原是他家打的頭兒行善,現在反落個摳名兒。」
四皇子妃不以為意,「又不是只舍一年,明年咱們幾家都統一用一種米,不就好了。」
「也是。」
五皇子沒同謝莫如說此事,他的消息不比四皇子慢,但想著媳婦一片善心,倒叫人說摳,豈不令媳婦傷心麼。故此,五皇子知道,只是沒同謝莫如說,不過自己心下忖度明年弄些好米去做善事罷了。但一想礙於名聲就去改用好米,落到有心人眼裡倒是自己心虛什麼的,五皇子心有不甘,一時也沒有好主意。
三皇子妃褚氏過來致歉時,謝莫如不在意的笑笑,「這有何妨,咱們只是約好一道施粥舍米,又沒說哪家要用什麼米。我一向是用糙米的,城中也有人家用祿米,也有用陳米,都不一樣。」
褚氏道,「那些不認識的人家倒罷了,咱們都是皇子府,既是一道約好舍粥,還是一起的好,不然倒惹出些口舌來,反是不美。」
謝莫如反是安慰了褚氏幾句,褚氏見她真的未放在心上,自己才算放下心來,私下同表姐長泰公主道,「五弟妹別的不說,心胸當真寬闊。倘是個心思窄的,怕是要惱的,她見我面兒上過意不去,倒是勸了我幾句。」
長泰公主道,「表妹你原也不是有心,就是我也不知道施粥還有這些門道呢。要是我做這事,也就是吩咐管事一聲,自然是管事買什麼米就往外施什麼米了。」
崔氏吳氏也都有些不知怎麼辦好了,她們當初並沒打算借這事一爭長短,要命的是男人們私下各有主意,見著謝莫如難免有些歉意。尤其謝莫如進宮還就此受了胡太后的責難,胡太后也不知怎地消息這般靈通,在謝莫如進宮時就說了,「既是有心做善事,就拿出些誠心來,別忒小家子氣了,連老四家的名聲都叫你帶累壞了。」
謝莫如進宮真不是看望胡太后的,她是來看蘇妃,只是但凡女眷進宮,按規矩都要先來慈安宮。有謝太太上回的話,謝莫如也就來了慈安宮,不想胡太后提及此事。謝莫如問,「太后說的是什麼事?我怎麼帶累壞了四皇子家的名聲?」
胡太后就一長一短的說了,「都是施粥,怎麼就你家施的是糙米粥,現在全帝都都知道你們五皇子府最是摳門兒不過。老四家也是聽了你的主意才好心做了壞事。」
謝莫如都想笑了,然後,她便真的笑了,謝莫如唇角微翹,道,「難不成朝廷法規說施粥不能施糙米粥?還是咱們皇家有什麼典籍規章規定不能施糙米粥了?」
胡太后道,「朝廷法規沒規定,皇家典籍也沒寫,可你既做了老五的媳婦就得注意自己的聲名,不要帶累壞了老五。」
四皇子妃胡氏肚子月份大了,生產就在眼前,故此並未進宮,皇長子妃崔氏、二皇子妃吳氏、三皇子妃褚氏見太后因此事為難謝莫如,都有些坐不住了。褚氏忙道,「皇祖母,這也怪我們第一年施粥沒經驗,待明年我們商量好都用一樣的米就好了。」
「是啊,都是一樣的善心,要說這事兒,還是五弟妹起的頭兒,我們頭一年辦這事兒,也是有些不周全的地方。可我想著,既是善心,便不分貴賤。」崔氏也連忙為謝莫如說話。
吳氏亦道,「外頭那些來吃救濟的,都是窮困的人,倘這家的米好,他便說這家是好人,那家的米差些,便說另一家是壞的。倘是這樣的人,也不值得救濟了。」
長泰公主也勸道,「皇祖母,要說還是嫂子弟妹她們思慮周詳,想著冬天有些窮人吃不上飯,便在外設了粥棚。我還一時沒想到呢,五弟妹總是好心,要是這樣的好心都被責怪,那像我這種沒想到這事兒的,豈不更得責怪了。」再說,您老人家這些年不是連一粒米都沒舍過麼?您這是做什麼喲。
胡太后哪怕一粒米都沒舍過,但對此她還是要發表意見的,她瞪著謝莫如,疾言厲色,喝道,「不做就不做,做就要做的體面,不能叫別人提起咱們皇家來,說咱們皇家是個老摳兒!」
謝莫如真是不惱不怒更無懼色,她淡淡道,「我施粥舍米不是頭一年,當初第一次施粥時我就想過,買什麼樣的米。娘娘久在宮裡,不知明不明白救急不救窮的道理。人生在世,不能總想著靠別人家施的粥施的飯去活命。倘一時難處,領些粥米度過難關,這粥米算是捨得值了。倘做了比較,他家的是精米粥,他家的新米粥,他家的陳米粥,他家的糙米粥,於是,善心好意也分了一二三等。真要有骨氣,便該不去吃別人施捨的粥米,既吃了人家的施捨,又在肚子裡給人分了等級,這樣的人,我是沒遇著,我要遇著,餓死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給他一粒米吃。他就不配吃我舍的粥米!」
「再者,想來娘娘是不諳外事。自來朝廷賑災發放糧米,娘娘去打聽打聽,有哪一次不是糙米,娘娘是不是覺著,朝廷做事也不體面?娘娘真是不知外頭世道、油鹽米價了。一石當季新米,足可換十石陳年糙米了。要活人性命,有的吃就得謝天謝地,難不成還要挑米不好?外頭那些糊塗人倒罷了,娘娘是何等樣人,豈能受些小人挑撥說出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的話呢?」
「所以,娘娘不要覺著我做事不體面、摳門兒什麼的,我不怕別人說,我做事,自來無愧於心,豈怕小人詬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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