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2061章 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2)

    仙卿雖然也聽說「離恨天」自盡未遂引起轟動,卻沒預見到那人會當眾出賣與他風馬牛不相及的自己,一瞬就從制霸天下的雲巔跌落到山窮水盡。讀爸爸 m.dubaba.cc

    刀槍劍戟之下,從滿營房的江山圖紙里爬出身抬起眼,他身子句僂著倒也不慌不亂。

    先是和盤托出,因為他胸有成竹衛王一定米已成炊:恩主對局勢的把控向來是最準確的。

    爾後更笑眯眯地對徐轅說了一句:「陳軍師曾評價我『對大局的前瞻性強、對細節卻有失水平』。我真想對他說,過了這麼久,我細節還是不夠厲害,否則你們來之前我都撤逃了。」

    「少廢話。」饒是徐轅也為陳旭情緒失控,一手將仙卿按趴在地,膝蓋死死抵著他後頸,「什麼時候發現莫非是?!」

    誘導郢王證明「莫非是轉魄」有個前提,那就是仙卿早已認準莫非是轉魄。

    「咳……」仙卿細嫩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之所以從容回答,並不是怕死怕疼,而是和離恨天一個德行,存心要盟軍心裡添堵,「大月氏,曹王他,嘗試將我策反,以一隻信鴿銜靈丹與信件落在我必經之路,希望我能考慮為他幫盟軍保全蕭駿馳和城主……我留了餘地,給蕭駿馳吃了靈丹。後來莫非殺死蕭駿馳向蒙古軍表忠,我思前想後,洞察蕭駿馳是假死,算出莫非應該是轉魄。」

    「好險,還好你立馬就心如死灰,不然……」徐轅心有餘季,不然哪有白馬、黃河、黑水、肅州、瓜州、沙州的諜戰!

    「命不該絕,又遇衛王。這種感覺太酣暢,涸轍之鮒,驀然得水續命。」仙卿稍鬆口氣,一副覓得知己的真情流露。

    「礙於形勢,還是只能在陰溝里躲著哈哈。」封寒知道徐轅本就不想虐待仙卿,唯恐聰明如他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層,心底委實不願見他得意,遂上前嘲諷。

    「林阡初見鐵木真時,我和恩主去黑水的山頂上睥睨,論勢。」仙卿微笑咬著睥睨、山頂、論勢等字眼,「曹王死後,有人傷心帶酒來找衛王,說要完成哥哥未了的心愿,『兄弟把酒』,我才知道,他郢王也是假死,那麼莫非九成以上是轉魄了。」

    仙卿一說曹王死,封寒瞬然就面露悲痛:「王爺去世太早,牛鬼蛇神滿地跑。」

    「我,我害了賢婿……」郢王捶胸頓足。大月氏,曹王曾說過,等戰事結束,兄弟三人對飲。

    「哭什麼?郢王,這不是莫非拆你郢王府應得的報應?否則你今日已成了大金的贏家!」仙卿微笑,「看成報應,你就輕鬆多了。」

    「去他媽的贏家!你還我賢婿命!」郢王目中噴火,被徐轅攔住:「仙卿,既然那時就知道莫非是轉魄,你又一直有和鐵木真合作的心,為何不早點對鐵木真告密?終於決定告密,還非要借郢王之口迂迴?」

    「豈能輕易到台前?鐵木真身邊還有懸翦,指不定先揭穿我。」仙卿如昨般縝密,「至於為什麼選現在,因為我樂於見到蒙古軍和金宋長期並存,沒想到蒙古軍崩這麼快,所以一聽說『長生天』被抓,我就知道莫非留不得。我是在平衡局勢。」

    「你洞入毫微,看出離恨天就是天地玄黃里的順風耳。」徐轅恨恨地說,仙卿的智慧就用在這裡的!

    「是天驕太過謹慎。」仙卿說,他不僅查到「離恨天」關在哪,還預測附近有蒙古新諜策應,最重要的一點是,用已死的老丈人來揭穿莫非,能夠最神速地向「離恨天」給足證據。

    仙卿甘之如飴,士為知己者死。

    仙卿在徐轅、封寒、郢王面前尚且嘴硬甚至敢攻心,但被扭送到林阡腳下就不同了。

    那玄衣男子在瞧見他的第一刻起,眼中就凝聚出平素不顯的凜冽殺意,

    奇也,他起先還一身風骨、視死如歸,可那人死神一樣的壓迫感竟教他頭抬不起!

    「既然瞻前顧後不敢到台前,那你給鐵木真露的線索不多。今次他只能靠猜測來賭你也是他的援軍。」林阡在得知來龍去脈後,冷冷問。

    「話雖如此……」仙卿感覺後背濕透,突然之間怕死,不再輕笑,嚴肅字斟句酌,「他猜得到,也賭得起——天命在他。」

    「從不認命的夔王府謀主,竟認命了!天大的笑話!」林阡厲聲笑道。

    「仙卿無罪,前半生所做的每個選擇,皆在調節天下勢!」仙卿努力爭取獲得林匪欣賞,活下來!

    「宵小敗類,妄談天下勢!」林阡怒極,憑你也配。

    「沒有酒量,哪會喝酒?」仙卿想吸引林阡,我是滿腹絕學的王左之才,如果陳旭不回來,我願意轉投盟王。

    致命威壓之下,難免跳出恩義框架,拼命前瞻:衛王當然是那方寸之地最好的選擇,可林阡身畔才是真正的山頂和全天下,冥冥之中註定了,失去陳旭的他來實現我的理想。

    言簡意賅,用酒比喻,投其所好。

    「醉蝦都以為自己酒量好。」林阡怎麼可能饒得了他?而且陳旭不可替代。

    「盟王……」仙卿是聰明人,瞬間絕望,癱軟下來。

    「左仙卿,你前瞻性強,知道自己會什麼下場?」林阡漠然發問。

    「盟王會將我斬殺,頭顱給鐵木真哀莫大於心死,身體扔給衛王殺雞儆猴……」仙卿望著林阡那殺人無數的飲恨刀。

    「夔王寧瘋不低頭,你比夔王差遠了。」林阡說時,仙卿一愣,林阡竟先教他哀莫大於心死?

    「可惜你這驚才絕艷,全錯付給狗苟蠅營。」緊接著林阡一掌將這蒼蠅拍斃在地。

    盟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旦衛王的前線外援全被處決或震懾,成吉思汗這二百殘兵瞬間折了一隻輔翼。

    「前一戰,點出莫非身份的是衛王,滲透懸翦一脈的是夏帝。」楚風月送徐轅回後方。

    「寄嘯追捕離恨天毫無耽誤,明明錯不在他,他卻自責。」徐轅難得跟她見一面又要分開。

    「徐大哥,我想說的是,莫非是插入敵人的王牌間諜,卻死在自己人的內部鬥爭。不知他有沒有後悔過,他在敵營累死累活,那些人卻精打細算出賣著他。」楚風月為莫非寒心。先前她雖然被黃摑出賣,可並不需要像細作一樣,每天每夜都行走在刀尖上。

    「風月,為何要為錯的人,放棄對的目標?」徐轅笑著安慰她,莫非和值得他奮不顧身的人有共同目標,其它那些不值得的蒼蠅,不是令他放棄初衷的理由。

    「還是徐大哥通透。」楚風月斂了憂容,諷刺,「不知黃摑那個人精,是否又站對了隊。」


    黃摑沒什麼優點,只是看人很準,此刻恐怕已是衛王的擁躉。

    衛王的前線沒了,但衛王的後方還在。

    那個風雨飄搖的大金朝小朝廷,精華曾全部濃縮在鎮戎州和會寧縣,偶有出入,也全在金與西夏兩點一線。

    繼范氏之後,賈氏也懷了孕,金帝以為這是老天關了門後開窗憐惜自己:總算又要有子嗣了嗎!沒想到一激動就咳血,自此肺病一天比一天重,

    連洗心革面的機會都沒有?!他臥病不起的時候,范氏連肚子還沒顯。

    咳得撕心裂肺、奄奄一息,金帝覺得自己大概率是等不到孩子出生了,便提前安排起自己後事,將侍疾的李妃叫到跟前來商量:「我想先傳位給皇叔永濟,等我兒子長大後,再讓皇叔歸還皇位。如此,你也可以當上太后。」畢竟林匪遠在西夏、且還沒發話,大金帝國還算在吧,皇位暫且接著傳吧……

    論名正言順,最可怕的七個叔伯都沒了,兄弟和堂兄弟們都算正常人,只剩個衛王,是最無能、最好拿捏、最有可能憨憨歸還皇位的。

    李妃和他風風雨雨大半輩子,如今人老珠黃,他想給個保障。

    李妃也認識這個常常賄賂自己的膿包,內心支持金帝傳位給他,但起先說的當然是「別說胡話,你怎可能死!」

    金帝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密召衛王,對他說:「將來朕這兩個未出世的皇兒,如其中有男,當立為儲;如皆是男,必擇可立者立之。」

    衛王最好欺負,大家都曾這麼想;金帝也是,對其它所有叔父都削藩,唯衛王永濟不必猜忌:「叔父,不會虧待朕的妻妾。朕這一脈,將永遠流傳。」

    除了衛王,還有個重要的託孤大臣,是金帝最信任的完顏匡。首先,他是金帝太子時期的伴讀老師,有感情,其次,他在川蜀被鳳簫吟削成了光杆司令沒法結黨,有優勢,再者,他在中線雖然犯過錯但在山東沂蒙抗擊林阡的表現堪稱福將,有運氣,最後,他對宋廷談判時的表現可圈可點,有能力。

    「朕之所以重新信任完顏匡,還因為,在山東,他和戰狼能化敵為友,說明他也是曹王那樣的顧全大局。往後的十數年,他一定會鞠躬盡瘁,將大金救活……」交代完所有要事,屏退了所有的宦官、內侍等見證人,金帝倚在床頭喘著粗氣,和衛王最後一次交心。

    「表面憨厚,其實左右逢源,一邊和曹王府化敵為友,一邊與衛王府盤根錯節。」衛王確定左右無人,居高臨下,圖窮匕見。

    「什……麼?」金帝一怔。

    「侄兒,你靠籌算才能把這些心猿意馬的臣子『凝聚』在自己身側,難怪年紀輕輕就累病。」衛王笑。

    「你剛說,你和完顏匡……」金帝那麼重的心思豈能不立即就懂,自己所託非人!

    「你可知,完顏匡為什麼是你的老師?那是昔年我從中牽線、推薦、提攜的。從此你對我滿意,他對我感激不盡。」衛王說起這根暗線。

    金帝嘴巴長得老大,是因為吃驚還是呼吸困難!

    「來……來人……」震驚之下,他連叫李妃來都沒力氣,脖子奇緊無比,他一手堪堪去扼,一手使出渾身解數扯床頭的暗鈴。

    「你更不知道,我還是紇石烈執中的救命恩人吧。」衛王說,你可別再扯了,紇石烈執中是不會來救你的。環慶毒災事件里,若不是我各一支羽箭射進帳,完顏匡和紇石烈執中早就成了鳳簫吟的劍下鬼。

    「逆賊!」霎時金帝上下一起失禁,膻味使衛王忍不住後退兩步。

    金帝總算又有力說話,可全身都籠罩著一層絕望之氣:「完顏永濟!你這副與世無爭的面孔,別說騙過了朕,你連同樣韜光養晦幾十年的皇爺爺都能騙過!所以,那元兇王爺,根本從頭到尾就是你!」

    「元兇一直是夔王。我真正經手且慚愧的只有一件事——那年隴陝之戰節節勝利,是我向父皇提議要曹王『回朝務政』,但那時我還沒想過爭權,只是純粹見不得他好,或許是嫉妒在心裡扎了根。」

    「冠冕堂皇,什麼嫉妒紮根,還不是你這土壤惡毒!無心之失,就害他和妻女生離死別。」金帝惋惜曹王。

    「完顏璟,說得真是深情啊,曹王在時,你又如何對他?他為你系社稷廟堂,你卻將他系獄!

    」衛王冷笑。

    「你,你是因為這,才爭權?」金帝勐地睜大雙眼,意識到了什麼。

    「你對叔伯趕盡殺絕,自己當然沒子嗣。」衛王說起這些年他真的做過但不慚愧的事——自從一母同胞的鄭王被誅滿門,他就一心想要讓金帝嘗到無後的報應。

    「你,你是說,我早夭的孩子們,是你……」金帝雙唇劇烈地顫抖。

    「夔王有句話說得好,這賭桌,只要一上就下不來。我既幹了這些令你無後的事,自然要在你駕崩後延續你的國祚。」衛王野心,不能說一開始就有,但是被金帝激發、被夔王誘惑、終於水到渠成,「所以這些年我專注保重身體,勢要比你活得長。」

    「求你,求你,永濟,我把帝位給你,別再殺范氏、賈氏的孩兒……」金帝血紅的眼底,有大片的恐懼瀰漫。

    「我不會殺她們的孩兒。」衛王笑,話鋒一轉,「她們不會有孩兒。」

    金帝原還鬆了口氣,聽到後半句,知道範氏賈氏多半要胎死腹中,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悔不該當著林匪面發那毒誓……我大金,真是,忠臣叛盡、強將死絕!

    」童孔放大,死不瞑目。

    「左先生,你看到了吧,我完成了你為夔王設計的宏圖霸業,『不爭即爭』。」時值四月,衛王出殿來,看春和景明,不敢回想昨日收到的仙卿死訊。

    理法高於一切,大金再破落他也要這帝位皇權,何況,這本就是他籌謀了半輩子的事。

    雖然曹王已死,但郢王假死,無論血統或與林匪關係,郢王都比他更有利。他只能加急回來篡,先下手為強。

    他算盤打得響,萬一郢王回來搶,他就對郢王攻心:你的愚蠢,害死了林阡的臂膀。

    當然了,篡位的最大底氣,還在於成吉思汗能制衡林阡……

    可如今成吉思汗絕境空前,仙卿提前暴露,金帝竟死得不合時宜,仙卿死,前線留著攪局的精銳恐怕也都成了啞炮!

    哪敢發喪,哪敢直履至尊,哪敢現在就暗殺龍胎?就連討伐逆臣的金軍他都是以完顏璟的名義增去西夏的;與宋廷的各項條約,還是以完顏璟的名義蓋印。

    縱然心裡打鼓,他仍然抱著期待和希望:我添兵了。等我幫鐵木真和林阡相互打殘,再正大光明繼位也不遲。

    畢竟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外交使團團長,再三論證過:這天下,等林阡和鐵木真互毆致死的,又不止我一個……哦,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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