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國)
孫策在兵馬進城的當天就傳令全城,三日整軍安民,民不襲軍,軍不擾民。三日之後,開酒禁,擺宴慶功。
一列列兵戈林立,身上還帶著疆場血腥肅殺之氣的兵士列隊自大街小巷之中穿行,扯著平日裡喊殺的嗓子將孫策這「民不襲軍,軍不擾民」這八個字來來回回地喊。
這個時代的民眾早已習慣了兵戈四起,戰鼓驟響的生活。今朝田間郎,明日陣前卒,下邳雖久不經戰,但自年前的那一場蝗災之後,城中乏糧,呂布又為防劉備,將糧草兵械都運至下邳,重兵駐防。
因而下邳城的百姓見慣了街上或帶著寒光閃閃的大刀,或騎著高頭大馬巡視的兵卒將士。他們不管這城池是姓呂還是姓孫,見了這巡街的兵士,只知戰事已了,反倒是安定下來。更有膽大的玩鬧稚子一日百遍聽熟了,竟當做了童謠,跟在後頭拍手而唱,再被驚懼惶然的大人一個個扯回去一頓打罵。
如此一來,即使還有陳氏宗族的部曲要混在百姓之中煽動民情,也未必能翻起多大的浪來。
而孫策來了,外面再如何,李睦也徹底甩手不管了。還沒清點完的糧草有孫策繼續接著點,還沒見完的官吏有孫策繼續接著見,她這個假孫權縱然一時半會兒還不能立刻就消失,但無論如何,這些端著架子端著笑的功夫怎麼也落不到她身上了。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孫策就是那個高個子。
這三天,李睦幾乎都是睡過去的。日日提防,提心弔膽,撐了那麼久那麼累,她總算不必再擔心那個關心愛護她的兄長生死難料,行蹤茫茫,也總算不用再想將來如何才能在孫吳屬地立足而不被人所欺,總算可以長長鬆一口氣,安安穩穩地好好睡一覺。
原來太史慈是她哥!
一箭斷人掌的青州名將太史慈是她哥!
李睦一覺睡醒,準備去灶間找些吃的填個肚子。打開房門看著外面清朗朗的天空,只覺天大地大,峰迴路轉,人生如此美好。
左右四顧,看看沒人,她樂得又蹦了一下。那個大丈夫當立三尺之劍,升天子之階的太史慈是她哥!
孫策帶著部眾搬入了下邳的郡府里,他如何處置陳氏宗族李睦不知,但她還是住在原來的院子裡。同樣的迴廊,住了這幾天,她只覺得曲曲折折,一如人心難測。而今天才第一次發現每一根廊柱上都雕了不同的圖形,或枝葉蔓藤,或高山溪流,或琴鐘鼓樂,或飛鳥走獸,細緻精巧,古樸有趣,一路走一路看,令人目不暇接。
就連頭頂的斗拱飛檐上也有各種不一樣的花紋,李睦或駐步仰頭細看一會兒,或繞到廊柱的另一頭換個角度看,一路悠悠然,只覺得眼花繚亂。直到隱約聽到有人高聲呼喝,才收回目光。
從曲廊穿過去,假山為斷,另一面有一大片空地,原是陳氏宗族訓練部曲的地方,之後便被周瑜單獨劃了出來,白天用作臨時校場,晚上則有兵士搭起簡易的營帳,駐守巡哨。
李睦當初烤心衣的時候,就是借了這裡的火。
但如今孫策既然在郡府,照理說,這校場也該一併搬過去才是。
李睦快走幾步,轉過假山,那呼喝聲一下子轟然入耳。眼前列列兵卒成隊,一分為二,一半齊臂揮槍,每變一招,便齊聲大喝,另一半則執弓引箭,每一聲呼喝之後,一波箭矢便如雨點般落到另一頭的草垛子上,發出一連串噗噗之聲,極為壯觀。
李睦不禁楞了一下,她前兩天睡得日夜顛倒,摸到灶間尋食的時候不是日下西山,就是月上東枝,只遠遠瞥見這方向烏黑黑的一片,還只道除了日常巡哨的守衛兵之外,其他人都已經隨孫策去了郡府,不想竟還有人在這裡操練。
她無意再在眾人面前露臉,正要轉身離開,眼角卻突然瞥到了高順的身影,不由一愣。
高順不是去襲沛縣,抄劉備的老巢了麼?什麼時候回來了?
李睦跟著周瑜這些日子,旁的不說,單是這軍中調集兵馬的號令軍鼓之分,倒也學了不少。兵馬一動,無論進出,都必有軍鼓之音。尤其是出戰後歸隊,大軍之中旦聞有兵馬歸隊的鼓聲,便立刻變陣開營,早做準備,以免反被沖亂了己方陣型。
高順走時旨在瞞過劉備的耳目,故而刻意於黎明時分裹了馬蹄,繞路南門悄悄而出,不聞軍鼓是自然,可她卻也沒聽到高順回軍時的軍鼓聲。
&無力,手無勁,弓都拉不滿,堂堂男兒與女子何異!」高順正在訓個沒射中草垛子的小兵,一張黝黑的面容沉得令李睦突然就想起了灶間的鍋底,倒也看不出有多生氣,只是這一個字一個字的,卻聽得人忍不住縮脖子,「拉弓五百,再隨左隊重來!」
看見了李睦,他語聲微微一頓,隨即將最後一句話說完,又一臉肅然地矯正了那小兵拉弓的姿勢,這才到她面前,抬手齊額,躬身一禮:「權公子。」
只隔三天,再次聽到這個稱呼,李睦突然之間倒有些不習慣起來,趕緊回了一揖:「高將軍。」
剛想問他是何時回城的,然而轉念又想到現在孫策已到下邳,高順回來,定然是已經見過孫策了。若是她再貿然問起,不是教人一下就聽出來孫策之事,不傳於她耳麼?
她現在還頂著孫權的名義,又哪有兄長之事全然不知的兄弟,豈不是徒惹人生疑?
反正現在這城中事也不用她再操心,多說多錯,不如什麼都不問。
不想她正準備告辭,高順卻難得主動開口:「此番是袁術命不該絕,此乃未料之數,非權公子之過也。今沛縣糧道已斷,劉備倉皇而逃,軍中上下,誰不知是公子妙計所得?縱使袁術得脫,尚有孫將軍新軍在此,他日再戰,必能一舉破敵。再者,勝敗之事,兵之常有,公子實不必消沉如此。」
消沉?妙計?
這都什麼跟什麼?
李睦聽得一頭霧水。派高順襲沛縣,釜底抽薪抄了劉備的後路不是周瑜的意思麼,什麼時候變成她的妙計了?
等等!
想到周瑜,李睦突然想到三天前半城烽火,兵荒馬亂之時,她要徐茂調人衝進陳氏宗族抓人的時候,徐茂突如其來的那句話。
&郎臨行前嚴令,無論如何,糧倉守衛不可動。」
除非他早就知道那天戰事告急,城門遇險,否則,他怎就知道她要四處抽調兵力守城,甚至會動糧倉的守衛?
若高順遠擊沛縣,和周瑜出城衝殺劉備軍營都是刻意安排,那兵力空虛,偏又被呂布囤滿了糧草的下邳城豈不是正如一盤上好的肥肉,引得袁術這頭餓狼聞著香就往城裡撲?而這時候若是糧倉那裡的守軍是周瑜事先布下的伏兵,袁術一入城就必定會被拖住。
就像一隻捕獸鉗,將那貪肉的野狼狠狠夾住。周瑜和高順在城外合軍擊退劉備後,再繞過半座城池自後路抄襲,便能正正好好將被夾住掙脫不得的野狼扣死在這個捕獸的陷阱之中。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什麼晴日無風最適弓箭之威,周瑜分明就是早知道那天高順回兵下邳,算準了時機裡應外合,看似為出城擊劉備,實則引袁術入瓮。
這從頭到尾,都是周瑜布下的請君入甕之計。
李睦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想出這麼複雜的連環套,要死多少腦細胞!
而她冒認了孫權,這連環套的功勞就自然而然落到了她頭上……
睡了三天,旁人還都以為她是在為最終沒逮住袁術而消沉!
這都什麼跟什麼!
李睦抓了抓頭,又習慣性摸了摸鼻樑。又被周瑜誆了,虧她還戰戰兢兢,喊打喊殺,嚇出一身冷汗!
&只狐狸,簡直就成精了!」咬牙切齒地叨念了一下周狐狸,偏偏這事她還要死死壓住,誰也不能說。
看著高順一臉鼓勵小孩子的表情,李睦原本好得不得了的心情突然就鬱悶起來。卻又不得不佩服周瑜對於整個戰局的時機把握之精妙,於人心算計之透徹,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嘆了口氣,一轉頭,正瞥到方才那個被高順訓得頭也抬不起來的小兵正苦著臉一下一下地拉弓。
頂多十四五歲的孩子,瘦瘦小小的個子比他手裡那張弓高不了多少,憋紅了臉,用盡全力,也只扯得弓角微微下沉,距離滿弓不知還差多少。看著他拿手裡的弓弦毫無辦法,對著遠處的草垛子直跳腳的模樣,李睦就想到她面對周瑜時的心情,頓生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來,就朝那孩子招手:「喂,那個……你,過來!」
那孩子原沒往這裡瞧,這時聽到她叫,不禁怔怔地回頭,先看到高順,老鼠見貓似地縮了縮頭,然而下一刻看見李睦,卻兩眼陡然發亮,縱然看到高順心裡發怵,還是扛了弓立刻就跑過來「你……你是……權公子!」。小小少年激動得聲音打顫,抱著弓眨著眼看她,猛地向她一個躬身,腦袋險些就撞到了廊柱上。
&認得我?」李睦反倒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掃了高順一眼,卻見這黑面神似的將領只負手看著,卻也不攔著,想到他方才所言,不禁微微皺眉。
那孩子抬了眼,挺了挺胸,眉目之間流露出滿滿的驕傲:「那日……我跟權公子去綁了陳家全族……若非公子,下邳城就守不住了!」
&李睦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心道要不是她,袁術還死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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