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渡邊拓哉所料,楯岡一鐵與小林和夫將獵殺隊埋伏在緩坡的反斜面,但並非集中在道路上,而是分散在道路兩旁。
射箭是技術活,如果單論射術,一邊是訓練有素的輕騎兵,另一邊是經年累月弓不離手的獵戶,難分高下。小林和夫心細,預先安排好了射擊諸元,等楯岡一鐵一聲令下,不管看不看得到人,只管朝事先確定好的角度放箭;渡邊拓哉匆匆追來,只能命令手下憑藉經驗向反斜面道路位置放箭,獵殺隊又分散在道路兩側,因此大部分箭矢都落空了。
渡邊拓哉一看敵軍箭矢飛行的軌跡,就知道對方採用了分散隊形,這一輪對射,可以說吃了虧,但是不要緊,這麼近的距離,弓手射三箭就是極限了,剛才只倒下六七人,還都在後隊,衝過去沒問題!再說,到了這個時候,掉頭已不可能!只有衝過去,砍散對方,才有求生的希望!
他猛夾馬腹,吼道:「進!」
渡邊家騎兵全體甩掉弓箭,拔出雪亮的鋼刀,排成尖利的鋒矢陣衝上斜坡!
楯岡一鐵第二次揮刀:「放!」
這次的箭響,不是尖利的咻咻聲,而是沉悶的嗚嗚聲!
渡邊拓哉心猛地一抽:破甲重箭!他想也沒想,扯直嗓子喊了一聲:「隱!」
隨著他一聲叫喊,所有騎兵全採用「鐙里藏身」的姿勢,人馬一體,躲避從天而落的重箭。
楯岡一鐵看在眼裡,心中微微嘆息一聲:能做到這個地步,該下多少年的苦功!可惜啦,這支精銳騎兵,今天要全軍覆沒了!
如果說剛才那一輪對射是疾風,這一次就是冰雹!
經過小淵淨浸泡液處理過的重頭竹箭堅逾鋼鐵,威力巨大,當初在黑海森與南海道軍激戰,小林多喜就是用這種重箭一箭射殺頂盔貫甲的守將,前胸後背的甲冑如同紙糊一般,一穿兩洞!但這種箭問題也很突出,過於沉重,射程很近,對弓手的體力影響很大,所以並不常用。
冰雹正正砸在渡邊拓哉的後隊——又是後隊,也不知是弓手們的射術不夠還是有意為之,頓時濺起一片血花。凡被射中的騎手,無一不是翻身落馬,被後面沉重的馬蹄踩成肉泥!被射中的馬匹一聲悲鳴,帶著直沒至羽的長箭重重跌倒,連背上的騎手一起摔得筋斷骨折。
二十騎,二十騎的性命沒有了啊!
渡邊拓哉牙咬得幾乎出血,雙眼滿滿都是血紅:不死不休,不死不休!等老子衝上坡頂,你們這些混蛋,一個也別想活!
還剩二十騎。
楯岡一鐵都不需要刻意去數,打眼一看,就知道對方的兵力已所剩無幾,他不僅暗暗讚嘆了一聲對方的血性。
背後響起三聲短促的竹哨聲,是小林和夫在興奮地求戰。兩輪齊射,己方六人輕傷,換下對方小三十條人命,這戰果把他全身的血液都點燃了。按照計劃,前兩輪齊射逼迫對方變陣、失速,第三輪,要射對方的前點,一個不留!
楯岡一鐵把手中長刀輕輕左右擺了擺,示意取消第三輪射擊,敵軍都是勇士,讓他們死得其所吧!
悶雷般的蹄聲敲擊著大地,仿佛催戰的金鼓咚咚作響,楯岡一鐵孤獨的站在坡頂,面對著即將一擁而上的騎兵。
機會稍縱即逝!騎兵即將奔上坡頂!
這個時候,如果廣目軍弓手再放箭,就有可能把楯岡一鐵這大將一起射成刺蝟!
「破!」渡邊拓哉扯破了嗓子,發出了最後的攻擊指令。
「嗤冷——」所有騎兵一起翻身上馬,抽出了雪亮的長刀,二十把長刀在陽光下閃閃跳動,化作一片冷光跳躍的刀林!
多年的苦練使渡邊拓哉練就了一身嫻熟的馬上功夫,即便雙目被刺眼的陽光扎得熱淚齊流,他也能牢牢地鎖定靜立不動的對手!
討取他,討取他!只有討取他,才能稍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二十步!
猛然間,胯下黑鬃馬突然仄了一下身子!
這匹戰馬是通人性的靈駒,陪伴渡邊拓哉多年,絕不會在大敵當前的時候鬧亂子,剛才這個突然的動作,差點把他掀下來,多虧渡邊拓哉腰力了得,順勢一沉腰,勉強保持著平衡,剛剛回穩重心,黑鬃馬又來了一下!
地上有鬼!
身後的一名士兵沒有他這麼幸運,馬失前蹄,一頭扎在地上,頸椎粉碎。
接二連三地馬嘶響起,一匹匹戰馬在悽厲的嘶叫聲中倒地!
有些騎手確實身手矯健,在這種斜坡上,在已經失去速度的情況下,居然還能硬生生地催馬躍起,躲開前面倒地的袍澤,但是,落地的同時,胯下戰馬同樣發出長聲嘶鳴,倒地不起。
地上沒有鬼,只有無數個的陷坑,不大,才碗口般,但折斷戰馬一蹄,足矣。
小陷坑製作很簡單,被洪水浸泡過的土地還沒有干透,兩三鍬便能挖出一個,陷坑一面平直,一面是個小斜坡,從剖面看,是個一個銳角插入地下的等腰直角三角形,另一個銳角向敵。
這種陷坑,敵方戰馬只要踩上,非折斷馬蹄不可;而我方追擊卻完全不受影響!
華夏的竹竿兵,在一次次用血肉之軀與蒙韃鐵騎的對撞中,越來越嫻熟,越來越強悍,而在對抗中無數的血淚,凝成了無數簡單而實用的經驗與技巧,最終從兇殘的胡虜魔爪下解放了自己的家園。而今,這些技巧,在倭國的土地上,再一次大放異彩!
渡邊拓哉沒有空去想這些,現在,他什麼也聽不到了,眼睛裡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楯岡一鐵嘴邊那一絲冷笑。
他雙腿猛夾馬腹!
你給我去死吧!
鋒利的馬刀高舉過頭,做好了揮砍的準備!
楯岡一鐵穩穩前跨一步,右手輕輕握住長刀刀柄。在瞳孔中飛奔而來的一人一馬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就在馬刀將落未落的一剎那,他突然動了!拔步疾奔!
他一直保持靜止,包括兩軍對射時,都沒有挪動一步,現在突然動了,還是疾若風火的前沖,節奏的突然變化,讓同樣前沖的渡邊拓哉微微一愣。
勝機!
就在心念一閃之間,自上而下撲來的武士與自下而上衝來的騎手狠狠衝撞在一起!
渡邊拓哉的面前,綻開了一道紅白交織的光華。
好像元日夜間綻放的煙火,好像積雨雲中乍現的閃電,好像暮春細雨催散的櫻花,一瞬間,萬物皆滅,只餘下視網膜上璀璨的紅白色彩!
輝煌過後,是一片濃重的漆黑。
楯岡一鐵保持著出刀的姿勢,沒有回鞘,不需要調整姿勢了,在剛才的斬擊中倒下的,是渡邊家最後一名騎手。
在雙方即將衝撞時,楯岡一鐵利用上步擰腰的時機,與鋼澆鐵鑄一般的馬蹄擦身而過,避開了騎手的俯身揮砍,然後穩穩地發出了一記自下而上的、斜斜的挑斬。
渡邊家追擊的騎兵,全軍覆沒。
楯岡一鐵輕輕嘆了口氣,左手高舉過頭,向坡下一指,在重重的腳步聲中,二十名全身披重甲的拔刀隊員手持足有六尺長的斬馬刀,在陽光中出現在坡頂,好像二十座移動的黑色鐵塔,沉默地,緩緩地向已毫無抵抗之力的殘敵壓過去。
在獵殺隊出色的掩護下,他們從容地完成了披甲工作,接下來,就要開始收割。
在離開廣目町前的最後一個月里,在聶清風的命令下,廣目町徹底變成了一具瘋狂運轉的軍事機器——既然無法用刀劍甲冑換取生活必需品,既然此地已不可守,那還不趕緊把所有的生產力全部轉化為軍事實力?
少而精的廣目軍,完成了鳥槍換炮的蛻變,其中最精銳的拔刀隊、黑衣隊、獵殺隊全部完成了換裝。整合之後的拔刀隊,既可以擔任快速突擊的輕裝步兵,又可以勝任破陣的重裝步兵角色。
楯岡一鐵大吼:「繳械免死!」
噹啷一聲,一名本來還握緊馬刀準備抵抗的渡邊軍騎兵拋下了兵刃,緊接著,其餘還活著的騎兵紛紛效仿,向壓過來的重甲步兵投降。
楯岡一鐵深深吸了一口氣,猛然高喊:「廣目軍!」
無論是斜坡前的拔刀隊,還是斜坡後的獵殺隊,全部高舉兵器,齊聲高喊:「萬勝!」
兩個時辰後,聶清風一行接到了後衛的捷報。
聽完傳令兵的報告,聶清風笑道:「倆小子幹得不錯,頭一回配合,能打出這種戰績,不容易。給他們記上一功。」
張長雲道:「這一仗,不僅是打贏了渡邊家這麼簡單。這說明,咱們的隊伍配合越來越嫻熟;有這些上過戰場,打過勝仗的老兵做骨幹,只要將來人手齊備,打造一支強軍出來,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夢想啦。」
聶清風道:「那個渡邊拓哉,怎麼樣了?」
咫尺道:「楯岡施主下手有分寸,用的是刀背。只是把他打落下馬,折斷一臂。醫兵已經處理過,估計兩三個月便能恢復如初。人已經放回去了。」
聶清風點點頭:「好,收拾了渡邊家,那些心懷鬼胎的豪強,也該知道收斂了。前面的路,應該會好走不少。」
上田哲三道:「路肯定會好走不少,再往前走百餘里,就是東山道的地盤啦。」
聶清風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活屍橫行的疫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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