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會議室里。
看著人員來到差不多了,劉長河先是簡短的說了幾句開場白,隨後指了指角落裡的鄭振東,道:
「小鄭呀,你把蘇家提的要求跟諸位領導說一下,讓大家先聽聽!」
「好的領導,諸位領導,蘇家人提的條件如下。」鄭振東打開手裡的筆記本,朗聲念道:「第一,……以上就是蘇家人提的條件,我說完了,各位領導!」
鄭振東把蘇家的提的條件,逐條念了出來,接著才合上筆記本,得到劉長河的首肯後,這才重新坐下。
「各位都說說吧,你們有什麼意見!」劉長河環視了一圈,這才開口問大家。
「這條件也太離譜了吧,絕對不行,我不同意!」
「就是就是,絕對不行,他們家這是想幹嘛?這不是赤果果的敲詐嗎?」
「我看這家人真是瘋了,想什麼好事呢,真是開玩笑……」
……
會議室里坐著眾人群情激奮,對於蘇家人所提的條件,根本就不可能答應。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吵,咱們這又不是菜市場,伱們想幹嘛?」劉長河拍了拍桌子,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後,這才又指著林世傑道:「老林,你有什麼看法,跟大夥說說!」
對於這位林世傑副總指揮,鄭振東的映象不好,不光是因為他中午的態度,還有他平日裡不作為。
別的同事們,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可這位呢?天天上班後,就會拿張報紙,坐到辦公桌後面看,工作上的事情,是能拖就拖,實在沒辦法,那才裝模作樣的忙活一番。
看他要開口發言,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
果然,這位一開口就是廢話連篇,什麼官話套話說了一大溜,可是說了半天,一點有用的都沒有。
等他說完之後,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與會的一眾領導都給聽糊塗了。
看著林世傑坐下後,劉長河又說了幾句,問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說句實話,眼下眾人對於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想管,生怕一個弄不好,再惹火燒身。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這件事情不光沒啥好處不說,還這麼麻煩,大家怕到時候落到自己頭上,所以就都沒了言語。
剎那間,會議室里一片安靜,一眾領導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肯多說一句話。
劉長河目光環視,見眾人都沒有冒頭的跡象後,便指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問道:「孔主任,你們廠里有什麼意見,麻煩你跟大夥說一下!」
孔主任見躲不過去,心裡哀嚎一聲,覺得自己好倒霉,可他也知道這事自己逃不過去。
只好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劉總指揮,廠里領導們說了,讓我一切聽您的安排,您說咋弄就咋弄!」
又是一個老油條,滾刀肉,這他娘的都是啥人啊?機關里這幫傢伙,可真是群混賬王八蛋。
有好處就上,遇見困難就躲,真該好好收拾收拾這幫狗東西。
鄭振東氣憤不已,看著推三堵四的眾人,心裡直罵娘,也就是手裡沒槍,不然恨不能把這幫人都給突突了。
「行了,你也坐下吧!」劉長河無奈的沖孔主任擺了擺手,接著又問道:「誰還有話要說?」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接著齊齊搖頭,紛紛表示沒話可說了。
「劉總指揮,您既是工程總指揮,又是臨時檔支部書計,這事兒還是您拿主意吧!」
林世傑看著劉長河,陰陽怪氣的來了這麼一句後,接著又鼓動大家道:「大傢伙兒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呀?」
大家對於他的話,倒也沒有開口附和,只是選擇了沉默以對,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一看大家都不說話,劉長河拍了拍桌子,瞪著眼道:「好好好,既然大家都不肯說,那我就先說說!」
…………
下午四點半。
鄭振東開著吉普車,載著滿心不情願的武進步,駛進了位於石井山區的鋼鐵廠家屬區1區的宿舍。
「武哥,林副總指揮跟劉總指揮,他們是不是不對付啊?」鄭振東看著心不在焉的武進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怎麼對付!」武進步點了點頭,接著便解釋道:「他倆之前競爭過工程總指揮,可惜老林的技術不行,再加上沒有老劉的後台硬,所以就沒爭過老劉。」
「我就說嘛,原來還有這麼回事啊!」鄭振東會意的點了點頭,接著一臉氣憤的道:「這既然技術不行,就得願賭服輸,好好努力工作才是,玩這些下三濫的玩意兒,可真不是爺們兒,呸!」
看鄭振東這麼說,武進步不免急了,面色難看的道:「我的小祖宗耶,你說話留點神,這要是被他知道了,那還不得天天給咱們小鞋穿啊!」
「嗯,武哥,你放心好了,這話我也就跟你說說,其他人我肯定不會告訴他們!」隨口對付了一句,鄭振東扭頭看著一臉擔心的武進步,不禁又道:「你瞧把你嚇得,至於嗎?」
武進步有些無奈的道:「我跟你可比不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全指著我過日子呢,咱可誰都不敢得罪!」
從武進步的話里不難聽出,他肯定吃過這方面的虧。
由於關係不怎麼熟,鄭振東也不好細問,只好悶頭開車。
「武哥,是這不?」開進一條胡同後,鄭振東放緩了車速,扭頭看向低矮的平房問武進步。
武進步的神情有些低落,聽到問話後,抬起頭向車外看了看,接著用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道:「應該是這裡,不過具體位置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們下去問問?」
面對這種情況,鄭振東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把吉普車停在路邊不礙事的地方,然後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小朋友,過來。」鄭振東對著跟在車後瘋跑的小孩招了招手,等他們過來後,這才蹲下身,滿臉堆笑的問道:「你們知道蘇大江怎麼走嗎?」
其中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連忙舉著手,嚷嚷:「叔叔,我知道,我知道,我領你們過去!」
看著自告奮勇的小朋友,鄭振東不免有些高興,上前拉著他的手問道:「小朋友,謝謝你,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年幾歲了?」
「叔叔,我叫袁和平,今年8歲了!」袁和平領著鄭振東和武進步往前走的同時,就把自己的情況介紹了一下。
在袁和平的帶領下,三人胡同里走了沒多久,就來到一間院子門前。
從門裡進去,院子裡面的幾個婦女,此時正聊著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八卦。
這幾人看到有人進院,紛紛停下聊天的興致,直接朝著鄭振東和武進步這倆陌生人看來。
面對諸多好奇,審視的目光,鄭振東顯得頗為鎮定,不慌不忙的走到人群跟前,笑著問道:「幾位大姐,我們是鋼鐵廠的,麻煩打聽一下,蘇家怎麼走?」
院裡的幾個婦女,聽了鄭振東的介紹,先是微微楞了一下,接著便又激動起來,嘴裡更是七嘴八舌的說著:
「你們是來處理蘇家事兒的啊?」
「哎呀,你們可算是來了,快點去他們家看看吧,蘇家都快打起來了!」
「是啊是啊,你們怎麼才來啊?快快快,你們趕緊過去,要不然翠雲母女可真要流落街頭了!」
……
雖說不了解這些說的是什麼意思,可通過這些人的神情,不難判斷出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
鄭振東對大家笑了一下,接著在大家的指引下,繼續往裡走。
走了沒多久,隔著老遠就看見,一戶人家門口的左牆上掛著白番,門中央的帘子上,有一個黑筆寫得大大「奠」字,不用大家介紹也知道這就是蘇家。
不過,這蘇家屋門卻沒有打開,反而關的嚴嚴實實的,這種做派跟人一種感覺,好像是裡面的主人,不歡迎大家來弔唁一樣。
不明就裡的鄭振東,又和武進步往前走去,剛到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嚷嚷聲。
「你不答應?你憑什麼不答應?我告訴你趙翠雲,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本來打算上前敲門,可還沒抬起手,就聽見門裡傳來一個婦女的叫嚷聲。
那聲音有些氣急敗壞,顯然是事情沒按她的心思來,所以有些惱羞成怒。
等婦女喋喋不休的說了半天,這才又聽到另一個婦女,顫抖的說道:「嫂子,我家大江屍骨未寒,你們就想打他工位的主意,你們就不怕街坊四鄰笑話你們嗎?」
一眾跟來看熱鬧的婦女,看鄭振東裹足不前,本來還打算上前替他叫門。
可當看到鄭振東擺手後,雖說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可倒也善解其意的點了點頭。
屋裡又是一陣吵鬧,過了幾分鐘,可能是聽煩了,這時一個蒼老聲音再次傳來。
只聽她顫抖著嗓音,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看廠子裡如何處理,如果人家不答應咱們的條件,咱們爭來爭去又有什麼用!」
屋裡的幾人可能是吵累了,也可能是老太太比較有威嚴,聽到她的話後,竟然真的停止了爭吵。
「咚咚咚……」
又過了一分鐘左右,看屋裡沒再傳來爭吵聲,鄭振東才抬起手敲門。
「誰啊?」屋裡的蘇大強氣急敗壞的問道。
鄭振東一臉淡定的道:「蘇大哥,我是小鄭,中午的時候咱們見過,來處理蘇大江同志的身後事,麻煩您開一下門!」
聽到這話,屋裡的人先是小聲嘀咕了幾句,接著門就打開了,蘇大強從裡面出來。
看著眼前的鄭振東和武進步,蘇大強抬手做出邀請的動作,一臉謙卑的道:「是鄭同志呀,你們過來了,快屋裡請!」
對鄭振東他們說完,又扭臉看著院裡看熱鬧的鄰居,滿臉不耐煩的驅趕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去去去,一邊去……」
走進屋裡的鄭振東不免有些呆住了,因為這間平房只有一間房間就不說了,還特別小,面積大約也就十幾個平方。
正對門口擺放著一張破舊的八仙桌,桌子兩邊各有一把缺胳膊少腿的太師椅。
牆角擺放著一張木床,床上面掛著的蚊帳,打著十幾個形狀不一樣的補丁。
看到鄭振東二人走進屋內,屋裡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面露討好的笑容看著他們。
「大媽,您老快坐!」鄭振東擺著手,先對蘇家老太太說了一句,接著又對眾人道:「大家趕緊坐!」
「鄭領導,你們坐!」
……
客套話說完,大家都紛紛落座。
「鄭領導,怎麼樣?我們提的條件領導答應了沒有?」
隨著蘇大強的問話,屋裡的其他人,也紛紛扭頭看向鄭振東,臉上更是露出期許的目光。
看著大家的眼神,鄭振東面露難色,知道事情不好辦,可實在是沒辦法。
只好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蘇大哥,你們家提的要求太多了,領導不可能全部都同意,所以你們要心裡有數!」
「沒全答應?」
頓時,一屋子人全都愣住了。
大家的臉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尤其是蘇大強和他媳婦,臉上的失望之色最為嚴重。
他們之前可是都盤算好了,通過蘇大江這件事情,家裡可要好好撈一筆。
不光要頂替進廠上班,還要多多要些撫恤金,這樣就能留著給兒子結婚娶媳婦用了。
蘇家大嫂當時就不幹了,直接站起身來就要開鬧。
看她那架勢,讓不知道情況的人看到了,還以為死的是她男人呢!
不過她剛張嘴還沒說話,就被蘇大強一嗓子吼了回去。
蘇大強吼完媳婦,接著看著鄭振東二人,滿臉歉意的道:「鄭領導,武領導,你們千萬別介意,鄉下婆娘沒啥見識,讓你們看笑話了!」
鄭振東搖了搖頭:「蘇大哥,您甭客氣,你們的心情我們也理解,至於大嫂的態度嘛,我們沒有放在心上,您也不用道歉!」
聽了這話,不甘心的蘇大強,繼續追問道:「鄭領導,領導都是答應哪些條件了?麻煩您給說說!」
「一個學徒工的名額,五百塊錢的撫恤金,外加醫藥費、喪葬費報銷!」鄭振東直接就把領導開會討論的結果,跟蘇家說了一遍。
一家人,除了牆角抱著孩子默默流淚的婦人,聽了這話後,臉上都露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
把結果說完了,鄭振東想起剛剛在門口聽見的那些話,又看到牆角流淚的婦女,心裡也算明白咋回事了,心裡就有些生氣,這不是傳說中的吃絕戶嗎?
雖說都是一家人,可現在這些人,顯然沒把牆角的母女當做一家人。
一想到這些,鄭振東不免有些生氣,便不等他們開口,又特別補充道:「對了,頂崗名額只能給直系親屬!」
本來還暗自開心的幾人,這下卻傻了眼,面面相窺的對視了一番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齊刷刷看向蘇大強,大家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他開口再問問情況。
最後蘇大強在大家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對鄭振東問道:「鄭領導,啥叫直系親屬呀?您這話什麼意思?俺們和老二那可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您這話說的可是沒有道理了!」
「蘇大哥,您也甭跟我急,這可是國家規定,一九五三年元月二十六日,政務院勞動部頒布《勞動保險條例實施細則修正草案》。
該草案第六章「關於死亡待遇的規定」第二十四條規定:「工人職員因工死亡或因工殘廢完全喪失勞動力,其直系親屬具有工作能力而該企業需人工作時,行政方面或資方應儘先錄用。
所以您家的情況,就是只能讓蘇大江的遺孀進廠上班,您聽明白了沒有?」
鄭振東一副國家政策就是如此規定,我也沒辦法的模樣,直接把蘇家人懟的沒了脾氣。
「頂班這件事情,真不能再商量商量?鄭領導!」蘇大強心有不甘的問道。
看著牆角的婦女,從剛才的仿徨無助,到現在神色揀好,已經搞明白咋會事的鄭振東,又豈能助紂為虐,趕忙繼續嚇唬道:
「蘇大哥,您可真能開玩笑,國家政策是咱們能討價還價的嗎?您趕緊快老實點吧,不然到時候後悔的是你自己!」
這時蘇家大嫂再也坐不住了,只見她快步走到桌子前,拿起茶壺,一邊給鄭振東他們倒水,一邊腆著臉,道:「鄭領導,那撫恤金能不能多給點呀?您也看到了,我們家實在是太困難了,求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吧!」
看著這張臉,鄭振東不免有些噁心,知道就算是有再多的錢,估計也不會落到正主手裡。
所以鄭振東想都沒有想,直接開口拒絕道:「蘇大嫂,我們倆也是給領導跑腿辦事的,您就不要為難我們了。
再說五百塊錢真的不少了,您如果不信,可以出去打聽打聽,關於國家規定的工傷撫恤金,到底是多少!」
又磨嘰了半天,見鄭振東二人始終不肯鬆口,一家人雖說還是不甘心,可他們也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咬著牙點頭答應了這個條件。
看事情得到了解決,鄭振東又連忙跟一眾家屬客套了幾句,這才叮囑他們,先把蘇大江的屍體從醫院取回來,好早日安葬,然後別忘了去廠里辦手續。
把一切交代明白後,鄭振東便提出了告辭,
開車回去路上,鄭振東想起這一家子人的人性,不免搖頭苦笑起來,見到有權勢的人,卑躬屈膝,對自己卻親人重拳出擊。
親兄弟的屍骨未寒,就打起主意來,真是何其的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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