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時許,沈家一切安排得當,客廳里擺了滿滿一桌,王記米店的王掌柜、李氏布店大當家李掌柜,還有一位六十多的老國子監馮先生都已欣然赴約。
「沈老闆今天請我們來不知為何事?」
「不知諸位是否聽說過遇羅義軍?」
「有所耳聞,有所耳聞!活捉馬三爺,稱霸遇羅的就是他們,前不久李風成一家滅門也是他們作的好事,我看是群心狠手辣之徒,虧有人還將他們捧到天上去,胡謅什麼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李掌柜有些不以為然。
「李風成那廝咎由自取,我勸過他多少次了,沒用!以為自家牆高,以為自己拳頭硬,犯眾怒的事沒少做,現在連哭都來不及。」沈麒昌喝了口茶,「聽說眼下不少村子已經由他們保護,至今相安無事,倒比土匪猖獗時好過多了。」
「這話倒是實情。不過鎮上託了賢弟的家丁守護也算太平無事,用不著怕他們。」老監生對沈麒昌的力量還有些自信。
「難說!」沈麒昌搖搖頭,「曾有數股土匪攻打過李家,但從未得手,義軍只一晚上便讓李家滅門。真和他們交惡,恐怕我這些家丁遠遠不是對手,那時候你我身家性命都無處著落啊。」
「啊!」眾人嚇了一大跳,連一貫胸有成竹的沈麒昌都這麼擔心,其餘幾個就更不必說。
「那沈老闆是什麼意思?我們一定馬首是瞻,馬首是瞻!」王掌柜搶先表態,眾人隨聲應和。他們雖然吃不透沈麒昌的話,但誰也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看他一臉慎重,自然也不能妄動,跟著走就是。萬一出事也有人陪著倒霉。
「各位抬愛了,沈某也是為了全鎮百姓。今天我約了義軍的首領一敘,叨擾各位作陪。」
「啊!」眾人一聽有些害怕,義軍在他們眼裡無異於張牙舞爪的怪獸,但既然沈麒昌如此氣定神閒,他們也便發作,以免失了身份。
正閒扯間,沈家小姐沈蓉到廳里和眾人見禮。沈麒昌膝下唯有此女,夫婦倆視為掌上明珠,加倍用心。沈小姐非但天生麗質,還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稱得上聰慧異常。到了二八豆蔻的年華早有不少人家前來提親說媒,只可惜沈蓉眼界極高,竟無一人中意,沈家也只好一一婉拒。對女兒年近二十而未嫁沈麒昌卻是不急,他何嘗不想找個人中翹楚,不但能繼承家業,將來對女兒終身也有擔待,倒是沈夫人時常埋怨。
自從貼身丫頭紅兒講起義軍故事後,沈家小姐便對義軍人物產生了興趣,聽說父親今晚做東設宴接待義軍統領,小丫頭立馬來了興趣,死活非要參加。沈麒昌愛女心切,禁不起她幾句好話相磨就答應了,只叮囑她萬不要插嘴,更不可耍小女子脾氣。鬼丫頭嘴上連聲答應,心裡早就有了點子。
少頃,郭文便來通稟客人已快至,眾人一起到門外迎接,遠遠便望見一隊人馬得得而來。約摸三十餘人,為首者神氣不同於眾,毫無土匪痞氣,居中者更是星眉劍目、氣質儒雅,想必便是那秦時竹了。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心裡皆喝了聲彩:「好人物!」
郭田仁認得沈麒昌,下了馬便立即介紹:「沈老爺別來安好?這位便是義軍秦首領。」
秦時竹上前一抱拳,微微彎身:「晚生秦時竹,字復生,見過沈先生和諸位。」
「久仰久仰,快請屋裡坐。」沈麒昌將秦時竹、葛洪義、陸尚榮和郭田仁引到客廳就座,杜金德則帶著其餘人馬在郭文的安排下落座廂房,不過警惕性卻未嘗放鬆半點。
「諸位遠來辛苦,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沈麒昌先將其餘人介紹一番,除了些沒營養的久仰外,就是拱手致意了。
「久仰各位大名,本該早來拜訪,怎奈義軍事務眾多,一直脫不開身,望請恕罪,晚輩先干為敬!」酒桌上,秦時竹端起酒杯就一飲而盡。剛放下酒杯卻瞥見沈蓉,他眼睛一亮,好一個大家閨秀,直勾勾看了兩眼,看到對面嫣然一笑,才回過神來——已是失態了。
「復生這麼說便見外了,你們活捉馬三爺,盪清附近匪患,全鎮百姓均感激不盡。沈某敬各位好漢一杯。」沈麒昌注意到了秦時竹的眼神,眉頭微微一皺,卻又像沒事似地端起了酒杯。
「干!」大家一飲而盡,兩杯酒下肚後秦時竹只覺得喉嚨口火辣辣的有些難受,這酒實在是太烈了。
秦時竹不過就貪看了沈蓉兩眼,卻不知道對方心裡也直犯嘀咕:說是土匪吧,偏又相貌堂堂、文質彬彬,不像個打家劫舍之人;說是正人君子吧,剛才偏又直盯盯的看我,沒個禮份,卻是色鬼模樣。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沈麒昌一邊給秦時竹夾菜,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義軍今後是何打算?」
「義軍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為宗旨,方今盜賊四起,官府張皇失措,民不安生。秦某無能,願為百姓守護一方,今後也必當如此。」
「好一個胸懷天下、顧戀蒼生,有志氣!不知復生認為天下大事如何?」沈麒昌出題了。
「我中華積貧積弱已久,列強環顧伺視,若再不奮發圖強,不免有瓜分豆剖之險,甚至有亡國滅種之虞。」
「復生言重嘍!」馮監生不以為然。
「不!想八國聯軍侵我中華、直搗京師,逼得兩宮西行,前些日子才訂了和約,光賠款一項,本息合計十萬萬兩。倘若明年爭端再起,再來一次十國聯軍,亡國恐怕就在眼前,縱不是滅種,我萬兆黎民亦將淪為異族奴隸。」
「依君之計當如何自保、自強呢?」沈麒昌又出題了。
「這倒也不難,學西方、興教育、辦廠礦、練新軍、開民智都是良方。」
這些不新鮮,沈麒昌都聽過,只追問道:「復生所言朝廷均已在辦,然成效不大,甲午一戰居然敗於日本之手,這又如何解釋?」
「甲午之敗,不是興洋務而敗,而是舉洋務未到實處而敗。日本自明治維新後發憤圖強,君臣一心,國事大有可為,然我國朝爭層出不窮,政以賄成,如此反覆折騰,自然不如日本,此其一也;日本興辦廠礦多由商人、鄉紳所辦,不似我國都是官辦或官督商辦,前者可以厲行節約、獲利頗豐,而後者則鋪張浪費,更兼大小官員貪污舞弊,所辦企業無一不虧空,徒糜金錢而已,此其二也;日本廣推文明開化,竭力學習西國文化科技,日皇甚至親自吃西餐以作表率,我朝雖也學西方,但固執於『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朝野上下除少數有識之士外,均泥古不化,依然視西方科學為奇技淫巧,所學三十年依然裹足不前,此其三也;日皇為興辦海軍,毅然將三餐省為兩頓,大小臣民紛紛仿效、捐助軍費,然聖母皇太后萬壽慶典耗銀數千萬,更甚者挪用海軍軍費興建頤和園,此其四也。如此這般還有很多,大清安得不敗?時竹遠居海外,但一日未敢忘國事!」
「甲午之敗皆因李鴻章無能,李鴻章喪權辱國。」馮監生還是不服氣。
「李鴻章之才確實不如日相伊藤博文、德相俾斯麥等,但舉凡我國人物,洞察世情、開眼世界、精通洋務者確實為數不多,李勉強可算一個,除李之外,張之洞、劉坤一、袁世凱也可獨當一面。剛毅、徐桐之流昏庸無能,翁同龢清談誤國,榮祿、裕祿更只配看家護院。人才凋敝非一日也,如何能成大事?言李鴻章賣國求榮也好、喪權辱國也罷,城下之盟,不得已而為之,弱國無外交耳。」秦時竹拿出了歷史學博士的看家本領。
「高論,高論!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我敬復生一杯。」沈麒昌震驚不已,這個後生居然有此見識,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說得好,說得好!」沈蓉拍手道,「我倒也想向秦先生討教一番。」
剛才多看兩眼的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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