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飛瀾被這念頭生生噎住,餘光一掃,蕭玄舟和謝濯的目光俱看著尹蘿的方向,心下「咯噔」一聲。
蕭玄舟神情無異。
謝濯則面覆霜雪,眼中寒意更甚。
莫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尹蘿與謝濯又發生了什麼?
要是待會兒尹蘿過來,表現得更為在意謝濯,這可怎麼辦?
謝驚塵看清了尹蘿表情凝固的剎那。
她看見他就不肯走過來。
臉上的笑也即刻消失。
自花池邊他言明妖氣存在,她便開始躲他,百般做出避之不及的姿態,與先前判若兩人。
昨日如此,今日亦然。
不同的是。
此刻她望向他,水眸輕霧朦朦,再度做出茫然無助的荏弱姿態。
難道她又去見了那個半妖,怕他當場拆穿麼?
謝驚塵抿唇不語,終是移開眼,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尹蘿開始慢慢地挪動步子。
曲宴亭臨湖,通聯外界。乍看是尹家宅院的突破口,實際這地方最為隱蔽堅固。
尹飛瀾的護衛侍從守候在外。
守一不在其中。
尹蘿提著食盒猶豫要不要轉交。
距離她最近的護衛發現了她,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可以進去嗎?」
尹蘿問。
護衛道:「當然可以!」
語氣之堅定,態度之誠懇。
尹蘿放心大膽地往裡走,還很配合地放守二去和小夥伴玩耍,準備與尹飛瀾進行「兄妹的友好場合」。
這場合是哪門子的「可以」?
她剛從廚房出來不久,還沒來得及換上今日約會裝,就這麼碰見蕭玄舟。
還有個和她相衝的謝驚塵也在場。
最重要的是,她在栗子糕下面留了字。
待會兒當場打開,跟公開處刑有什麼區別啦!
四個人的場合。
三個人心不在焉。
蕭玄舟起身,尹飛瀾險些跟著站起來,謝驚塵亦握緊了杯身。
蕭玄舟徑直走到尹蘿跟前,伸手接過了那看上去有些沉重的鎏金雕花食盒:「路不大好走,注意腳下。」
他的態度和動作太過自然,將整件事變得理所當然。
尹飛瀾都沒有反應過來,一時啞然。
謝驚塵放下了玉杯。
身為當事人的尹蘿自己都不太清楚,食盒是怎麼順理成章到蕭玄舟手中去的。
他今日好像更主動了點。
尹蘿想。
「謝謝。」
尹蘿小聲地道,經過一塊略大的怪狀石頭,她狀似不經意地抓住蕭玄舟的袖子。
蕭玄舟身形微頓,配合著放緩步調。
尹蘿試探結束,又放開,只是距離隨著步伐漸漸地同蕭玄舟拉近了些。
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尹家的家風沒刻板到成婚前不許有親密舉動,她和蕭玄舟又是正當的未婚夫妻關係。
要不是感情不夠深厚,當場跳起來抱一下也不是不能考慮。
兩人並肩而行,身影款款。
這般望去,實在是郎才女貌、賞心悅目,又頗為契合。
待到亭中,尹蘿自然而然地隨著蕭玄舟就近落座——蕭玄舟與尹飛瀾之間。
「兄長。」
尹蘿對尹飛瀾行了禮,正對著的便是謝驚塵。她避開他的目光,中規中矩地道,「謝公子。」
謝驚塵亦不看她,冷淡還禮。
她身上的妖氣已經非常稀薄了。
若非仔細探尋,幾乎感覺不到。想來她沒有再去見那半妖,只是留下的氣味太深。
妖多偏執,立了血誓她也敢肆意妄為,若無其事地又來同蕭玄舟拉拉扯扯。
謝驚塵少有如此沉不住氣的時候,那縷淺薄的妖氣裹挾在女子香氣中,難以忽略,從前他從未覺得對妖魔氣息的過分敏感會是一種麻煩。
尹飛瀾直覺謝驚塵瞧著越來越不妙,趕忙開口道:「你過來做什麼?」
左前側方。
蕭玄舟拿了只空玉杯,卻不是倒百花釀。
而是從腰間的玉佩取了株丹芝草,將其中清甜甘洌的汁水倒在了杯中,悄無聲息地放在了尹蘿的座前。
尹飛瀾:「」
嘶。
很難形容他這一刻的心情。
仿佛牙酸。
蕭玄舟靠譜到他這個兄長毫無用武之地,還生生被比得失職了。
蕭玄舟若是稍微刻意點、殷勤些,尹飛瀾還能找找理由,指其攀附。偏生這人行事自如,尹蘿都不顯驚訝,儼然這兩人相處時便是如此。
——尹蘿當然是驚訝的。
但有了上次蕭玄舟隨手往茶里扔赤炎丹的舉動,她好歹是有心理準備了。
她同蕭玄舟道了謝,對尹飛瀾道:「本是來給兄長送吃食的。」
「什麼吃食?」
尹飛瀾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沒功夫關注兩位「妹夫」了,手已經按在了食盒上,嘴卻不饒人,「一個人提著這麼重的盒子亂逛,摔了夠你受的。」
這食盒壓根就不重,不知他怎麼得出的結論。
尹蘿亦按著食盒蓋子,抿著唇,不讓尹飛瀾打開。
尹飛瀾以為她被自己說兩句就生氣,僵持沒多久,生硬地道:「我是讓你下回帶好婢女出行,這些活計用不著你動手。」
此話一出,蕭玄舟和謝驚塵俱瞧了他一眼。
尹飛瀾在外是說一不二的火爆性子,火起了對著德高望重的世家族老也能罵得肆無忌憚,這會兒輕易便服軟了。
尹蘿錯愕著強調:「我我這是送給兄長的。」
「我知道啊。」
尹飛瀾不明就裡,仍要去掀。
尹蘿死死壓著不放手。
蕭玄舟看著這一幕,忽然開口道:「尹二小姐親自來送的東西,不論是什麼,尹公子都會高興的。」
這話說得隱晦,卻在無形中將在場的另外兩人排除出去。
尹飛瀾這下便懂了。
這是尹蘿專程送給他一人的東西,卻沒想到這裡還有外人,不想他就此打開。
他還怕尹蘿不分輕重地壞了事,如今看來,她還是念著他這位兄長,更重於「妹夫」,不由地生出幾分得意。
「哦。」
尹飛瀾應了一聲,臉上現出笑,「什麼好吃食,也值得巴巴地送來。」
說著,他將本放在桌上的食盒隨手提了下去,放在自己身後。
尹蘿鬆了口氣。
這場合指名道姓不讓打開食盒,確實是顯得小家子氣,故而她一直沒想好措辭。
蕭玄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尹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清新可口,正符合她的喜好。她朝蕭玄舟露出個甜甜的笑,毫不掩飾的大方坦蕩:「我以為你晚些才來的。」
言下之意,她其實也有東西給他,只是沒想到他也在。
蕭玄舟嘴角掠起淺淡弧度,嗓音清潤溫和:「有些事要處理。」
尹蘿乖覺地點頭。
她走了這麼段路,臉上漸顯紅暈,看上去倒像是見著了心上人而無比羞怯。
落在謝驚塵眼中只餘下刺眼。
虛情假意,朝三暮四。
「若不議事,在下先告辭了。」
謝驚塵帶著冷意開口,語氣毫無溫度。
尹飛瀾欲言又止。
蕭玄舟看了看謝驚塵。
尹蘿聞言,迅速離座:「本是我不慎攪擾了,東西送到,我這就走了。」
她直視著謝驚塵:「還望謝公子莫怪。」
「」
謝驚塵不避不閃,自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他放在桌下手攥了攥掌心,「尹二小姐言重。」
尹飛瀾無端緊張,生怕在場諸位一個不慎做出些什麼超出預料的事。
尤其是最置身事外的謝驚塵。
尹蘿再度一禮,轉身離去。
她步伐比來時快得多,被什麼洪水猛獸追趕似的,頭也不回。
謝驚塵不覺氣悶。
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煩躁,只不喜尹蘿這故作界限、有意區別為之的作勢。
「尹公子言及書閣與花池一事乃一脈相通,不知何意?」
謝驚塵心中波瀾,面上依舊冷得風平浪靜。
尹飛瀾咽下喚侍從來送一送尹蘿的話,公事公辦地順著說了下去。
世家之間暗流涌動,同盟短暫,說起話來總有九曲十八彎;又根系錯雜地連結著,說完了一樁還有數不盡可說道的。
尹飛瀾平素還算長於周旋,今日念著食盒裡的東西,說完牽扯的幾樁事就打算止住。
否則吃食放壞了誰來賠?
誰知謝驚塵也是迫不及待的樣子。
蕭玄舟又一貫不是主動挑事的脾性。
這可好。
三人意見一致,完美散場。
謝驚塵走得最快,饒是如此卻無慌亂急切之態,身姿舉措挑不出半分錯處。
守在入口處的護衛見他出來,連忙抱拳:「謝公子!」
謝驚塵頷首還禮,抬眼便望見了站在樹下的尹蘿。
她換了身衣裳,散花雲霧的煙羅裙,尤顯清雅脫俗,靜靜佇立於陰影處,如一支無聲盛放的花。
謝驚塵的腳步緩緩停下。
尹蘿看見了他。
一反常態露出鮮妍明媚的笑,朝著他小跑而來。
謝驚塵心中生疑,然而卻身姿未動。
「兄長!」
尹蘿自他身邊擦肩而過,身上的香氣無形籠罩了他的半邊身子。她的聲音里有著不必言明的喜悅,稍停了一停,堪稱恣意地又喊道,「蕭玄舟!」
這細微的停頓,倒讓人明了,後面那個名字才是更令她期待卻小心觸碰的。
「成日沒個正形。」
尹飛瀾簡直沒眼看。
尹蘿絲毫不怵,大大方方地道:「你們說完了事,該讓我把人帶走了吧。」
尹飛瀾嫌棄地擺擺手:「趕緊走。」
他手中提著食盒,便不訓她了。
尹蘿便站到蕭玄舟身側去,仰著臉朝他笑,語氣卻驟然輕了不少:「你歸我啦。」
蕭玄舟微怔。
尹蘿悄悄地拽了下他的手臂,牽引著他靠攏,神色狡黠又靈動:「我們走吧。」
這樣直白熱烈,毫不掩飾。
難怪。
蕭玄舟道了聲「好」。
抬首,謝驚塵的身影已不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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