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秋時,但也十分酷熱,何況還是暴雨來臨的前夕,更是讓人覺得悶熱無比,就好像被人捂著口鼻,讓人生生地喘不過氣來,就連鬢角也是濕漉漉地一片,不時還有汗水滴落。
這便是沐欽此時的感受…
行伍之間,只見一名容貌威嚴的中年男子身披戰甲、端坐在戰馬之上,正領著軍隊朝著西北行軍而去,這人便是沐欽。而其身旁,一名年輕小將落後了半個馬身,面上卻是英氣十足,讓人心生暗贊,不忍多看了兩眼,此人便是沐欽的女兒,名喚沐顏。
從長安去往蘭州增援,沐欽可是求得了陛下恩准,這才領兵上路。想他父親威國公沐武,天秦朝大名鼎鼎的一代戰神,卻是死在了平叛西北的途中,沐欽此行奉命前去蘭州不能說沒有私心,他便是打算完成父親那未能完成的遺志,將西北叛軍盡數平息下去,如此也能為父親報仇,慰藉父親的在天英靈。
此時行走在途中,望著身前身後漫山遍野的軍隊,足有三五萬人,沐欽當然知道這些人手決計不會是那些西北叛軍的對手,不過等到了蘭州之後,與蘭州守軍匯合一處,到時候再在冬日來臨之前與叛軍廝殺上數場,今年便也就這麼過去了。
但眼看著天氣沉悶,暴雨頃刻便至,誰也說不準何時就落了下來,而自己此時又領著大軍奔赴前線,卻全然沒有士氣高昂一說,沐欽見此一幕,一對濃眉緊皺不開,心中也是隱隱地生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就仿佛天都快要塌下來了一般…
自父親死後,沐欽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殺到西北與叛軍決戰、為父親報仇,但真的等到這一日時,沐欽便覺得肩上的擔子太重,就如同今日的天氣一般,直壓得自己喘不過氣,這不光是要與先父報仇一說,自己麾下還有數萬人的大軍需要指揮,這戰事與家仇當需分開才行,否則必定是要出什麼亂子的…
不知父親心中所想,那沐顏卻是覺得行軍太慢,她不肯就這麼慢悠悠地行軍去往蘭州,而且自長安出發的這些時日內,她與父親埋怨這行軍太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此時見著暴雨將至,但身後大軍還是緩緩而行,其秀眉也是微蹙、面上已是露出不悅之色,這就打馬上來與父親說道:「父親,馬上就要下大雨了,可大軍才剛剛過了秦州,等到那蘭州都不知何年何月了,父親何不下令讓將士們行軍更快一些?」
聞聲,沐欽皺眉看來,此事他與女兒說過可不止一次,但見到女兒還是一副不肯作罷地模樣,沐欽便是有些不喜,再加上他心事重重的模樣,言辭不禁有些不耐地呵斥道:「此次為父奉天子令,率領大軍前去增援蘭州,這可是五萬大軍,遠非為父以前率領的數千士卒可比!這大軍出征,軍中輜重無數,想要行軍快些,就不能理會這些輜重,但那可是我大軍命脈所在,又豈能棄之不顧?」
說完了這些,沐欽盯著女兒,又繼而不滿地說道:「這話為父與你說過多次,為何你一直聽不進去?行軍打仗不是兒戲之事,哪能這般急躁不安?如此又怎能與你爺爺報仇雪恨!?」
「可是…」
呼了一聲,沐顏心中滿是不服,雖說父親此言有些道理,也讓自己無從反駁,但比起爺爺的大仇而言,沐顏只恨不得背生雙翼這就率領大軍飛到蘭州去,所以此時聽著父親這般說教,沐顏便是頂嘴說道:「可是只有打敗了那些叛軍,才能算是與爺爺報仇,如此行軍緩慢的過去,等到了蘭州說不定都要入冬了,到時候還如何與叛軍交戰!?」
見著女兒竟然敢與自己頂嘴,沐欽心中不禁惱怒不已,便見他雙眉倒豎怒道:「為父雖不及你爺爺萬一,但領軍作戰也有多年,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答應帶你同去蘭州抵抗叛軍,你可是答應了為父在軍中要服從軍令,可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可曾有把為父所言聽進去?你忘了你在家中是如何答應為父的了麼!?若是你再如此胡攪蠻纏,為父這就派人將你送回長安家中,這輩子都休想踏出家門半步!」
說完這些,沐欽也不再多言,只是正視前方望去,要是自己女兒還不罷休,他自是不介意將方才所言付諸現實。
「哼!」
怒哼了一聲,沐顏也是別過了頭去,不想再看父親,卻是不敢再出言不遜,以免惹得父親動怒,真將自己給遣送回長安去。
於是氣氛尷尬起來,父女二人就此無言,一旁的諸位將士見狀,也皆是悶不做聲不敢插話。這到底是自家將軍的家事,不是那戰事能夠相比,若是戰事的話,他們還能與自家將軍出謀劃策一番,但對於自家將軍的家事,眾人心中清楚,還是能不出聲就不出聲的好,反正自家將軍都已是下令如何行軍過去,自己眾人只需照做了便是。
但就這麼鬧僵下去,也不是沐欽想要見到的,畢竟自己女兒也是一番報仇心切,這才難免有些按耐不住,當初自己得知父親身亡的那一刻,也是如同女兒這般,只想要衝到沙場上將叛軍悉數殺盡來為自己父親報仇。
「顏兒…」
終是嘆了一息,沐欽打馬來到女兒身旁,看向女兒的目光也化為了柔和,便輕聲說道:「為父知曉你一心想要與爺爺報仇,但報仇也不是這個法子就能成的!」
「那父親倒是說說,什麼法子才能與爺爺報仇?」
父親服了軟,沐顏也不再生氣,但餘氣難消,也不是說笑就笑,所以回了一聲過去,沐顏語氣到底還是有些怒意在其中。
被女兒問起,其實沐欽心中早已有了定策,所以此時他也不與女兒藏掖什麼,這就直言勸道:「為父要是只有一人,說不定此時早已到了蘭州與那些叛軍廝殺,但如此也無法與你爺爺報仇,你也知道那叛軍有著多少人馬,為父以一人之力,又要殺到何時才能將那些叛軍殺完?」
「再說了,那些叛軍也並非全是我沐家的仇人,他們當中有不少人也是受了裹挾,這才不得不參與叛亂,為父就是將那些叛軍全都殺了,這縱使是與你爺爺報了仇,但也是錯殺了不少無辜不是?」
說到此處,沐顏心中之氣已是消褪了不少,便見她轉首過來,又與父親說道:「這些道理女兒都知曉,父親想說什麼直說了就是,女兒聽著!」
「嗯…」
微微頷首,女兒這番態度,沐欽倒是能夠接受,於是他理了理頭緒,這又接著說道:「平叛才是與你爺爺報仇的唯一方法,要是沒有那楚天揚犯上作亂,你爺爺又如何會慘死沙場?所以唯有楚天揚一人,才是我沐家的仇人!」
「但想要取楚天揚的項上人頭,卻是沒有那麼容易,他楚天揚在蘭州之外坐擁數十萬大軍,與我天秦已有分庭抗禮之勢,就是當世第一的武林高手也不見得能夠去到軍中殺了楚天揚,何況為父與你二人?」
「不過說到平叛,便不是以一己之力就能夠做到的,所以為父這才會去懇求陛下,讓為父率軍出征,去往蘭州抵抗叛軍,要是能夠因此大敗了叛軍活捉了那楚天揚,你爺爺之仇方能報得,這才是為父心中所想的!」
聽完了父親所說,沐顏也知曉了父親的顧忌,但她還是有些不服,只是語氣也不復之前那般強硬,只是低聲地問道:「父親,難道就只能這樣麼?」
「想來你也知道的…」
又是一聲嘆息,沐欽不再看向女兒,只是望著遠處天邊,便說道:「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雖是相報無休期,但報仇卻是極為簡單的事情…」
說著一頓,沐欽側首看來,又說道:「但是我沐家的恩怨,卻是扯到了江山社稷朝堂之上,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容易能夠得報!而為父方才所言,不過是有些想當然了,為父連自己能否與你爺爺報仇都不確定,或許窮盡一生也不能如願,說不定這報仇的重擔,還要落在了你的肩上…」
「平叛…平叛啊!」
「想要平叛可是沒有那麼容易,他楚天揚造反聲勢浩大,麾下更是有數十萬虎狼將士,其兵鋒所指之向,險些都要斷送了我天秦朝的百年根基,又豈是為父心中想要平叛了就能平的…」
說著這些,沐欽的言語之中竟是露著一股無奈,也讓沐顏看得不盡訝然,這可與自己心目當中的父親不是一個樣子,要知他們沐家可是將門之家,家中出了一個威國公便足以被後人傳頌千古,卻不想父親今日竟會露出這番姿態,實在是讓沐顏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仔細品來父親所言,沐顏也漸漸地體會到了父親的無奈與難處。
父親不是爺爺,也不能與爺爺相比,爺爺生前能夠與那些叛軍打得平分秋色,甚至還略勝一籌,但父親卻不一定能夠做到,這或許也是讓父親感受到巨大壓力的一個原因,都說虎父無犬子,但與爺爺生前創下的高度相比,父親想要達到那高度,光是眼下做到的這些自是不夠的。
不過世上無難事,父親得了爺爺真傳,此次好不容易率軍出征前往蘭州平叛,自當是要大展拳腳一番,說不定還真能超越爺爺也是不一定!
對父親有著極大的信心,沐顏心中便如此想到…
「父親,父親一定能與爺爺報仇的!」
更加堅定了心中的信念,沐顏便與父親說道,神色上也全是堅毅。
聞聲一愣,便看了過來,其實沐欽都不知道自己對於平叛之事有多少把握,可在見到女兒看來的目光之後,不知為何,沐欽心中也生起了不小的自信,於是慈和一笑,又伸手拍在了女兒的肩上,就像是對待兒子一般,沐欽答道:「對!你我父女二人乃沐家後人,堂堂威國公之後,為父一定能與你爺爺報仇!」
「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父親!」
見著父親面上又重新燃起了自信,比起之前還要更盛,沐顏面上的笑容也是愈發地燦爛,宛如春時的一朵鮮花。
「將軍…」
身後遠處,對於自家將軍神色的轉變,一眾將士自然也是看在眼裡。本來自領軍出征,自家將軍就不禁變得不盡沉重,這些將士也不知自家將軍心中所想,所以就是想要去勸慰一番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不想今日自家將軍與小姐一番爭吵,竟然還能落得這般好的結果,這可是一眾將士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抬首望了望天色,只見到漫無邊際的烏雲壓頂,就好似被人潑了墨一般,也是觸手可及,沐欽神情卻是不變,只是與女兒吩咐說道:「天色已晚,大雨不知何時就要落下,還是讓將士們趕緊尋一處地方好過夜,趁著大雨未落下之時搭建好營帳,要是淋了雨病了可是不好!」
「我軍尚未達到蘭州與叛軍接鋒,要是因此一病影響了戰力,那就更別說什麼與你爺爺報仇了!」
「嗯…你這就吩咐下去吧!」
擺了擺手地說著,沐欽便不再理會,而沐顏聽得父親所言便是一喜,當即就抱拳應允道:「是!」
音落,沐顏打馬迴轉,這就去傳遞軍令。
……
於是行至一處空曠,天色已是有些昏暗,還隱約有著雨點飄落,三五萬的大軍這就開始原地駐紮,但見片片營帳支起,篝火也燒了起來,諸位將士各司其職,一切倒是顯得有條不紊。
等到大營落定,暴雨也是如期而至,卻是下得不早不晚,也沒有讓大軍將士淋著多少雨…
「顏兒說得沒錯,明日可不能再這麼行軍了…」
中軍大營之中,沐欽甲不離身地端坐其上,兩眼只是盯著身前攤鋪在案上的地圖,口中念念有詞地說道。
往日一心只想著與父報仇,倒是不曾察覺,這好不容易得來了陛下恩准,自己領著大軍西去,內心卻是變得彷徨無助,只怕自己不能報得大仇,整個人也好像變了樣,直到晚時與女兒的目光對視上,沐欽的內心這才重新找回了自信,說起來,倒是應要好好的感謝自己女兒一番。
「父親!」
就是沐欽心中思緒萬千之時,營帳之外忽地傳來一聲呼喚,原是沐顏處理完了軍中之事,這便來與自己復命。
下一刻,營帳帷幕被人掀開,沐顏的身影便走了進來,興許「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沐顏此時也並未卸去甲冑,其上還粘著不少雨水,要知此處可是還在秦州境內,乃是天秦的國土範圍,斷然是不會有敵軍來襲營,但由此也可看出這父女二人的擔當。
「顏兒來了!」
見著女兒進來,沐欽面上浮現笑容,又指了指一旁的位子,便說道:「快坐下歇息會兒,為父正在思量明日加緊行軍之事…」
「早就該如此了!」
聽著父親說起此事,沐顏也是莞爾一笑,要說之前行軍速度實在是讓沐顏都看不下去,若非朝夕相處、日日都見著,沐顏可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父親的決定。
於是來到一旁坐下,沐顏瞄了一眼地圖,便與父親說道:「若是加快了行軍速度,大軍三兩日就能抵達了蘭州,到時候與蘭州的守軍合作一處,女兒也能隨父親上陣殺敵了!」
點了點頭,沐欽的目光又落在身前圖紙上,卻是不知他是贊同自己女兒哪一番話,但聞他說道:「雖是奉了皇命出征,但之前為父心中有所顧忌,做起事來倒是有些畏首畏尾,這實非一名領軍之將該有的風範,好在今日得了女兒提醒,才讓為父幡然醒悟,此時說起這些,為父心中可是有愧啊!」
聞言,沐顏卻是說道:「父親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父親都明白了,那就無需愧疚什麼,只需好好率領眾軍便是了!」
「哈哈哈哈哈!」
仰頭一笑,沐欽從地圖之上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多想,便看向女兒說道:「顏兒可真是長大了,竟然連為父都開始說教了,只可惜你是女兒身,若是身為男兒的話,為父早就讓出這位子讓你來坐了!」
「女兒雖不是男兒,卻也不見得會比那些男子要差的!到時候女兒還要隨著父親上陣殺敵,手刃了那楚天揚才算是為爺爺報仇!」
揚了揚小拳,竟是孔武有力,沐顏一番正經模樣,也不似在說笑。
「為父知曉你不比那些男兒要差!」
看著女兒,沐欽漸漸斂起了笑意,又說道:「不過為父讓你跟著隨軍同行,卻是不打算讓你上陣殺敵,你只需幫著為父出一出主意就是,要是讓你傷著了哪裡,你娘親可斷然不會讓為父好過的!」
「等著此間事了,也是時候替你尋一戶人家嫁了,這平叛一事還是交由為父來辦,你就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便是,若是為父不能與你爺爺報了仇,再由你夫君來扛起了這面大旗便是!」
沐欽這話也是說得正經,卻是讓沐顏聽得神色一變。
「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兒的眼界有多高,尋常人誰又入得了女兒的眼界?若是女兒未來的夫君沒有爺爺那麼大的本事,女兒這輩子還是都不嫁的好!」
趕緊地說了幾句,沐顏自是不敢就這麼輕易應下這事,說出這一番話也是盼著能夠打消了父親這個想法,莫要隨意將自己嫁出去的好,要是嫁了個酒囊飯袋的話,這輩子可就毀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2s 3.600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