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阿瓦羅薩西部鐵刺山余脈
漆黑森然的箭頭依舊緊緊指著吟遊腦袋,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他低頭瞧了一眼那被洞穿眼珠一命嗚呼的龐大野豬,然後深深咽了口唾沫,緩緩舉起雙手。
女子背負箭壺腰挎彎刀,臉頰兩側抹著幾道綠色的槓,眉目間透露出一股懾人英氣,正將長弓拉開弧度一動不動地指著他,「你是誰?」
吟遊不敢直視那寒光爍爍的箭頭,更不敢對上女子咄咄逼人的眸子,深怕一不小心便落得個野豬那副悽慘模樣,於是哆哆嗦嗦道:「我我我……我姓吟……叫……吟遊……」
女子眉頭一擰,長弓的弧度拉得更滿了。吟遊大驚失色,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讓這位女俠不甚滿意,還想說些什麼,肚子卻先他一步叫囂起來,「咕——」
他臉有些發紅,暗道這褲腰帶系得還不夠緊,卻見女子盯了盯他的肚子,緩緩收起了弓箭。她走到雪橇旁瞧了瞧不省人事的賈克斯,抬眼道:「逃難的?」
吟遊想起了被冰雪淹沒的多綢,目光一黯,「大概是吧。」
「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多綢,從多綢來,不知到哪裡去……」吟遊有些迷惘神傷,目光漫無目的地游移著,「反正都一樣吧,從冰雪中來,往冰雪中去。」
女子眉頭一蹙,瞅了瞅他肩上張牙舞爪虎視眈眈的耳廓狐,從行囊中抽出一張薄餅,扔了過去,「吃了。」
吟遊面色一喜,一把接住,正要大快朵頤,卻又見到眼巴巴的狐狸,於是撕下一小半,「喏——這張餅也有你的功勞。」
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偷眼瞅著女子,覺得這位姐姐真是好人,果然長得好看的心地也善!餅里夾著菜和肉,相比於他一天前吃那張乾癟癟的餅好太多了,吟遊舌頭吃得打結,一口噎在喉嚨,將臉憋了個通紅,女子看著這個狼狽的男孩不由微微一笑,又取下水壺遞了過來。
吟遊愈發覺得女子和藹可親,於是也不如先前畏懼,咕嚕嚕灌了一大口水,好容易把腸道理通暢便迫不及待道:「姐姐你是來打獵的嗎?」
女子對著那陷坑裡的野豬揚了揚下巴,不置可否。
「真厲害!」男孩坐在地上一手拿餅一手持壺做了個開弓拉箭的姿勢,含糊不清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你這般手段高強!」
女子挑了挑眉,「你想學打獵?」
男孩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搖頭,喉嚨堵塞間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斷斷續續,「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別人!」他說著想起什麼,一溜煙兒竄過去為雪橇上昏迷的男子打濕嘴唇。他猶豫了一下,又忽然間轉過頭來,「姐姐,我……我們能跟著你嗎?」
「正好,我要回家了。」
「那……」吟遊眉開眼笑,卻是指了指那陷阱中的獵物,「這怎麼辦?」
女子笑了笑,抬手吹起一聲嘹亮口哨,林子中倏地竄出幾條精悍獵犬。
弗雷爾卓德·拉克斯塔克
艾希跪坐在地上,渾身污漬,十指指甲中陷滿黃褐色的泥垢,面前是一座小小土包,沒有墓碑,也沒有葬禮,甚至連屍體也沒有,只有她一個人獨自跪在這裡,悲傷、悼念、懺悔。她知道艾婭是不會在意這位拼死保護她的老嫗的,在她看來世上只有兩種人,有用處的和無用處的,而恰好這位行將就木的老嫗為自己擋下致命一擊後便化作了一具無用處的屍體,況且艾婭不久前才處死了那麼多的族老,他們的用處可比老嫗大多了。她也知道艾婭是不會允許將老嫗葬入祖地的,那種神聖的地方怎麼能容得下這樣一具沒有地位沒有榮譽沒有姓氏的三無屍體?對呵,這老嫗連姓氏都沒有,就連自己也只是叫了她一輩子的「阿嬤」。艾希眸光有些冷淡,自己也不會允許將阿嬤葬入那個「神聖」的地方。
她又拿出那隻斷手,將它擺在老嫗墳前,默不作聲,她本該和老嫗一起死在這隻手下的。
女人高大的陰影將她籠罩,帶著陌生冷氣,「你斬下來的?」
艾希低眉順眼默不作聲。
「哼,」艾婭冷笑一聲,「那條狗雖然沒用,卻也不至於被你一刀給斬斷了手。」她瞧了瞧那斷手,「這乾脆利落的切口,想來也不是你這優柔寡斷之人能夠辦到的。」
「艾婭,你究竟想怎麼樣?」艾希終於抬起了頭,緊盯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你是想帶著我、帶著眾部落、帶著阿瓦羅薩、帶著你的剛愎自用殘忍專政一起走向死亡嗎?」
艾婭身材高大,在跪坐於地的艾希面前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緩緩道:「不是我想怎麼樣,而是你想怎麼樣。」
「你自出世那一天起,便被祭司認定為阿瓦羅薩先祖轉世,定能引領整個阿瓦羅薩,引領整個弗雷爾卓德走向復興與輝煌……於是我教你三歲持刀、六歲張弓、九歲騎獵,可你學會了什麼?」她聲音愈寒,「你學會了劈砍騰挪學會了搭弓放箭學會了一切,但你都用它們來做什麼了?射兔子?」
「六歲我帶你觀看行刑,你捂眼尖叫,血腥味兒讓你嘔吐,甚至還做了一個月噩夢;十五歲我教你親手處決罪人,你手中的刀非但沒有落下去,反而還為罪人求起情來,請求我寬恕他、原諒他、放過他;十八歲我教你親自率眾上陣殺敵,可兩軍對壘時我方統帥竟悄然消失、臨陣脫逃了?」
「你若是生在普通世家還好,那大可以做一個心慈手軟悲天憫人十指不沾雪中血優雅千金,那樣正合你意,」艾婭居高臨下地瞥著這個女兒,「但你是我的女兒,是阿瓦羅薩戰母的女兒,是阿瓦羅薩轉世。」
艾希默不作聲,難道一個合格的領袖必須要雙手沾滿鮮血嗎?她試圖舉出一個可以反擊艾婭的例子,卻可笑地發現好像的確沒有,象徵著公平正義的德瑪西亞君主?連她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她直愣愣盯著面前的小土包,上面已經積起一層薄薄的雪,像是戴上了一個白帽子,看起來愈加顯得不悲痛、不沉重,愈加滑稽與可笑,倒像是一個不倫不類令人捧腹的雪人。
「為什麼……我會是……你的女兒?」
女人冷漠轉身往回走去,她直視著前方,口中喃喃自語,「是啊,你怎麼會是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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