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散去。
北風吹拂得衣袂咧咧出聲。
尚喜站在殷水流身後,望著眼前的火葬場,縱使過去了半天有餘,他仍然不敢相信他的君上會做出這等滅絕人性的事情出來。
數千賊卒越過夾道,呼嘯而至。
營地里剩餘的仆臣甲兵們人人持刃,少有鎮定者,多數人已可悲觀地預見到接下來的生死場景。
帳門揭開。
君上持劍染血,對於賊人的進犯只是瞥去一眼,接著便招來所有的侍妾入帳。
尚喜不知道君上意欲何為,賊人勢眾,簡陋搭建的營地如何抵擋得住數千賊人的進攻。
萬幸。
賊人來勢雖凶,卻沒有真正剿殺的意圖,只是圍營射落一輪羽箭,傷了幾個甲兵便又退去。
縱然知道這僅是敵人真正進攻前的心理壓迫手段,營地眾人仍然不免舒了口氣。
能多活一時是一時。
等到帳帷再打開,包括尚喜在內的所有人這時才得空窺探裡面,結果裡面的慘劇讓所有人噤若寒蟬。
血淋淋的場景,君上劍尖上的鮮血還在往下滴。
帳內所有妻妾全為君上所弒。
包括熙夫人和公子大器。
火葬。
這在商殷可言,可謂之為慘無人道的安置後事之法,主上旁的隸妾侍婢也就罷了,熙夫人、薄姬、孟辛等貴人,還有剛自出生的公子大器,怎能以這種低賤之法處理後事。
沒有人敢進言。
仆臣甲兵們望著站立在火葬場前的君上,好似在看著一個陌生得完全不認識的新主君。
在尚喜身側的王刺,穿著一身殷商甲冑,幾度欲言又止。
他是污妖君狼牙卒的旅帥。
「何事?」
夜幕降臨前,屍骸焚盡,殷水流指尖陷入掌心,早已經刺得麻木。殷茂全的手段他知之甚詳,唯有火葬,他的妻兒才能免於死後再遭凌辱。
「君上。」
王刺亦步亦趨的隨著殷水流的腳步,將手中一直拿著的羽箭伸前道:「這是賊人射落營內的箭矢,上面有『竇』字印記。」
殷水流腳步微頓,輕瞥去一眼。
尚喜在旁沉聲道:「污妖竇氏是東夷之後,擅於夷人弓術。在污妖之地,也只有竇氏才能集結出如此裝備精良的一師之卒,裡面當還有其他的匪流。」
商殷軍制,凡制軍,一萬兩千五百人可成軍,天子九軍,大國六軍,次國三軍、小國一軍,軍將為卿。兩千五百人為師,五百人為旅,百人為佰,二十五人為行,五人為伍。
污妖竇氏,是尚喜的稱呼。
北鄙竇氏世襲北鄙邑大夫之職,累世在此經營,已如北鄙之主,當不會輕易接受污妖之名。
殷水流望著羽箭上的竇字,僅是注視一眼,便隨手丟回王刺手上。
黑夜吞噬掉白晝僅餘下的一點光亮,便在這黑暗裡,王刺聽到主上輕輕低語一聲,半點不提及污妖竇氏,反倒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我愚蠢的弟弟,你真是會玩這種手段。」
殷未央顧忌殷氏傳承之訓,不願弒殺血脈之弟的名聲落人以口實,而污妖竇氏便是這代為殺人者麼?
火葬場在黑夜裡已經不可見,殷水流望著已經逐一收斂而起的骨灰,回帳前吩咐道:「堅守營地戒備,繼續搭建防禦工事,沒有本君的軍令,任何人不准出營。」
尚喜和王刺應諾。
帳內血跡仍在,殷水流沒有讓任何人進來,只是把燭火點燃了。
熙夫人的配劍仍在他手上拿著,這把劍名夕照,屬於少有的利器級兵器。劍刃如一泓秋池,橫過眼前的時候,能夠借著燭火的照耀印出殷水流的皮囊。
編號六六六六六六。
前世在地球橫死,今生自母胎重生以來,二十載的時間,他背負這個編號的使命,成為系統的棋子,以商殷王子之榮耀身,卻無時不刻不行走在黑暗裡。
主世界的天下至尊任務和副本世界的血腥廝殺,讓殷水流每一刻都在準備著殺人,以及被人殺死。
但是《向日秘典》的抉擇,比之生死更難。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不重口腹之慾,不重權術之爭,唯好的只有恣意花叢這一口。
而現在……
殷水流撩起下裳,夕照劍橫在根源上,揮劍一斬,便能斷去一切。
蓋因向日者,葵花也。
有時他會想起前世的一部電影《電鋸驚魂》,令他重生獲取希望,再將他一步一步逼到如此地步的系統,是否正在暗處看著他揮劍自殘。
主世界和前世地球的春秋戰國時代似是而非,商殷王朝即沒落的周室,諸侯群雄讓殷水流重生之初一度懷疑這是否是地球上的春秋戰國,只是不同的制度和文化,尤其是異於地球的武道,讓殷水流終明白,這是一個系統為他選擇的異世界,就如其他的編號者一樣。
他們這些編號者的使命是存活,成為主世界的至尊,繼而獲取使命的晉級。
習武殺人,殷水流過著和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唯一的相同,是憑藉這個重生的皮囊身份,遵循好色本性,橫行如種馬,閒暇之餘,不是在啪啪啪,就是在去啪啪啪的路上。無論是榮耀時,還是頹廢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縱然死了,也得先把妹把了。
他一直如此行事,直到陷入如此境地。
夕照劍的劍刃照耀出殷水流此時表情上的癲狂。
這個光怪陸離的主世界武道昌盛,商殷王朝創建人大商武王以《向日秘典》《天子九劍》問鼎天下,奠定商殷王朝一千三百年基業,殷水流生在天子家,自少便修煉商殷家族的《向日秘典》第一卷。
六歲開闢人體第一重真門,丹田通脈有成,十六歲觸摸到人體第二重真門御氣之府,內息已經燃燒如熊熊烈火,只差一步便能貫通玄關,使之真氣如浪潮拍岸,滾滾不絕。彼時的王子水流即便再分心其他,也被譽為殷氏遷都以來的百年天資第一,力壓一眾兄弟姐妹,榮耀之光照耀商京,讓其餘王子幾乎喘不過氣來。
商殷天子因此特許他最得意的王子水流提前修煉《向日秘典》第二卷。
厄運由此而來。
商殷王族等來的不是他們的新一代中興之主,而是隕落的污妖君,和諸多商殷前輩一樣,殷水流衝擊第二重真門失敗,一身真氣如火種熄滅,丹田萎靡不堪再用,由此失去天子繼承權,商殷王族對這種失敗謂之為九五之咒。
九五之咒在大商定王之前沒有,在大商定王之後,商殷王族歷代王子裡只有幾人在突飛猛進之際,忽然遭此厄運,而每一人都是同輩當中的驚才絕艷之輩。
「假的!」
殷水流在帳里喋喋怪笑。
商殷王族的《向日秘典》,不論是第一卷的築基篇,還是第二卷的御氣篇都是假的。雖然它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修煉之法,但是它不應該叫《向日秘典》,而是應該叫燃燒性命的修煉之術,是大商定王這個四重真門齊開的大宗師對真正《向日秘典》的改編版,隨著殷氏幾次被逼遷都,時過境遷,訣要所傳多有殘缺,更是顯得假得可憐。
殷水流此刻擁有的《向日秘典》第一捲來自系統。
翻開真正《向日秘典》的第一頁,殷水流終明白大商定王之前的歷代商殷天子們為何大多不是傳位給兒子。
因為他們沒有根基孕育後代。
夕照劍貼著皮膚。
殷水流眼前晃動起種種景象,其中便有閉關衝擊第二重真門失敗時的場景。
他不知道歷代商殷王子們是如何沖關失敗的,或許是因為假《向日秘典》的殘缺不齊,但是殷水流幾乎可以確定,他的失敗和系統有關。他的御氣之府幾乎沒有縫隙可循,所有內息如的開水,即便他再如何以燃燒自身壽元加薪加火,也無法掀開重重壓制著宛如鍋蓋般的御氣之府的大門。
這是體質問題。
低頭看著夕照劍刃上照耀而出的俊美姿容,殷水流在帳里怪笑得有些力歇,在帳外守護的甲兵們聽著面面相覷,也不知道主上在帳內如何了。
將劍揚起。
殷水流不知道在這個主世界還有沒有其他的編號者,但是在副本世界他遇到的同類實在太多。
系統為何安排他重生能得到如此一等一的姿容,如此一等一的天賦,甚至連傢伙都是一等一的資本,能讓他縱意花叢,無往而不利,前世各種女神級的美女,他但凡遇到了,想推哪個就哪個。
除了她。
比較起他在副本世界遇到的那些編號者而言,他的實在太高太高……
而系統又怎麼會如此厚待他?
原來坑在這裡!
自衝擊第二重真門失敗,無論是主世界還是副本世界,他的處境都岌岌可危,性命已經隨時拿捏在他人之手,殷水流想過種種出路,無一例外都是以失敗告終,而系統對他這個編號六六六六六六開放的秘籍兌換,只有這一本《向日秘典》,其他的想也別想。
《向日秘典》第一卷開篇有言,以白話翻譯之,可以如此翻譯:自宮不一定成功,不自宮一定不成功。
這是殷水流前世見過的一句戲言,可惜對於現在的殷水流而言,這是血淋淋的現實。
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可言,就如電影《電鋸驚魂》裡的那些入局者。限定的時間,生或死,自殘或是放棄,在倒計時結束時,布局者要看到一個血淋淋地結果。他的倒計時在衝擊第二重真門失敗時開始,現在步入尾聲。
劍落下,血濺起,雙丸墜地。
殷水流慘白著臉,望著染血的劍身給出的抉擇,咬牙切齒,幾乎癲狂。
「李奶奶,如你所願。」
便為了那一線成功的生機,他也要拿劍斬出入門之路,唯有如此,他才能擁有復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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