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才知道真正扮豬吃老虎的是這馬祥仲巴傑,他看似肥碩,其實是修習了獨特的內功之故。
神拳門的弟子上前扶起葛其真,葛其真只是冷不防被馬祥仲巴傑彈了出去,一口真炁沒回過來才吐了一口血,並沒有受重傷,他氣咻咻地推開旁人,還想再往上沖。
諸葛靜虛喝道:「其真,馬國舅手下留情,你可不要再不識抬舉了,還不快退下。」
馬祥仲巴傑這名字實在太過佶屈聱牙,諸葛靜虛自持身份,不能和程千里一樣用「馬老肥」這樣粗鄙的稱呼,馬祥仲巴傑自稱吐蕃贊普的內弟,他便以「國舅」相稱。
葛其真道:「可是……」
諸葛靜虛一反儒雅的常態,呵斥道:「退下!」
葛其真漲紅了臉,他仍不肯相信這「馬國舅」真的身懷絕世武功,但諸葛靜虛雖是他族叔,平素卻極有威嚴,葛其真也不敢違拗,只能悻悻地退到一旁。
程千里對盧玉鉉耳語道:「這諸葛聖人可真奇怪,別人都挑釁上門來了,他卻處處克制,門人吃了虧都不動聲色。」
盧玉鉉道:「這我可也參詳不透,按說崆峒派立派這麼多年,尋上門來想要揚名立萬的人每年都有,若都是這樣任其來去,只怕崆峒的威名早就墜地了。」
程千里道:「我看啊,三個老兒,也就鐵箏道元實在點,司馬、諸葛這兩個老兒都和他們老祖宗一樣,比猢猻還精。」
馬祥仲巴傑知道諸葛靜虛不願出手,激他也是無用,索性大大咧咧對諸葛靜虛拱手道:「既然諸葛掌教有所保留,那二日後再會。」
說著帶著鐵刃悉諾羅和章藏榭出大殿走了,神拳門雖然弟子眾多,但見掌教聖人諸葛靜虛攔住葛其真不讓他阻攔吐蕃人,眾弟子也不敢上前。
馬祥仲巴傑愈發的得意,一路哈哈大笑,去了多時仍能聽見笑聲遠遠傳來。
程千里道:「嘿,這馬國舅可是太猖狂了,簡直視神拳門為無物啊……」他說話時故意拿眼睛左右掃視左右神拳門的弟子,眾弟子被他看得都面有慚色,諸葛靜虛卻叉手道:「今日多謝程郎與江少主替我神拳門出頭,不過我們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與這狂悖的番子動手。」
盧玉鉉道:「兩位掌教確實是謹慎,不但對吐蕃人有所保留,對我們可也不盡不實。」
司馬青雲忙道:「我們有求與江少主,並無欺瞞。」
盧玉鉉揮動團扇,哈哈笑道:「怎說沒有欺瞞?今日馬國舅所說的什么九教大會,可就沒聽司馬掌教你說過。」
司馬青雲對江朔道:「我此前說飛鴻子約戰之事也是事實,只不過他並非只約了崆峒三教,而是邀了天下九教。」
江朔奇道:「天下竟然有九教?我只聽說過這『三教九流』之說,不過這九流說的可是天下各色人等。」
司馬青雲道:「九教並非只是中原的教派,除了中原儒、釋、道三教,還有在中原的三夷教——景教、祆教、摩尼教,更有不見於中原的域外三教——伊教、苯教、天竺耆教。」
江朔道:「我只知儒釋道三教,還約略知道景教和摩尼教,其他四教卻是聞所未聞了。」
司馬青雲道:「三夷教中,祆教創教最早,傳入中土也最早,北魏時就已傳入漢地。本是波斯拜火教,在漢地被稱為『火天神』後改稱『火祆』,自北魏始,北齊、北周均在鴻臚寺中設火祆教的祀官,皇帝更是親自拜胡天、事夷俗。」
盧玉鉉道:「我朝東西兩京都有祆祠,祠部還設有薩寶府官,主持火祆教祭祀。其中祆正官至四品,皆由波斯人擔任。」
江朔道:「祆教拜火?倒和摩尼教相似。」
司馬青雲瞟了一眼睿息道:「摩尼教創立不過五百年,祆教卻有千年……」言下之意,摩尼教可能源自祆教。
睿息忙道:「摩尼教與祆教雖看來有頗多相通之處實則全然不同,祆教烹豬羊,酣歌舞,實為俗教。我摩尼教義則是把齋茹素,持戒苦修,乃大光明、大慈悲之聖教。」
崆峒三教眾人雖然口中不說,心裡卻道:魔教吃菜事魔,在這魔教長老口中倒成了大光明、大慈悲了。只是他們不知江朔和這睿息是什麼關係,因此都隱忍不發,沒有出聲反駁。
江朔忙將話題岔開道:「景教我略知一二,他們信奉景尊,景徒訪貧問苦,在漢人中也有不少信徒。」
司馬青雲點頭道:「景教不立偶像,相傳其傳教聖人移鼠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三日後復活……故其寺廟以十字為記。」
江朔想起雒陽十字寺,心道不錯,又問道:「那這域外三教呢?」
司馬青雲道:「伊教在蔥嶺以西最是興旺,為摩訶末所創,乃是大食國教,亦不立偶像,以胡大為世間唯一主宰。」
睿息道:「伊教與景教亦有頗多相似之處,比如他們都相信會有世界末日來臨,屆時所有的人都將復活,接受主神的裁判,屆時行善者進天堂,作惡者下火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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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里道:「聽來雖然無稽,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倒也算合理。」
睿息道:「天下九教,各派教義都是勸人向善,為善還是為惡,全看教徒是否遵行教義,世人謂我教為魔教,其實行我摩尼教義,未必不能行善。」
司馬青雲點頭道:「我聽說伊教在波斯之地排除異教,祆教、景教、魔教皆出自波斯,此刻在波斯的日子卻都不怎麼好過。」
程千里道:「嘿,還是我大唐海納百川,無論胡漢,無論何教,均有立足之地。」他看了一眼睿息道:「除了魔教。」
司馬青雲直稱摩尼教為「魔教」,程千里亦話裡帶刺,不過世人對摩尼教如此態度不是第一天了,睿息也不以為忤,道:「待我重整教壇,向天下廣布我摩尼正道,總有一日能洗刷世人對我教的偏見。」
眾人聽了多覺不以為然,江朔卻點頭道:「睿息長老,願你有一日心意得償。」
司馬青雲不願在這個摩尼教上糾纏,繼續道:「苯教麼,今日這馬國舅就是苯教祭祀,不過苯教僻居高原,極為神秘,我們對他們也所知不多。」
江朔又問道:「天竺不是釋教發源之地麼?怎麼又有個天竺耆教?」
這次卻是鐵箏道元開口道:「當年本朝太宗皇帝時,玄奘法師到天竺那爛陀寺取經時,釋教已有衰敗之象,玄奘法師有《大唐西域記》傳世,上面就記載了天竺對濕婆、毗濕奴、梵天的崇拜極為盛行,這些年來釋教在天竺愈加式微,最興盛的乃是婆羅門外道之教。」
江朔道:「原來如此,司馬道長見識廣博,縱論天下教派,令人欽佩。」
程千里卻在一旁笑道:「司馬掌教,你這七拉八扯可說得太多啦,只是你此前卻惜字如金,我們還道是魔教和你們三教的恩怨,現在卻原來是天下九教?」
司馬青雲臉上全無慚色,依舊神色坦然道:「魔教志在天下,九教也好,三教也好,又有什麼區別?」
程千里道:「不對吧……司馬掌教你說飛鴻子要奪你崆峒山,才有了這次約戰,但若他約了天下九教,其他各教可與崆峒山無關,更不可能覬覦你崆峒山這一畝三分地,可見飛鴻子召開『九教大會』的原因,絕不可能是你所說的原因。」
程千里只是表面上顢頇,其實頗具智慧,他這一番言語立刻切中了要害,江朔以下眾人一齊望向司馬青雲,等他解釋。
司馬青雲頓時失了先前自若的神情,第一次顯出六神無主的神色。鐵箏道元卻道:「哎……司馬道兄,要我說,咱就實話實說吧,江少主是正人君子,再這樣瞞騙下去,實在有失我們崆峒派正門正派的風骨啊。」
司馬青雲道:「可是……」
江朔見他為難,道:「司馬掌教,可是那飛鴻子威脅你們?」
他其實昨日就知道崆峒三聖對他有所隱瞞,只是不知道三人所瞞何事,他剛一問出口,自己就叫:「不對,不對。」
司馬青雲對江朔說的是飛鴻子要和三聖比武奪山,請江朔助拳,飛鴻子總不見得威脅三聖找江朔來對付飛鴻子自己吧。
鐵箏道元道:「司馬道兄,你不說,我說,一切後果我來耽著。」
轉向江朔道:「其實,是有人讓我們將江少主你接上山來,那人唯恐你不肯上山,便讓司馬道兄騙你說兩日後的九教無遮大會是飛鴻子要奪我崆峒山……」
盧玉鉉奇道:「這卻是為何?」
鐵箏道元道:「那人說,九教無遮大會無聊得很,江少主未必肯來,但若說是我崆峒派有存亡之危,江少主義薄雲天、俠義心腸,定然不會拒絕。」
江朔聽了心中迷茫,盧玉鉉卻若有所悟,道:「少主,看來此人對你很是熟悉啊。」
他知道江朔確實不喜好勇鬥狠,但確實是任俠好義,道之所存、義之所當,雖千難萬險亦在所不辭,不管脅迫三聖的那人是誰,他對江朔的性格拿捏可謂精準。
盧玉鉉又問道:「道元和尚,三位武藝高強,崆峒三教門徒眾多,那人卻如何能脅迫你們為他辦事的呢?」
江朔卻搶著問道:「那人長的什麼模樣?多大年歲?」
鐵箏道元道:「他……」
才說出一個「他」字,道元忽然全身巨震,兩眼一翻,嘴巴一歪,軟疲疲地倒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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