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兒笑道:「我們一直躲在山林之中,能有什麼事?」
來瑱一驚,道:「你二人與這位義士相熟?居然放任他一個人孤身戰群寇,也忒不仗義了吧?」
李珠兒冷笑道:「你倒是仗義,怎麼忘了此人?「
江朔這才發現李珠兒手上還牽著童僕,正是他們剛入來家祠廟時李珠兒點穴制住後放在偏室床上的童僕,眾人都已忘了這個童兒,唯獨李珠兒倒還記得,將他救了出來。
江朔心中好笑,這童兒本就被李珠兒點翻的,若非如此,他自己有手有腳不會跑麼,又一想,僅憑這童兒的腳力,只怕跑不過雪崩,而當時自己已無餘力再救一人,如此說來李珠兒確是救了此童兒的性命。
他卻不知李珠兒冷口冷心,本不會在乎這一個小童兒的性命,但這童兒是來瑱的伴當童兒,讓她想起了十五年前江朔也是李白的伴當,這才忽然起了惻隱之心救了這童兒。
空空兒卻不動怒,依舊笑道:「你道他是何人?江朔江溯之是江湖上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區區一個尹子奇和十幾個曳落河,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來瑱道:「原來是江少主!久聞令名,不得相見,今日方知江少主的本領直比傳言的更高。」
羅羅嗤笑道:「沒想到你這黑大個也打溜須,我聽說江少主的行跡在邊陲四方,少在中原路面,你一個索居深山之人怎會知道他的事跡?」
來瑱正色道:「瑱乃邠州永壽縣人,阿爺來曜就是行伍出身,曾任安西副都護、磧西副大使、四鎮節度使等職,瑱少時便跟隨父親在安西四鎮各處行走。後瑱任左贊善大夫、伊西北庭行軍司馬,頂頭上司就是程千里。」
江朔聽了程千里的名字,道:「是了,程大哥確實說他要去北庭任都護的……只是,來郎,你既然在北庭當差,又怎會在此關中深山之中獨居?」
來瑱道:「瑱母去歲辭世後,我便按律被免職回家居喪,俟後,我便一直在此地為阿娘守孝。」
江朔不禁歉然拜道:「來郎侍母至孝,我一番打鬥卻毀了你家的祠廟,實是死罪。」
來瑱卻頗為大度地一擺手道:「家慈的墳塋另在他處,這只是一座祭奠的祠廟,祖先若有知,也無需這小廟棲身。今日若非江少主,來某今日早就死了。」
江朔尚未開口,李珠兒冷冷地打斷道:「客套話可以停一停了,現在失了馬匹,去振武軍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可沒時間可以浪費了。」
來瑱道:「此地屬鄜州,乃我來家祖塋所在,而我來家產業多在臨近的邠州永壽縣,若眾位得便,可以去我莊上取馬,再轉而北上。」
李珠兒仍是冷冷地道:「此地距離延州已經不遠了,盡可以去延州城中買馬,若折回邠州,反而繞遠了。」
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來瑱不禁有氣,轉過頭去不再搭話。
江朔忙打圓場道:「來郎,我們確實有急事要北上,不能稍作耽擱,若他日得便,我們一定登門拜訪。」
來瑱本也不是小器之人,聞言叉手道:「既如此,我便送江少主一程。」
蕭昕在一旁打圓場道:「正是,正是,立在這冰天雪地之中,蕭某都要凍僵啦。」
眾人哈哈大笑,便一同結伴涉過泥雪交織的河谷北上,往洛水上游的延州走去,只有李珠兒遠遠避開眾人墜在後面,她見那童兒在雪地中高一腳低一腳,越來越難跟上眾人的步伐,上前一托他的手肘,那童兒登時覺得腳下一輕,竟在雪地踏行,不再下陷了。
那童兒初被李珠兒點到,心中十分懼怕她,但先前這兇巴巴的女子救了他性命,此刻又出手助他,不禁心生感激之情,剛要示好,卻見李珠兒寒著一張臉根本不朝他看一眼,硬生生把感激的話語又咽了回去。
羅羅邊走邊回頭看,不無擔心地道:「你們說,那個兇惡的尹先生被雪崩活埋了麼?不會再爬出來吧?」
空空兒道:「你放心,雪崩根本沒壓住他。」
他和李珠兒一直躲在山上看的十分清楚,雪崩之時江朔他們順著雪崩的方向跑,而尹子奇則拖著何千年逆著積雪滑落的方向往河下游跑去,尹子奇也真是了得,在兩側山上突出的巉岩上縱躍,終於擺脫了雪崩,去得遠了。
羅羅道:「呀,那尹先生會不會去而復回呢?」
空空兒搖頭道:「他今次吃了這麼暴的虧,本錢都輸光了,又怎敢再來?」
江朔點頭道:「就算他尋了馬再來,雪崩徹底堵塞了道路,他們也不可能追上我們了。」
來瑱尋個空問蕭昕道:「蕭郎,你不是在朝中做左拾遺麼?怎會被這伙惡人捉了去?他們押著你北上又是為何?」
蕭昕道:「聖人命哥舒翰為副元帥守潼關,翰帥薦我為掌書記,如今潼關戰事焦灼,翰帥原是叫我往長安回報戰事的,不想半路被這伙燕軍人馬給截了,他們押著我北上,說是要去拜見朔方節度使郭子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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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羅道:「想必尹子奇是想讓你穩住郭子儀,叫他不要派兵南下助戰。」
蕭昕搖頭道:「恰恰相反,他們叫我極力勸說郭子儀南下。」
來瑱道:「哥舒翰有二十萬大軍,又坐擁天下第一雄關,根本不需要幫忙防禦,反倒是朔方若失,叛軍便可從河東道長驅直入,進入關中。」
江朔等人皆已知道燕軍正在屯兵河東,正要進攻東受降城,但來瑱並不知道,居然立刻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可見此人不但射術精湛,更是將帥之才。
江朔道:「不瞞來郎,我們正要北上朔方,助郭節度使抵禦河東軍的進攻,我看你是將才,不若和我們一同北上吧,我聽說郭節度使愛惜人才,定當委以重任。」
不想來瑱拒絕道:「瑱居喪未滿三年,不敢稍離祖塋半步,我送你們到鄜州和延州交界便要折返。」
蕭昕卻道:「瑱兄大才,如今中原板蕩,烽煙四起,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回到京中就向聖人舉薦,奪情啟用為國建功,想必老婦人也不會挑你的理。」
來瑱道:「若是聖人見招,自當效命。」
江朔聽了也甚覺歡喜,這樣的人才在何處效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抗燕軍的力量又多了一分。
眾人說說笑笑不覺雪過天霽,離開河谷之後走了許久亦不覺乏累,來瑱抬頭看時,竟然已經到了鄜州伏陸縣與延州膚施縣的界山,來瑱驚呼道:「怎麼這麼快就到界山了?難道江少主會縮地之術麼?」
來瑱卻不知江朔和空空兒攬著他和蕭昕一路走來,看似親熱,其實也暗中以內力助他們前行,二人於不知不覺之中變得身輕體健,走了十幾里山路還渾然未覺。
來瑱言出必行,說送到兩州交界,便送到此地為止,江朔見他要迴轉,不禁擔憂道:「祠廟已經被大雪埋了,來郎你回去卻在何處安身?」
來瑱笑道:「我本已出了小祥,原是要回家繼續守孝,但大雪封山才沒成行,如今看來可能也是阿娘嫌我在山中耽的太久了,催我回家主事呢,我這便回邠州去了。」
蕭昕道:「瑱兄,我和你一起去,我還要回長安向唐皇復命呢,久不回返可要誤了大事。」
江朔等人也不挽留,就此在山頭拜別,來瑱帶著童兒和蕭昕原路返回,那童兒還不時回頭望向李珠兒,李珠兒輕蔑地嗤了一聲,不再看他了。
江朔等人繼續趕路,一路下到延州,唐代延州產蜜蠟、麝香等貢物,更有延州墨雖稱不上品質上佳,但墨色濃黑,久不褪色,頗受商賈歡迎,因此延州貿易繁盛,馬匹自然也多,但此時正值寒冬臘月,找不到販馬之人,買馬倒也費了一番周折。
李珠兒花了大價錢也只買到的也只是馱貨的駑馬,比不得戰馬那般雄壯,四人也不挑剔,駑**碩,步態端穩,倒正適合在雪地中行走。
出了延州,翻過那一道千瘡百孔,久不修繕的長城,便出了山區,接下來的路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坦途了,唐時,此地還沒有徹底變成沙漠,而是幾個滷水湖泊,其中最大最有名的便是「大非苦鹽池」,由於湖水極其鹽滷,寒冬季節竟然還沒有完全凝結成冰,羅羅雙手捧了來喝,立覺舌頭被火燎了一下一般的疼,再不敢嘗試了。
還在冰雪季節,完全不用擔心飲水,眾人渴了就找乾淨處的積雪直接食之解渴,晚上露宿時,李珠兒以釜甌融雪水烹茶、做飯,無不甘美異常。
如此又行了小十日,終於到了黃河邊,東流的河水此處忽然拐了個大彎轉而向南,宛若關內道天然的護城河一般,但此時河水已然完全凍結,冰層堅厚,馬兒可以放心踏著冰面渡河,江朔一手牽著馬韁在冰面上行走,心道:此地若被燕軍奪取,確實大大的不利於大唐。
再抬頭時,見不遠處一條小河注入黃河,當然也已經凍結,於二河交叉的河汊之上,便是關內道東北的門戶——東受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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