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纓絡聽言,起身一福,開口與鄭智道:「瓔珞有禮!」
趙纓絡倒是傳統教育下的女孩,禮節上面一絲不苟。按理說應該鄭智先給趙纓絡行禮,倒是趙纓絡聽過鄭智幾首大作,心中對於鄭智還是有幾分好感,反而先行一禮。
「拜見順德帝姬殿下。」鄭智也拱手來拜。
趙佶開口說道:「鄭卿,今日無事便隨朕揮毫幾番。若是得了佳作,鄭卿再填詞一曲。瓔珞頭前也聽得你的詞作,今日正好遇見,且指導一二。」
鄭智聽言也無可奈何,只道:「只怕臣難出佳作,配不上陛下丹青之美。」
鄭智心中自然是有排斥的,剛才聽得趙佶說戰事完結之後再行卸甲,心中便有不快。
「哈哈……拙作也可,你些就是,隨心而為才符合山水之樂。」趙佶倒是不在意這些,心中對鄭智詞作水平也有自己的認知。
梁師成極為見機,連忙開始準備筆墨紙硯。
鄭智心中有話想說,思慮片刻,開口道:「陛下,臣對一事有些許見解,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佶正在收攏大袖,以免畫畫的時候沾染了墨跡,聽得鄭智話語,輕鬆答道:「但說無妨。」
「臣以為,西北強軍卸甲不妥。」鄭智終究還是想說這件事情。
趙佶聽言一愣,這種事情關乎趙家之根本,也是朝堂之上的共識,從來不曾聽過反對的話語,便道:「且說來聽聽。」
趙佶當真也就是讓鄭智說來聽聽,此時自然不會真去多想。大宋朝哪裡容得別人掌握強大的軍事實力。
「多謝陛下,臣以為,此戰若勝,党項雖然國滅,看似西北平定。但是党項人實非我族類,必然有異心。若是西北沒有強軍壓制,必然還要再起叛亂,此為其一。其二,若是西夏盡歸大宋,那麼我大宋便與黃頭回紇,草頭韃靼,西州回鶻等部落接壤,還有吐蕃諸部在一旁,這些部族勢力極強,必然還有戰端,若是西北無強兵,如何能抵禦這些異族之兵。陛下聖明,開疆拓土之時,必然要有強兵彈壓異族才能守土無憂。」鄭智說了一番道理,也是希望說服趙佶能保留一部分西軍悍卒。希望至少也讓當初那些西軍同袍有一個不錯的生活。
黃頭回紇與草頭韃靼都是甘肅酒泉附近的少數民族,回鶻人自然是新疆之地的少數民族,吐蕃是青藏高原的各部少數民族。勢力都是不小。
趙佶聽言,只是點了點頭答道:「嗯,此事等戰事平定之後再議。」
鄭智已然無話可說,只得站在身後等著趙佶作畫,畫作的內容也還是艮岳一景。
雖然已是深秋時節,艮岳卻還是鬱鬱蔥蔥,絲毫不顯蕭瑟,常青樹木皆不凋敝,竟然還有各種各樣盛開的鮮花。人道是春暖花開,其實秋天開的花也不少,這艮岳如同一個植物園一般,應有盡有。
趙佶一邊作畫還一邊與趙纓絡閒談,內容多少教導趙纓絡作畫的技巧。兩人一個教得好,一個敏而好學,畫面當真極為溫馨。
一幅丹青,與趙佶的心情也極為吻合,花草樹木好風景。
趙佶轉身來道:「鄭卿,且填詞一首。」
鄭智心情不比趙佶,自然是不爽的,看著這一幅草木花鳥,也想不出什麼符合立意的詞作。
片刻之後,只道:「陛下,臣愚鈍,實在想不出好詞。」
趙纓絡聽言,撇了撇嘴角,開口道:「草木花草之詞,最是好作,如何寫不出,周度文常說你有大才,天下罕見。如何一曲草木也作不出來?莫不是你不願意為我父皇作詞?」
生長於皇家的趙纓絡,當真少了一份對人對事的修煉,可能也是年輕,話語稜角盡出。心下想得也是直白,便是以為鄭智不願意給趙佶作詞。
趙佶聽言哈哈一笑,說道:「無妨,好壞本是他人評,且作出一曲再說。」
鄭智聽言,口中答道:「陛下,臣有一曲,卻是不符合題意,不知陛下願不願聽。」
趙佶聽言,輕輕一抬手,示意鄭智直說。
鄭智也不多等,開口說道:「臣偶得一詞,乃麾下軍漢之妻所作,請陛下品鑑:
此恨何時已
滴空階、寒更雨歇
葬花天氣
三載悠悠魂夢杳
是夢久應醒矣
料也覺、人間無味
不及夜台塵土隔
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
好知他、年來苦樂
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側
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
再緣慳、剩月零風裡
清淚盡,紙灰起」
一曲《金縷曲》,道盡了對亡故之人的思念。本是納蘭性德悼念亡妻所作,卻是柔情悱惻,更似女子手筆,情深意切,相思之苦,淚盡死灰。
豈不聞,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鄭智用這一曲來表達妻子對於馬革裹屍的丈夫心中思念,實在恰到好處。
趙纓絡已然聽得潸然淚下,一股愁情,陰陽相思。如此感情最動少女心思。
趙佶聽完,一口長嘆,問道:「當真是你麾下軍漢之妻所作?」
「軍漢戰死沙場,未亡人肝腸寸斷。臣每見此情此景,無不動容落淚。何人所作又有何妨?」鄭智答道。
百姓疾苦,從來不出汴梁半步的趙佶又哪裡知曉。鄭智便是要說與這個才子去聽,用文人的方式與之述說。
「好詞,絕妙好詞!朕深知百姓疾苦,奈何家國事業未晉,北方強敵環伺,兵事也是無可奈何。待得收復燕雲,成就太平盛世,百姓便可安享天倫。」趙佶心中顯然也有所感,但是雖說深知百姓疾苦,卻是他又哪裡真知百姓之苦。
「陛下,兵事無奈,卻是這些出生入死的軍漢不能棄之如敝履啊,如此太過寒心。」鄭智終究還是要表達這個意思。
趙佶此時也聽懂了,看著鄭智,眉頭微皺,答道:「鄭卿用心良苦,朕已知曉了。此詞極佳,且喚伶人來唱。」
鄭智聽得趙佶話語,直感覺一股寒意,如之奈何?
趙纓絡聽得話語,擦拭一下雙頰淚水,開口道:「父皇,便不請伶人了,兒臣來唱吧。兒臣頭前恰巧學了蘇學士《乳燕飛》的音律。」
《金縷曲》這個詞牌,最早收錄《東坡樂府》,便是蘇軾的詞最早開始傳世,本來名叫《賀新郎》,因為蘇軾的《賀新郎》之中有一句「乳燕飛」。這個詞牌名又稱《乳燕飛華屋》。當朝翰林學士葉夢得又填這首詞牌,裡面一句「誰為我唱金縷」。這個詞牌便又稱作《金縷曲》。
「瓔珞來唱極好,朕也聽聽瓔珞琴藝與唱腔有沒有長進。」趙佶倒是欣喜,有這麼一個女兒,也是趙佶的享受。
鄭智站在一個軍人的角度考慮許多事情,也背出了這一首詞作,此時對趙佶大概也是死了心。並沒有多少欣賞公主唱曲的心情。
梁師成安排好案幾瑤琴。趙纓絡便開始撫琴唱曲,技藝也是不差,只是少了曲中那一份極致的哀愁。沒有真正感受的哀愁,終歸達不到動人的效果。
趙纓絡邊唱便去看鄭智,鄭智卻是沒有絲毫感受。
一曲唱罷,趙佶提筆手書,把詞句寫在了宣紙之上,印章幾處,隨即遞給了趙纓絡,開口笑道:「瓔珞彈唱技藝見長,朕便把這詞賞給你了。」
「多謝父皇。」趙纓絡接過詞作,開口又問:「父皇賞賜之物,兒臣可不可以轉送他人?」
說話間趙纓絡還偷偷看的鄭智幾眼。
「賞賜給你了便是你的了,你想送誰便送吧。」說話間趙佶把印章往懷中收去。
「兒臣想把這副詞作轉送給鄭智,此曲本是他所作,送給他正好。」趙纓絡接著說道。
說話間,趙纓絡拿著這幅瘦金體的好字走到鄭智面前,遞了過去。
鄭智接過之後開口道:「多謝帝姬殿下。」
鄭智一句多謝,趙纓絡莞爾一笑,回到座位上坐好。
鄭智便也不想多待,開口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臣今日剛入東京,還要往樞密院交割事宜,先行告退了。」
趙佶揮了揮手。鄭智慢慢退出絳霄樓。
鄭智一走,趙佶看得趙纓絡,開口說道:「瓔珞,這鄭智早有妻妾,並不合適。」
趙纓絡聽言面色一紅,忙道:「父皇說的哪裡話呢,兒臣可未多想什麼。父皇也不可亂說。」
趙佶看得趙纓絡臉紅模樣,也是覺得有趣,從來未見過自己女兒有過這番模樣,笑道:「哈哈……未多想便好。皇家帝姬是不可能下嫁有正妻之人的。鄭智善戰,以後也多上沙場,更不合適了。」趙佶終歸還是表達出了內心的自私。說鄭智多上沙場,所以更不合適,言外之意便是將士難免陣前亡。
「父皇,你說這鄭智如此大才,為何偏偏要做一個領兵的武夫,當真是可惜了。」趙纓絡又說一句可惜了,這一句可惜與上一次的語氣已然不同。上一次單純只說可惜,這一次便是帶有個人感情的惋惜。
「朝廷用人,自然是善戰者上陣。這鄭智也是一方經略,有什麼可惜的。」趙佶隨意答得一句,抬頭又是艮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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