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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路剛開始好玩,後來江邊的風景都差不多,到了下午就重複的厭倦了,徐增壽第一個坐不住,乘著小船跑到了朱守謙的官船上,找狐朋狗友常森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
彼時還沒開通京杭大運河,去紹興的水路行進了狹窄的河段,還需要縴夫拉拽著前行,以免擱淺,耽誤行程,夏天天氣炎熱,兩岸的縴夫都脫得光溜溜的,講究一點的往腰間圍一塊布,勉強遮掩住了中間第三條腿。
男女大防,徐妙儀的艙里因此門窗緊閉,和表哥朱守謙說著外祖父謝再興謀反的卷宗。
朱守謙是第一次聽到外祖父家滅族的全過程,謝再興失蹤,謝家滅族,謝再興的弟弟謝五也是大將,聽聞謝家被逼舉族自盡後,帶著倖存的謝家子侄們舉兵投靠了張士誠。
曹國公李文忠帶兵討伐謝五,曹國公再三保證只要投降,他便保住謝五和謝家倖存兒郎們的性命,謝五其實並不是想要投降張士誠,不忍見昔日同袍相殘,便帶著子侄們開城門投降曹國公李文忠。
曹國公等人向朱元璋求情,極力勸阻:「恐失信於人,後無肯降者。」
朱元璋盛怒之下,不顧眾人勸阻,說「謝再興是我親家,反背我降張士誠,情不可恕。」
將謝五等人凌遲處死,施以極刑!
大熱的夏天,門窗緊閉,感受到當年謝家的慘狀,朱守謙和徐妙儀都覺得遍體生寒。兩人相對沉默許久,朱守謙艱難的啟唇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他們都說皇上對我格外恩慈了,原來外祖家投繯自盡的算是善終了,凌遲處死的謝家人才是最慘的。」
徐妙儀點點頭,「是啊,我還記得這些人還抱過我們,逗我們玩的,可惜個個都死的那麼淒涼。」
朱守謙喃喃道:「我以前叫做朱瑋,外祖父謀反案不到半年,父親就被傳謀反,押解到桐城時去世了,母親也走了。馬皇后把我接到宮裡,皇上給我改名叫做朱守謙,有告誡之意,還對我說『兒無恐,爾父倍訓教,貽我憂,我終不以爾父故廢爾。』當時我還是個懵懂頑童,並不明白是何意,現在終於懂了,皇上不殺我,還封了我郡王,果然是不計前嫌的明君啊,哈哈!」
朱守謙笑聲蒼涼,眼神越來越冰冷,「謝五他們信任曹國公他們的保證才投降的,皇上卻堅持要殺了他們,還將他們凌遲處死。呵呵,原來你我活到現在,已經是皇上格外開恩了。」
在親表哥面前,徐妙儀不用掩飾自己的悲痛和無奈,眼淚簌然落下,「說什麼罪不及出嫁女,可是你我的母親在謝家滅族之後都沒能活過一年,難道這也只是巧合?表哥,外祖父謀反案由太多蹊蹺之處了,我們一定要齊心協力,查清真相,謝家的人不能白白送死。」
朱守謙重重點頭,伸手擦去表妹臉頰邊的淚水,說道:「毛驤一直跟著我,名義上是保護,其實是監督,我們的行動必然會暴露在他眼裡。」
徐妙儀說道:「毛驤此人還算好說話的,不亂管閒事,否則你我也沒有機會在艙里細談。他跟著我們,總比派一個陌生人好些。你說話做事要小心,莫要有埋怨和僭越之詞。」
朱守謙說道:「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否則連累了你,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咚咚!
外頭傳來敲門聲,還有徐增壽懶洋洋的聲音,「好了,官船已經過了淺灘,晚上就到了蘇州城,船夫看天氣,說今晚可能有暴風雨,夜航太危險了,我們在驛站里歇一晚,明日再啟程。」
過了淺灘,就意味著光溜溜的縴夫已經收工,徐妙儀可以出去透透氣了。不過徐增壽其實是防著朱守謙——他疑心生暗鬼,總覺得外頭的那些男人對自家妹妹居心叵測,因此防範甚嚴。
徐增壽的那點心思誰都猜得出來,朱守謙其實對表妹妙儀是親情,而非兒女之情,把她當親妹妹看待的。他低聲說道:「去洗個臉吧,別讓他們看出你哭過。」
徐妙儀甚少哭泣,只有在表哥面前才會肆無忌憚的展示她柔弱的一面。
徐妙儀走出船艙透氣,毛驤在甲板上對她說道:「徐大小姐,昨天黃冊庫一行,略有所獲吧?」
他怎麼知道這個的?徐妙儀警惕的看著毛驤。毛驤輕輕一笑,「你莫要緊張,我欠你不少人情,算是朋友了吧,不會講此事說出去。其實血脈情深,乃是人之常情,何況你母親死於非命,至今都是謎團,好奇想要多了解過去,也不是什麼壞事。皇上日理萬機,沒功夫理會這些陳年舊事。」
毛驤抱胸瞥了一眼朱守謙,說道:「我只是希望你和靖江王都小心一些,莫要做出一些容易引起別人誤會的事情,你們被人構陷,到時候我也難做。」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徐妙儀對毛驤很感激,說道:「多謝,我和表哥會注意的。」
「很好,我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不費勁,呵呵。」毛驤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說道:「宋秀兒今天拜託我暗中查訪幾個人的底細和下落——是你寫信給她的吧?」
反正已經捅破這層窗戶紙了,徐妙儀爽快的點點頭,「是的,他們都是當年事件的親歷者,我想知道他們現在過的如何了,有些事情能夠瞞住一時,不能瞞過一世。」
尤其是徐妙儀順藤摸瓜,順利查到趙千戶和周奎後,她更加堅信沒有什麼是能隻手遮天,掩蓋一輩子的。
毛驤說道:「宋秀兒剛剛入親兵都尉府,那裡有什麼人脈眼線?就請我這個勞碌命幫忙囉,放心吧,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有消息,他們會通過驛站傳到我手裡。」
徐妙儀再次表示感謝,熟練的塞給他一張銀票,「給幫忙的兄弟們喝酒的。」
毛驤並有推辭,在衣袖的掩蓋下接過銀票,「一點小事而已。哦,對了,宋秀兒和你在蘇州城過了好幾年,她平時喜歡些什麼?我買了捎給她。」
有情況!徐妙儀瞪著了他一眼,「問這些做什麼?」
眼神閃爍,毛驤心虛的撫了撫衣角,「就是隨便問問,你不說就算了。」
看著毛驤突然僵直的身形,徐妙儀心中掠過了朱棣的影子,戀愛中的男子表情都差不多,哎呀,怎麼才分別一天,就有點想他了呢?難道……
徐妙儀猛然搖搖頭,將這個想法拋到腦後,將注意力轉到毛驤身上,「宋秀兒喜歡蘇州城一家銀樓的首飾,苦於囊中羞澀沒錢買,不如你挑一套給她送去?」
入夜,蘇州城,風景如畫,美女如雲,商賈穿梭期間。官船一靠岸,徐增壽,常森,李景隆,還有買的里八刺這種狐朋狗友就結伴而行,去城裡繁華之處遊蕩去了,反正他們聚在一起,就是到處尋開心,不會做什么正經事。
待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喧囂的街市中,徐妙儀拉著朱守謙說道:「表哥,我們去尋訪一個人。」
「誰?」朱守謙問道。
徐妙儀說道:「當年起因是金華知府欒鳳和外祖父有了摩擦,說外祖父手下的王總管和糜千戶走私貨物,出賣情報給張士誠。皇上下令殺了他們,並且將兩人的頭顱懸掛在外祖父的軍帳里,外祖父大怒,罵皇上昏聵,皇上大怒,才會派手下參將李夢庚接手外祖父的兵權。外祖父在帥印交接的宴會上,殺了知府欒鳳和他的夫人。他們夫妻雖然已經死了,但是兒女都在蘇州城,我們去尋訪他們,看能否問出一些往事。」
徐妙儀對著毛驤點點頭,說道「當然了,短時間要找到欒家的後人,這需要毛千戶的幫忙。」
其實毛驤跟著,也並非全是阻力,有時候還能行個方便。毛驤通過關係很快得到了欒家後人的住址,將紙條遞給徐妙儀,問道:「你說那家銀樓在那裡?」
居然真的要親手去給宋秀兒挑頭面首飾!
得到地址的徐妙儀巴不得「過河拆橋」呢,指明了方向,「……你快去,再晚人家家就打烊了。」
毛驤一笑,指著腰間的令牌說道:「不要緊,打烊了也能叫店家開門。」
徐妙儀有些替宋秀兒高興,毛驤雖然有時候凶一些,但是他對宋秀兒是用了心的,沒想到習武之人動起情來,比起文人還要溫柔仔細呢。
比如燕王朱棣,他就能覺察到我的心結,帶著我去舊州黃冊庫看卷宗——不行!怎麼又想起他了!
辦正事要緊!徐妙儀努力將雜念拋開,飛身上馬,對朱守謙說道:「表哥,我們去找欒家後人。」
欒鳳生前貴為知府,夫婦都死在叛賊謝再興劍下,本以為他的後人會倍受體恤厚待,生活無憂,可是當徐妙儀和朱守謙找到了欒家大宅,門口的牌子卻換成了「沈宅」。
看門的大爺說道:「欒家?他們家早就沒落了,欠了一屁股帳,將這座宅子抵押出去,被我們老爺買下來了。」
居然連宅子都沒保下來?徐妙儀覺得奇怪,「那您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看門大爺說道:「舉家借住寺廟的房子,挑燈夜讀,想要考科舉出人頭地,重振欒家的名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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