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9章 香火
八月十五的中秋節一過,整個北京城就熱鬧起來了。
無它,因為在綏遠的數萬大軍師只是千里逛了一圈後,繼軍官後,大部隊返回京城。
對於數萬戶京城百姓來說,父親、兒子、侄子能夠平安歸來,這是最大的幸運。
不過對於許多想要立功的將領來說,就很難受了。
尤其是吳三桂和李經武二人,尤其是吳三桂。
騎在駿馬上,吳三桂雄姿英發,渾身散發著一股武將的悍勇之氣,令人印象深刻。
其身邊,則圍著一群親兵,明亮的鎧甲,兇狠的煞氣,述說著其精良。
吳三桂今年四十五歲了。
十大國公中,年歲上他處於中游位置,但同時他又處於精神最旺盛的時刻。
最明顯的證據就在於,除了新晉的高一功、李定國外,就屬他沒有雙爵,即另蔭一子為男爵。
雖然在朝鮮、遼東立下赫赫功勳,但比之其他人,卻怎麼論不起。
軍中所有人都覺得,他之所以能夠躍居頂級勛貴之列,就是因為獻上了數萬關東鐵騎。
另外許多人議論,都是他拖延時間,導致闖軍入京,導致先帝自殺,江山傾覆。
這讓他格外的憋屈。
真的是,什麼鍋都往他身上甩。
尤其是身上背著戰績時還被討論,這就讓他心有不甘。
所以,他迫切得想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來證明自己,提高自己在勛貴中的地位。
可惜,這場本來被寄予厚望的漠北之戰,卻是虎頭蛇尾,為曾英鋪了台階。
好傢夥,直接領著土庫謝圖汗部北上,這對於將領們來說,說多大的誘惑啊!
如此好的機會,讓他直接錯失,簡直是要人老命。
宮門外,宦官大臣們早就等候多時。
吳三桂等人去往避暑山莊,見過皇帝後,匆匆回到自己家的別墅。
此時,他的長子,二十四歲的吳應熊,則恭敬地迎立著。
「走吧!」吳三桂停下腳步,看著兒子一副俊朗的模樣,他微微點頭,心中滿意的不行。
相較於其他功勳,吳三桂對於兒子一直要求著讀書,或許是因為幾百年來的大明風潮影響,亦或者是爵位的安穩,讓吳三桂對長子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吳應熊安分守己地應下。
聽話,認真,這是他的優點。
回到宅中,在書房之中,他碰到了方光琛。
這位曾經的謀士,在官場上蹉跎數載後,終於辭官,又恢復到了往日閒適的幕僚生活。
「東翁還是為漠北之事生氣?」
「沒錯。」吳三桂也毫不隱瞞:「這樣一個好差事被我錯過了,著實可惜。」
方以琛則搖頭道:「國公位高,駐蒙大臣長期位於漠北,自主權極大,皇帝是不會放心的。」
「您本來就掙不到。」
這般一說,吳三桂頗為氣餒:「如今大臣撈不著,戰功又等過於無,長此以往又該如何是好?」
方以琛是明白吳三桂的處境的。
勛貴們第一比爵位,爵位想等就比戰功,比資歷。
好傢夥,吳三桂錯過了大散關之戰,湖廣之戰,西安之戰,洛陽之戰,南京之戰,以及關鍵的北京之戰。
往往在後半程,其充當著反面角色,這就讓人無語了。
「官場上未必需要戰功。」
方以琛露出了笑容,他攤開摺扇,臉上寫滿了自信。
「怎麼說?」
吳三桂一愣,隨即則直接問道。
「五軍都督府。」
方以琛抬起頭,雙目極亮:「十大國公坐鎮一司,但是最關鍵的都是軍政司了。」
「那不是朱猛的位置嗎?」
吳三桂一愣。
「軍政司政務繁雜,既需要大火收汁,也要小火煎熬,朱猛打仗大開大合,並不適合軍政司。」
「你是要我去爭?」
「不,東翁,你是要自己去爭。」
方以琛沉聲道。
「五軍都督府管控天下兵馬,雖然兵部分權,但仍舊不可小覷,能爭的,一定要爭回來。」
說到這裡,他的雙眼迸發出明亮的色彩,讓吳三桂頗為驚詫。
「因為,日後國公兼管都督府的機會並不太多,侯爵們自然也不肯輕易得位居人下。」
「侯爵可是國公的數倍,到時候,競爭可不小。」
「而您,則要儘量爭取,讓敬國公府爭取有利位置,奠定日後幾十年的公府地位。」
這時候,吳三桂恍然。
因為五軍都督府的重要性,所以作為第一代國公,提前打前站,為下一代鋪位置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畢竟誰也不知道紹武朝能否像前明一樣,爵位繼承後,也能繼承官位,例如魏國公府世代領著南京守備的官職,羨煞旁人。
如果不能世領官職,那就必須擴大影響力,為子嗣鋪路了。
因為義國公尤世威貶職,整個勛貴體系都躁動起來。
一個蘿蔔一個坑,只有前面的走了,後面的才能跟上。
而這時候,京城中,則又是一副景象。
喧鬧的藩王大街,此時竟然有些空蕩蕩的。
福王宅內,被囚禁在府邸的福王朱由崧,此時則躺在樹影下,幾個侍女安立一旁,給他扇風。
他膚色白淨,但臉色有些不好,眼袋很重,這是一種酒色過度的蒼白,印堂還隱隱發黑。
五十歲的年紀,兩鬢斑白,但皮膚光澤,卻不怎麼顯老。
他臉上肉嘟嘟的,穿著寬鬆的袍子也很顯胖,躺在椅子上,肉直接鋪向兩邊,將整個椅子,擠得慢慢的。
朱由崧不止一次得抱怨想訂製一個大的竹椅,但往往在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害怕,自己的突然言語。很有可能讓皇帝想起他,朝廷想起他,惹人厭惡,從而導致待遇下降。
相較於其他朱家人,這位紹武皇帝的確算是宅心仁厚了。
瞧瞧建庶人,直接被關傻了,英宗被關在南宮要死要活,他如今就被困在王府里,吃喝不愁,妻妾成群,簡直是太好了。
過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時刻面臨著殺頭之事,這種生活太讓人懷念了。
「怎麼今天那麼安靜?」
朱由崧突然睜開眼,耳朵靠向牆壁。
「爺,聽說今天大軍要回來,街上的估摸著都是迎去了。」
丫鬟清脆的聲音響起。
「哦!」朱由崧點點頭,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這個位置是他特地選的,又陰涼,又靠近街面,能聽到不少的有趣事,這是他蝸居王府幾十年,第一次覺得民間生活如此有趣。
忽然,小門敞開,有奴僕來報,是潞王來了。
潞王朱常芳,是曾經與其一同逃到淮安的藩王之一,後來因為東林黨曾經謀立其登基,被其不喜,派到了杭州。
南京城破後,潞王監國,但旋即又被拿下,一同被擄掠到了北京做了俘虜。
不過,在紹武皇帝收復北京後,兩者的待遇截然不同。
福王朱由崧直接被軟禁,弘光年號也被廢除,政治上廢黜了其帝位,然後孤立,削弱其影響力。
而潞王則不同,雖然也是監國了,但那是被迫的,政治上威脅並不到,軟禁三五年後就解放了。
且,其還經常來看他,聊天說事。
朱由崧當然明白,潞王是帶著政治任務來的,目的也很明確,就是考察其心思,勘探動靜,算是一顆棋子。
「侄子,我來看你了。」
一個月來了第三趟,潞王依舊顯得很精神,手中還帶著一捆大明公報,除了他,誰也帶不進來。
潞王雖然也胖了些,但臉卻顯得很白嫩,四肢有力。
「王叔,伱來了——」
朱由崧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雖然明知道其目的,但他還是感到高興。
「來了。」
潞王朱常芳嘆了口氣道:「你怎麼還縱情酒色,這對身子可不好。」
「人生幾十年,還得盡情享樂。」福王隨口道:「我算是經歷一遭,明白了事理。」
「況且,指不定多少人盼著我死呢!」
潞王聞言,一時間竟然有些默然。
雖然話很難聽,但卻是事實。
一個踐位的藩王,無論在哪朝哪代,都收會受到迫害,像紹武皇帝那樣養十餘年的,倒是少見。
「當今仁厚,頗有光武之風,你肯定會沒事的,安心點。」
潞王安撫道。
「王叔,我書讀得不多,但明白你的意思。」福王點頭贊同:「我這樣的廢人養著,我倒是舒服了,但心中仍舊有遺憾。」
「我兄弟數人,只剩我一人了,偌大的福藩,眼見著要斷絕,這才兩代人啊…」
「我怎麼能甘心啊,王叔,死後該怎麼去見父王?」
聽得這話,潞王心有戚戚,肺腑之言,讓人止不住得傷懷。
福王府在洛陽,只逃了一個朱由崧,然後抵達南京後至今,還沒有一個子嗣。
在這種情況下,無子除藩這是理所應當的。
但福王卻怎麼也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
因為這意味著,死後死去,根本就沒人來宗廟裡祭祀他們,只能在厚厚的族譜上見到他的名字。
無論是誰,都不想接受這個現實,即使是如今成肉堆的福王。
所以,他睜開眯成一條縫隙的眼睛,迸發出奪目的光芒,發出懇求:
「王叔,雖然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我還是想讓你去向陛下請求下,如秦藩那樣,將一皇子過繼到我家。」
說著,他竟然直接抓住其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勁。
潞王一時間竟然掙脫不得。
他不得不放棄,坦然道:「福藩,你知道的,秦藩到底不同,皇帝根出其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其絕嗣的……」
福王聽聞,卻沒有放棄的打算,他抓著其衣襟不放:「不一樣,但也不一樣。」
到這裡,他毫不顧忌道:「當年在南京僭越,朝廷還是有疙瘩的,這些年沒發作,都是陛下的庇護……」
「但,這是個問題,到底是要解決的。」
「讓一個皇子繼嗣,那不就安生了?」
潞王聽聞,本就挪動的腳步,直接停了。
他覺得,這確實是個好方法。
同時,作為中介人,他從中也能撈取不少的好處。
畢竟,相較於其他藩王,潞王府的賞賜是最低的,雖然說不上拮据,但卻不太體面。
用度什麼的,著實讓整個王府低上一頭。
「我去試試吧!」
潞王面露難色,又一副糾結的模樣,良久,他才應下:「你莫要托許多的期望。」
「我明白,我明白!」福王興奮得點頭。
「福藩後繼有人,我就沒白活那麼久——」
兩人又絮叨了一會兒,潞王這才火急火燎地離去。
潞王直接奔向了瑞王府。
作為宗正,瑞王威望高,且與皇帝親近,是十分方便的對接人。
潞王明白,這事他根本就沒多少插手的餘地,當個傳聲的就不錯了。
瑞王聽明白後,捏著鬍鬚就不鬆手。
良久,他才道:「我知道了。」
「潞王,你做的不錯,這事我會呈給陛下的,你要去安撫他,這事不能急。」
而這時,福王府的消息就送抵了玉泉山。
皇帝聞言,眉頭一皺:「怎麼還是過繼……」
而事實上,對於福王,他一直持冷處理狀態的,畢竟其一把年紀了,待死後,福藩斷絕,就告一段落。
不過,過繼的話,也不算什麼壞主意。
他兒子多,一個繼承福王爵,順便繼承其近支地位,消弭威脅。
甚至還能安撫一下曾經的弘光老臣。
一舉三得。
每當遇到問題,朱誼汐就喜歡諮詢趙舒,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趙首輔緩緩而來,安坐而下。
「就是這樣一個事。」朱誼汐淡淡地解釋道:「福藩到底是於秦藩不同,按照朝廷的規矩,這般絕嗣的藩王,可是要收回的……」
「但陛下,大明三百年,也沒有第二個福藩啊!」
趙舒開口就是歷史:「永樂,宣德、天順數代,宗室總是不得安寧,血脈不寧,以至於有禁錮宗室之事,無有屏藩……」
說著,他抬起頭:「如果過繼一個皇子入福藩,對於宗室們來說,可能消弭其怨恨。」
「畢竟,即使是太平盛世,絕嗣的藩王也不在少數,過繼皇子雖然是下策,但也比香火斷絕來得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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