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鋼鐵
薊州,遵化。
天將要亮,一場大霧即起,將整個遵化籠罩在漆黑之中。
就算如此,但圍繞著遵化城,大量的馬車雲集,排著數里長的隊伍,可謂是一眼望不到邊。
或牛,或馬,或驢,人裹著羊毛大褂,而牲畜們也披上了棉衣,但依舊被凍的直哆嗦。
張大通坐在車上,見到隊伍沒有移動的跡象,立馬哆嗦的下了車:「二孬,你看著,別把這畜生給凍到了,待會兒給他餵點草料。」
「我下去歇歇!」
「通大哥,這驢吃的比我還好,我肚子都咕咕叫,它肯定沒事!」
車上的小個子嘻嘻嘻笑道。
「屁話,畜生可比人精貴多了,花了十幾塊錢年呢!」
張大通,笑罵了一句,然後從車上掏出一支煙杆,拎著包,以及小馬扎,跳下了車,來到了路邊樹底下。
作為官道,左右分行,即使右行道堵滿了車,但卻沒有人敢違背。
挨打挨罵還是小,關鍵是罰錢。
不出意外,樹底下許多的車夫們,聚在一起烤火取暖。
他打眼一瞧,個個小陶爐,依稀的冒著紅光,散發著讓人垂涎的熱氣。
對此,他也不慌,從背包中掏出個木盆來,人臉大小,然後從包里掏出半斤碎炭,毛戎,引火。
片刻工夫,就暖和起來。
「爺們,可以啊!」
大臉的車夫嘆道:「木盆里裹著鐵皮,這倒是比咱們強多了,不怕碎。」
張大通輕笑著,小馬扎占了個位置:「這火盆,可貴著呢,瞧著鐵皮,還是我找小舅子特地壓的,不然誰幹這買賣。」
地面潮濕,可不能輕易坐下。
「這倒沒錯,你這個酸棗木的盆,配了個鐵膽,跟那個尿壺鑲夜明珠一樣!」
「哈哈哈!」
幾人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就湊在一起,立馬就熱鬧起來。
你帶來的醃菜,我帶著炒豆,他帶來了米酒,鹹魚,不一會兒就擺了一桌。
幾人喝著酒,取著暖,不知多快活。
「說什麼辰時開,輪到咱們的時候怕是凍僵了。」
張大通抱怨道。
「沒辦法,這萬氏鐵場是遵化最大的鐵場,比那官窯還大,聽說是宮裡都摻了股。」
「嘿,伱這孤陋寡聞了,人家萬氏是皇商,在整個遵化,大小鐵場一百來座,但經營鐵場的有五家皇商。」
這時,中間那大臉的車夫得意道:「您想想,這鐵場需要鐵礦,還得要匠人,煤礦,缺一不可,沒點關係和人脈,根本就經營不起來。」
「只有皇商,才有這本事。」
張大通聽著連連點頭,這話確實不假:「那這萬氏,豈不是家財萬貫?」
「萬貫?你說的是他家的女僕吧?」
大臉車夫不屑道:「這萬氏鐵場,有高爐百座,每天出鐵二十萬斤,鋼五千斤,都是被搶著要。」
「關鍵質量還好,跟官窯相差無幾。」
張大通附和地點頭:「不知你們那進價多少?」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張大通尷尬一笑:「繼續吃,繼續吃。」
由於地方不同,關係不同,進貨量不同,自然而然進價也就不同。
市面上的生鐵一斤差不多要十來文,但出場價也低很多,到手價也就不同。
因為掌握活塞式鼓風機的緣故,一座高爐每天三五千斤生鐵只是等閒。
張大通拿到手的價格,每斤鐵只要八文錢。
一般買個八百斤左右的生鐵,他就會回到縣城,分銷給那些鐵匠鋪,賺一些轉運費。
每斤鐵大概能賺兩文左右,跑一趟也就是一塊六,去人吃馬嚼,落到兜里也不過兩三毫錢罷了。
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待他回到車上時,小夥計已經凍得鼻子通紅,太陽還沒有出來。
不過,鐵場的大門終於是打開了。
車隊魚貫而入。
這場的院子中,已經擺滿了,散熱一晚上的鐵錠。
鐵錠分成兩部分,大鐵錠百斤,小鐵錠十斤,任人挑選,價格一樣。
張大通隨著車隊而入,來到院子時直接與夥計搬了起來,四個大鐵錠,四十個小鐵錠,讓驢都忍不住打起了噴嚏。
滿地的鐵錠,讓夥計大吃一驚:「這得多少錢啊!」
「這玩意可不是金元寶,抱不走的。」
張大通嘆道,這一地的鐵錠,跟天上的繁星一樣多,鐵場是真賺錢。
從西門進,東門出,自有鐵場的夥計收錢。
在他們的火眼金睛之下,誰也逃不脫。
付了六塊四毫錢,張大通才出了場。
倆人不敢坐車,只是伺候著驢大爺走著。
鐵場的一座三層樓中,一個中年人眺望著商人們選鐵錠之事,面色平靜。
而在他身邊,一個二十歲的男人,充滿了書生意氣:「爹,咱們累一天,兩個時辰就全部賣完,得多少錢?」
「生鐵每斤七八文,鋼錠每斤三毫,加一起大概三千塊銀圓!」
中年男人自然是鐵場的主人,皇商萬孜良,他眉頭緊鎖,對於鋼鐵的大賣,他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爹,那鋼怎麼那麼貴?」
「不學無術。」萬孜良忍不住罵道:「這鋼是十煉鋼,十斤生鐵才得一斤鋼,加上工料,三毫錢已經算是便宜了。」
實際上,每斤鋼的成本約莫兩毫錢,鐵場僅僅靠五千斤十煉鋼,就能得五百塊銀圓。
如果是百鍊鋼,每斤的三塊錢,鐵場就能賺一塊。
「爹,拿賣鋼比賣鐵賺錢,咱們全賣鋼得了。」
萬伯賢算著賬,忍不住建議道。
「你以為我不想?」萬孜良嘆了口氣:「這遵化,根本就沒有什麼河流,哪來什麼水磨捶打。」
實際上,薊州最大的灤河,其上的數十個水錘,基本都是官場占據,專門負責捶打軍械。
剩餘的鐵廠想要建立水錘,直接被官府不得耽誤地方用水給拒絕了。
所以市面上的那些百鍊鋼,七成都是官場的,那巨大的利潤,讓他都忍不住眼紅。
三塊一斤的百鍊鋼,水錘時間塊,還省力省工料,成本不過五毫,每斤淨賺兩塊五。
他得賣多少鐵才能賺到手?
去處各類成本,稅收,三千塊到手也不過三百來塊罷了。
一成的淨利潤。
只要煤和鐵礦不斷,其利潤會源源不斷地產生,簡直堪比聚寶盆。
畢竟就算是鹽,也得等個好天氣,而鐵則全天候。
鹽鐵之利,自古就是合併而稱之,所以在萬曆年間才會有礦監。
所以鐵場的稅高,朝廷按照高爐來征,一座高爐如今漲到每月十塊,百座高爐就是每月一千塊。
均攤一下,每斤鐵售八文,就有一文是稅。
內務府,勛貴的股份利潤一去,他們父子勞苦勞心,一年頂多兩三萬塊錢而已。
雖然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但如今看卻不必然。
「這個月又多了三座鐵場。」
萬孜良嘆道:「那些南方的商人拿船來運,從天津順流而下,走海路直抵南方。」
「聽說還有的把鐵運到了朝鮮,日本,乃至於秦國,齊國,許多人就想著旱澇保收,鐵場越來越多了……」
競爭一多,利潤就少。
要知道在以前,每座高爐只要三塊,如今漲到了十塊。
遵化的鐵場,這幾年不斷的增多,早就超過了一百,而高爐不知何時超過千座。
承包且壟斷鐵礦,煤礦的皇商,他們也不斷提價,煤價是京城的一倍。
「爹,您是擔心錢賺少了?」
萬伯賢此時一改憨像,露出了幾分精明。
「是也不是。」
萬孜良輕嘆道:「皇商在內務府極多,所以最看重的就是賺錢能力,錢賺的越多,在內務府的地位就越高。」
「若是落下太多,剔除身份都有可能。」
「爹,我最近在國子監,聽幾個同學說,遼東的鐵礦和煤礦挺多的,尤其是撫順,咱們可以把鐵廠開到那去。」
萬伯銜認真道。
「嗯?傻子。」萬孜良沒好氣道:「咱們遵化走個幾十里就是海邊,南邊就是京城,朝廷的鐵軌源源不斷在修,生鐵下來就不愁沒有出路。」
「去了遼東,那麼多鐵煉出來給誰?」
誰知,萬伯良卻並沒有放棄,而是極其認真道:
「爹,如今遼東和吉林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豈能不需要鐵?」
「遼東以西是察哈爾,科爾沁兩地,那些韃子們需要的緊,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的野人?」
「況且,我還聽聞鐵軌似乎要從山海關擴充到東北……」
「什麼?」
萬孜良神情大動,他抓住兒子的肩膀:「你說的是真的?」
「十之七八。」
萬伯良認真道:「你想想,鐵軌都修到了山海關,修到遼東還會遠嗎?」
「曾經京城之糧,十之七八在湖廣,如今卻泰半在遼東,這就是明證。」
「說的很有道理。」萬孜良陷入了思考中。
……
京城,二月二龍抬頭。
一年一年的打泥牛儀式,再次開始。
皇帝依舊鞭策著眾皇子下地翻土。
不過卻讓他們驅黃牛,而非真切的下地。
這群養尊處優的皇子們鬆了口氣,然後才手忙腳亂地開始耕地。
朱誼汐就這麼在樹蔭下,與文武百官們一起觀看著,有吃有喝,倒是休閒得緊。
第一次陪在皇帝身份度二月二,劉湘客和嚴起恆小心翼翼。
堵胤錫和閻應元則平常心,最上掛著笑。
田中的皇子,如今則是老六衛王,老七福王,老八趙王,老九湘王,以新近加入的老十梁王,老十一岐王,十二閩王。
新加入的三王剛滿十六,雖然心中不滿,但乾的還算歡實,不敢在群臣和父皇面前偷懶。
衛王幾人則熟悉了流程,不知不覺就開始偷懶了,湊在一起聊著。
皇帝吃了一口葡萄:「凍土初化,又是一年的萬象更新。」
「如今諸多皇子中,福王某在車臣好部給他建一座城,而趙國已經有了,唯獨湘國還未著落。」
聽到皇帝聊起了藩國,堵胤錫自然不會掃興,笑著奉承道:「湘王英武不凡,著實是名賢王,坐鎮一方是極其和氣的。」
「只是臣等愚昧,不知天下疆土何地適合……」
「文萊就合適。」
早在紹武十九年朱誼汐就已經定下了方向,如今兩年快過去了,也時候操作了。
朱誼汐隨口道,仿佛是說一件吃飯喝水那般小事:「文萊比鄰齊國,跟呂宋也近,整個從呂宋發兵,倒是也快!」
「陛下聖明!」堵胤錫心裡一琢磨,就知曉又是一個曾經的朝貢國,似乎還在太祖的不征之國序列。
但是沒有關係,皇帝違背的祖制多了去了,琉球都變為了琉球府,文萊又算什麼?
一旁的劉湘客聽得駭然,他與嚴起恆對視一眼,都是出乎意料。
皇帝與內閣就那麼隨意決定打仗?
堵胤錫此時就謀算起來:「老臣聽聞文萊國不過數十萬眾,呂宋水師倒是夠了,但兵馬卻不夠,朝廷可調集數千廣東巡防營助陣,其適合濕熱,再遣一良將即可。」
「所資耗,老臣預計約莫百萬。」
「南洋雨季在三至十月,朝廷可準備齊全,入秋後出發……」
「甚好。」朱誼汐點點頭,頗為滿意。
這才是適合的內閣首輔。
閻應元習以為常,而劉湘客與嚴起恆卻目瞪口呆。
接著,皇帝突然起身,掀開被黑布罩住的拖拉機,一個屁股上去,點火直接開動:
咚咚咚——
數分鐘後,白煙騰起。
皇子和大臣們真切得呆住了。
瞠目結舌!
侍衛們把皇子們拉開,拖拉機下了田地。
幾乎是片刻間,這一畝地就被犁了個七七八八。
「此乃拖拉機,可以稱作為鐵牛,吃的是煤炭,或者木柴,什麼樹根石頭都不怕。」
拍打著巨大的車輪,朱誼汐誇讚道。
不過亮相結束,皇帝安坐下來。
這時。閻應元匯報著鐵軌的修建情況,待到年中,從大同到北京的鐵軌就會完畢。
到時候,大同至綏遠的路線將會開始。
這條路屬於純粹的軍事大道,地方出錢不多,無法商業集資所以必須是朝廷來出。
這點額外支出,朱誼汐並不放在心中。
「山海關到東北的鐵軌,也該提上日程了。」
朱誼汐沉聲道:「東北為京畿糧倉,不得不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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