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過,整個北京城再次被白雪包圍,冬日的嚴寒讓人難以抗拒。
每當這個時候,京城所需的煤炭就日趨增多。
畢竟就算是再苦,過年時節也得暖和一下吧?
不然怎麼招待親朋好友?
馬大年從被窩裡掙扎的起來,暖和的舒適足以讓人眷戀不已,抬眼望去,妻子卻已經起床,做起了飯食。
半濕的木柴被塞到了灶口,燃起了濃煙,然後隨著通風道送至到了房間。
首先自然是通過兒女們的房間,到底才是夫妻倆的。
「咳咳,怎麼用濕柴?」馬大年捂著鼻子走出來,披著一件舊襖子,看著忙活的妻子。
「濕柴便宜!」
妻子自顧自地炒著菜:「一擔才二十文錢,買了兩擔,夠燒到過年了!」
「這柴火的價格倒是比往年低了許多!」
馬大年喝了口溫水,忍不住道。
「現如今大傢伙都喜歡用蜂窩煤,再不濟是碎煤炭,便宜,所以柴火用的少。」
妻子頭也不抬,然後從蒸籠中撈出兩個拳頭大的粗糧饅頭,黃黑皮,冒著熱氣。
「拿著,路上吃!」
馬大年應下,塞著一個入嘴,第一個塞到懷裡,暖和身體。
言罷,他來到內屋,看了下兒女睡的安穩,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家,頂著寒氣,牽著驢,拉著板車。
自然,妻子已經將驢餵好了。
抬頭間,明月高掛,寒風在空曠的街道上呼嘯,讓他忍不住將帽子裹緊。
雖然天未亮,但時辰快到了,他就站在屋檐下等候起來,像他這樣起早貪黑的忙碌人不在少數。
五更聲未起,儘是苦命人。
「咚——」
五更的鐘響起,肉眼惺松的守兵緩緩而來,似乎因為風雪的緣故,城門更難以開啟了。
大傢伙也不見外,連忙幫忙。
片刻後,大門開始,所有人一窩蜂地離去,而大量的菜農早就等待多時,凍得鼻尖發紅,迫切地奔入城中。
馬大年則拉著板車,不急不緩地行走著,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抵達了一座臭氣熏天的養豬場。
這裡是供應北京城的養豬場,養育了五千來頭豬,以及數千隻羊。
像這樣的大型養殖場,不止有養豬、羊的,還有牛,雞,鴨等。
圍繞著整個京城,其數量達到了上百座,也只有這樣才能供應上京營和北京的肉食。
一開始這樣的養殖場主要是為了供應京營,三日一肉,每日一蛋,對於後勤來說壓力極大。
故而籌建養殖場提上日程,然後又順勢照顧到了北京城的需求。
而這些養殖場,部分是內務府把持,但多半為勛貴公卿們插手。
因為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而且還是大量供應。
另一邊,大量的豬糞被堆積,然後由專人買賣,送至京城附近的田莊,或者村落。
糞料也是好買賣。
尤其是京城附近,田價昂貴,種上的蔬菜供不應求,糧食反倒是沒人種了。
「我家要是有半畝菜地,哪能做這苦活。」
他嘀咕著,不再去看那些糞堆山。
排著隊,馬大年拉著板車,緩緩而動,直到腳凍得難受時,才輪到了他。
「四頭活豬,你能奈何嗎?」
「放心,沒問題!」
養殖場的人幫忙將豬籠抬上板車,馬大年快步地離開了這座臭氣熏天的地方。
足有一里地,他才緩過來。
這要是在夏天,非把人熏過去不可。
拉著四頭豬,他緩緩而行,大半個時辰後才抵達了城門。
人一文,如果有車則是十文,他不得不撒下一個大子。
此時的京城已然活了過來,即使寒風呼嘯,但奔波於生活的苦命人卻不在少數。
將豬運到肉鋪時,已經有人在買肉了。
「幾點了?」來到後院,馬大年卸下貨,看著冒著熱氣的開水,忍不住問道。
「快十點了!」夥計看了一眼鋪內的鐘,隨口道。
豬被卸下,在哀嚎中被夥計利索地稱重、宰殺,幾乎是眨眼間。
四頭豬總重不過四百二十斤,市價零售是十文一斤,但其買入卻只給了五文一斤,也就是兩千一百文。
兩塊銀圓加一枚銀毫,輕飄飄的,巴掌可握。
而馬大年則是在養殖場四文半買入,稱重時卻有四百五十斤,一路上的拉撒,就卸下了三十斤了。
成本是兩千零二十五文,加上十文的路費,這一趟則淨賺六十五文。
但這錢可不好掙,接下來,他還要幫忙殺豬,刮毛,割肉等,忙活到了中午才停歇。
管了一頓飯,他將驢牽回家餵飼料,吃得比他還要好。
由於是臘月,故而肉市旺,他下午還得跑一趟。
又運了四頭豬回來,賺了七十文,馬大年一天跑了二三十里路,才算是歇了歇腳。
晚上給驢餵了兩顆雞蛋,還得加上一些買來的苜宿、秸稈。
光是驢的吃喝,一天就得二三十文。
賺了一百三十五文,去除三十文飼料,二十文過門錢,其實只是淨賺了八十五文罷了。
一個月撐死賺兩塊半,這在京城只能算是湊合。
整個臘月加正月,光是蜂窩煤就得塊把錢,加上吃喝,衣服,大頭還有房租,每個月能剩下個七八毫就算不錯了。
而如果沒有驢車這樣的傢伙事,普通人最賺錢的就只能去朝陽門扛糧包,每天五六十文錢賺著。
過了年,就沒那麼賺頭了。
「今個臘月的糧價沒漲,還是一斗一毫,我準備明天買上幾斗細糧。」
馬大年坐上餐桌,大口吃著炒蛋。
「廢那錢幹嘛!」妻子責怪道:「買上半斗招呼親戚就得了,雜糧才半毫呢!」
「你懂個屁,現如今年景好了,細糧少了多沒面子。」
馬大年夾了一大塊蛋給兒子,猶豫了會兒又夾了塊碎片給女兒。
妻子眉頭一皺:「他兩個小的吃什麼,你干力氣活,可不可能虧了身子。」
「趕車累什麼!」馬大年喝著粗糧粥,一邊道:「明年讓兒子去讀書,到時候要是祖墳冒青煙,能出個秀才出來,我得樂瘋了。」
妻子這倒是沒反駁,讀書可是件大好事。
忽然,敲門聲響起,然後就是犬吠。
「馬大哥,睡了嗎?」
「沒呢!」馬大年一激靈,忙道:「是隔壁的趙兄弟!」
「來了!」
他放下筷子,急忙開門。
一個身材魁梧,面色憨厚的六尺大漢就印入眼帘。
「昨個不是冬至嗎?營里發了些東西,我今回來,就帶給您嘗嘗!」
說著,他就舉起了手中的半隻臘鴨,其黃黑色的光澤,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快些進來!」馬大年故作推辭道:「你我兄弟客氣什麼,下次可不許這樣!」
趙發憨笑著,就進了屋。
「趙兄弟來了?快坐下,吃了沒?要不要加一碗?」
「吃了,吃了!」趙發笑著,放下了臘鴨,讓兩個小孩饞得口水直流。
就連嫂子也忍不住吞咽了下。
在市面上,一隻臘鴨可得兩百來文,往往還有價無市,沒處買去。
畢竟大運河堵塞,渤海冰封,物資匱乏了。
馬家與趙發的結交,還得是去年。
趙發是山東人,通過了新兵營招募,入了京營當兵,在院子裡租了個單間。
馬大年熱心腸,幫忙運了不少的行禮,關係就近了。
「這臘鴨放在我那吃不完,索性就給大哥大姐嘗嘗!」趙發笑道。
「這可是好東西!」馬大年嘆道:「兄弟,你們京營冬至發了不少東西吧?」
「沒多少!」趙發隨口道:「我是伍長,就發了一隻臘鴨,一斗新米。」
「聽說等過年的時候,還會發下一兩紅糖,半斤鹽,一雙布鞋。」
「乖乖!」馬大年搖頭讚嘆:「早就聽說京營福利好,沒曾想竟然那麼好。」
「管吃管喝,一年兩身衣裳,一個月還有兩塊錢,一石米,過年過節還有賞賜,這是神仙日子啊!」
「其實吧,上頭們福利更好呢,我這只是九牛一毛!」
趙發收斂笑容:「對了,等開春我把婆娘接過來,到時候就得大嫂多照顧了。」
「她是鄉下人,什麼也不懂。」
「小事一樁!」馬大嫂拍著胸脯道:「直管放心,保證讓你婆娘對這街巷熟悉的就像是家裡。」
「北京甚都好,就是房價太貴!」趙發忍不住抱怨道:「一間瓦房就要七十文,還是在外城,在老家縣城都能租個小院了。」
「唉,誰說不是?」馬大年也忍不住共鳴:「我這一大一小兩間房,加上個小驢棚,他要了我三百文,真是要命的玩意!」
「他要是再漲價,我就搬到城外去。」
「大哥,還是別了!」趙發這時候忙勸道:「這京城人越來越多,好房子不好找,咱這還合適,漲得不太高就別搬了,別的地方漲得更厲害。」
「對了,大哥,咱這附近房子咋賣的?」
「你要是一家人住,兩三間房的小院就行,只要五六十塊吧,要是買個臨街小鋪,帶上二樓,那得八十塊左右了。」
馬大年如數家珍:「這還是外城,你要去內城,得翻倍才行。」
「我得攢三年吶!」趙發驚嘆道:「果然京城居,大不易。」
馬大年立馬就噎住了。
以他的賺錢速度,只能去城外,貼著牆根附近買兩間半瓦房,也得要十幾塊。
京營士兵月入兩塊,還帶一石糧,差不多三塊一個月,的確只要兩三年。
待其走後,馬大年忍不住道:「孩他娘,要不將來把兒子送去當兵吧!」
「丘八有啥好去的。」婆娘立馬叉腰道:「秀才公才是好去處,光宗耀祖。」
「我是說考不上了再去……」
離開了馬家,趙發走了幾步,就抵達了自己租的房子。
這是一間廂房,一張床,一個火灶,一張桌子,極其狹小。
本來他是不想租房的,住在營寨好的很。
但往來交流需要。
同時,每個月三天的休沐,小屋對他來說也是個休息的好地方,隔絕了營寨中的緊張氛圍,人也放鬆了。
而且他還聽說,朝廷似乎決定將京營每月三天的休沐,擴充到五天。
冬至日後朝廷封衙,但京營卻不得歇,過年期間京營三班輪休,時刻保持大部分的軍隊在營。
人均五天年假,很是能舒緩軍心。
趙發將吊起的鍋打開,濃粥冒泡,他撕了幾片臘肉絲進去,香味更加濃厚了。
打開了一本千字文,他認真地背著字。
士兵必須認識六百個字,而伍長什長等軍官,則是八百字。
而想爬到隊正,就要學會讀軍令。兩千字是必須的。
升官的前提就是識字。
「唉,我要是隊正就好了,買房子就很簡單……」
他苦惱地撓了撓頭,然後又憨笑起來:「等媳婦來了,就能生娃,到時候買房,就是京城人了。」
此時,順天府尹衙門。
作為順天府尹,年已六十有五的楊廷鑒是崇禎十六年的狀元,但在封衙時期卻不得閒。
畢竟京畿無小事。
他兩鬢白霜,提筆書寫,一旁的丫鬟則研磨墨水,怕被凍住了。
忽然,錢穀師爺則推門而入。
「東翁,最近市面糧價穩定,肉,柴,鹽,醋等增長不大,百姓們倒是能過上個好年!」
「那便好!」楊廷鑒點點頭,放下筆道:「滿朝文武,就數我最忙,過年也不能將歇,操不完的心啊!」
師爺笑著奉承道:「您老在京城,陛下才能睡的安穩。」
「休要拔高我!」楊廷鑒搖頭:「當了這個順天府尹,我得少活十年。」
「怎麼著?又有事?」
「朝廷之前提出的暫住證之事,一開始倒是推行順利,但已經演變為形式,只要花點小錢就能辦。」
師爺憤憤不平道:「如今更是變為苛政,成了斂財的工具,府庫中不得分毫!」
「這事?」楊廷鑒捋了捋鬍鬚,陷入了思考:「如今京城有多少人?」
「暫住證變為廢紙,誰也不曉得。大概有百萬吧!」
師爺隨口道:「畢竟光是京營就有二十萬,加上其家眷,就占了京城的六成了。」
「京城人口迫在眉睫!」楊廷鑒意識到,北京的人口不能繼續膨脹下去了。
地方供養壓力太大了,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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