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張瀚和麻承恩大捧的賺銀子,李慎明卻只能置身事外,心裡熱辣辣的甚是難受,加上他知道張瀚在天成衛各地擺平了地頭蛇和范家,開始大肆收糧,這也是有利可圖的大生意,心裡更是心急火燎,不過再急,李慎明也不會隨意下注,多年生意做下來,他絕不會做輕率的決定。
張瀚道:「晉鐵雖是質差,但勝在煤炭充足,所以仍然行銷北方。賣不起價格,要緊的就是用煤炭煉鐵,雜質太多,鐵質太脆,所鑄物件極易損壞,而且容易生鏽,時間不久便鏽跡斑斑。是以人們多不願買用,價格自是賣不起來。更重要的,是不易拿來打造兵器。咱們大同馬市,官市時也會給韃子一些鐵鍋,那可不是咱們晉鐵鑄成的,那是朝廷拿出來撫賞北虜的,用的都是南鐵……老兄,如果咱們能改變這種情形,增產又使鐵質更好,恐怕賺頭就會大為增加吧?」
李慎明狐疑道:「張老弟還精通煉鐵?」
張瀚對這方面倒確實知道不少,他看了幾年雜書,知道英國的工業化進程最重要的肯定是紡織機和蒸汽機,但焦炭煉鐵肯定也是英國早期工業發展的最重要的推力之一,當時英國也是高爐遍地,但國力木柴資源有限,很快就限入了燃料不足的窘迫境地,後來改為煤炭煉鐵,也是和現在晉鐵的毛病一樣,後來是英國貴族杜德利解決了煤炭煉鐵的不足,使得這項技術推廣開來,最終解決了鋼鐵產量不足的瓶頸,給英國的工業革命,添加了足夠多的燃料。
後人驚奇於十七世紀英國工業發展時的人類科技大進步,其實張瀚倒是認為,資本逐利,只要商人迫切需要,又有利可圖,自然會使相當多的聰明人投入到研究之中,並且最終出現足夠好的結果。
「所知不多,但對怎麼建造煉鐵爐和鑄造爐,怎麼減少鐵中雜質,怎麼鍛造,倒是確實知道一些。只是所知不細,還需慢慢摸索,但我還是很有信心,最少將來我們的晉鐵,質量不在閩鐵之下太遠。」
張瀚知道怎麼建出儲能的高爐,儘量加大入風口,減少出風口的能耗,怎麼使用焦炭,甚至他還知道在高爐邊上建儲水池,用水能帶動鼓風機,這是英國人的發明,中國其實也有水排鼓風法,但現在知道的人反是不多……當時在書上看到是當趣聞在看,畢竟英國的水力鼓風機在蒸汽機投入使用後就淘汰了,包括水力鍛造也是一樣。
在這個時代,英國的進步遠在華夏之上,當然也包括煉鐵,在八旗入關時,英國的煉鐵業已經十分高端,克倫威爾的鐵騎兵人手一柄水力鍛造的新式馬刀,人人穿著水力鍛造的胸甲,相比之下,所謂的勁旅八旗,在裝備上不知比鐵騎兵落後多少,組織結構什麼的也就不必提了。就火器來說,明軍的火器鑄造落後還不太多,但生產流水化,裝備組織,操練,戰法,無不落後太多,明軍的那種火器水平在歐洲那邊真的是原始層面的,同樣的幾萬火器兵,西班牙人分分鐘能教大清八旗怎麼做人。
在張瀚看來,這個時代的華夏是全面落後的時代,但他又能怎樣?只能憑藉自己所學所知,儘量叫自己和身邊人過的舒服愉快些……反正幾百年後,中國一樣崛起了,張瀚只能這般想著寬慰自己。
「縱是這樣,」李慎明對張瀚的話毫無質疑之處,這也是長久打交道下來的信任,若是別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拍胸脯說能改進煉鐵辦法,李慎明準是一腳踹過去,叫他有多遠滾多遠。張瀚自是不同,但李慎明還沒有心動,只是笑著道:「獲利終究還是不多。」
一個高爐一年出百萬斤鐵不少了,按張瀚所說,一年獲利可以從二萬到四萬或六萬,但比起諸多麻煩來,還有要分出去的好處,這個利潤實在缺乏吸引力。
張瀚淡淡的道:「若只是在咱大明北方販賣,確實得利不多。」
缺鐵其實是全國性的,明朝的礦業還不及宋時發達,但人口卻較宋時增加,銅,鐵都是不足,不過晉鐵只能銷於山陝和宣大一帶,最多到河南,再遠的話運費太高,並不合算,就算產量增長利潤增加,畢竟北方的購買力是有限的。
憑著成本控制和質量上升,張瀚可以多建高爐搶占北方市場,但那不是一日之功。各地的保護勢力和牙行都是地頭蛇,沒有強悍的實力,到處搶市場,最後準會崩了自己的牙。
「老弟的意思是,韃子?」
張瀚臉上露出微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不需要說太多廢話。
若是旁人,聽著張瀚的話不免是往南方想,只有李慎明一下子就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了張瀚的意思。
李慎明皺眉道:「往韃子那邊走私生鐵或鐵器,都是大罪。」
張瀚神色還是淡淡的:「所以我才有一年一萬多銀子在麻總兵那邊,也有一年一萬多銀子在鄭兵備那裡。還有一年大幾千兩在賴參將手中,再把沿邊的各堡、台、墩給擺平,走私鐵又怎樣?」
「關係重大,恐怕贄敬還要多。」
「當然!」
張瀚語氣很篤定的道:「最少要加一倍以上,宣大總督和大同巡撫,宣府巡撫,山西巡撫,他們和他們的身邊親信都要打點到,沿邊各路的參將和游擊,各堡的操守,防守,各莊的管隊官,各處都要打點到。老兄,一年幾百萬斤的生鐵,過千萬斤的糧食,大量的藥材和布匹,每年獲利可能超過百萬兩,這些銀子,我會拿一半出來分!」
「你掌握了和北虜的走私路線?」
李慎明臉上終於顯露震驚之色,他一下子猛地站了起來。
「沒錯。」張瀚還是坐著,安然道:「我打算入秋時出塞,沿蒙古各部走一圈,最終抵達遼東,有些事,要當面見一見人,說妥了,大家才好繼續合作下去。」
「你,你,你可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之外……」
李慎明臉上陰晴不定,簡直很難在短時間內把消息全消化下來。
張瀚坐著不動,拿著杯子喝茶,他並不著急。
李慎明這人,他是一定要拉進來的。李家是大同城裡的商人世家,和代王府都拉的上關係,各地的官紳也多有交情,張瀚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幫著他打通各地的關節,比如剛剛說的那些事,他自己去做都未必有李慎明去做效果來的好。
他已經有財力和名氣,但交情和人脈不是一兩天積累的,比如某地的官員,李慎明可以見面就勾肩搭背一起去喝花酒,張瀚就不行,只能正正經經的說話辦事,就算銀子送到了,交情還是建不起來,他去打通關節,要比李慎明費力的多。
就算沒有李慎明,張瀚也要找到張慎明王慎明,這是一個關鍵的角色,缺不得。
「老弟可否告訴我,北虜那邊到底是搭了哪條線?」
「守口夷和監市官銀錠台吉。」
「好,好!」李慎明兩眼放光,擊掌道:「老弟,你真是了不起。」
他又道:「哪一天,我們正經換個帖子,如何?」
當時結義兄弟也是常有的事,彼此換個帖子,那就是割頭換命的交情。和後人把結拜和發誓當放屁不同,當時的人對這些東西還是頗為看重的,最少不會有人把結拜兄弟當夜壺,用的著是兄弟,用不著就塞床底,帖子一換,就算是正經的榮辱與榮。
張瀚笑道:「那是我高攀大哥了。」
「莫說這話。」李慎明擺手道:「兄弟手段了得,銀錠這人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但城府頗深,手段也有,要不然韃子那邊台吉好幾百個,哪輪著他來當這個當口夷官?兄弟能攀上這條線,和銀錠建立關係,咱這買賣確實能做起來。麻總兵那邊,我能打包票沒有麻煩,鄭兵備想必就是兄弟自己去說清楚。還好,陽和副總兵調山西總兵,不然的話,倒是個麻煩。」
李慎明盤算起來,絲毫沒有什麼有礙國家大義的感覺,倒是叫張瀚憑白在事前擔心。張瀚也發覺一個有趣的現象,當時的商人也好,士紳也罷,最多有華夷之防,也不是民族間的對立,而是純粹的對落後民族的鄙夷,就象城裡人瞧不起鄉下人的感覺,真正的民族間的隔閡就是二百來年的仇殺,大同這裡的人更恨的反而是北虜,而不是後來席捲天下的東虜,也就是女真人。
畢竟女真人一直在遼東,而且幾乎是被大明壓著暴打,強者對弱者自是恨不起來,相反有些憐憫,這些韃子不好好過日子,胡鬧什麼?
誰也想不到,也不會相信,來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不僅後來占了遼東,還占了全遼,又在崇禎十七年入關,奪取了華夏江山。在奪取天下的過程中,強迫漢人遞發,改裝,易服,為此殺害了不下千萬人。
至於李慎明等人,做事更不會為大明考慮,張瀚若說的話,李慎明只會當他在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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