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打更人,不緊不慢的走過,敲擊著手裡的竹梆子,篤篤篤。
這條路他已經走了20年,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
今日來了大人物。
這打更,更要小心。
遠處,一隊軍爺圍著火堆,都沒敢睡覺。
聽說是來了巡撫,巡撫是什麼官,他不懂。不知道和豆腐有什麼關係。
突然,他看到了沖天的火光,
不到半里的官倉,燒起來了。
那裡,可存著幾萬石的糧食。
「來人啦,著火啦。」
其實不用他呼喊,巡邏的官兵們都看到了。
「千總大人,怎麼辦?」
「敲鑼,弟兄們都去救火。」
這位千總很盡職,帶走了全部綠營兵。
他的想法很樸素,救火,就得趁早,否則後面就沒法救了。
福康安也被驚醒了,起身的同時,就摘下了牆上掛的佩刀。
「主子,南邊官倉著火了。」
「給本官穿甲。」
作為一個戰場上打出來的將軍,他本能地警覺心大作。
深夜,著火,亂糟糟,
這樣的場景,他無數次午夜夢回,太熟悉了!
一個字:危險!極度危險!
死鬼老爹傅恆傳下來的寶甲,穿上後尋常箭矢亦不能穿透。
一群人簇擁著他福康安出了屋門,
在火把的照耀下,李二狗看的特別清楚。
「開炮,轟他們。」
炮口稍微壓低了一點,然後就噴出白煙。
兩枚炮彈,呼嘯著奔向300多米外的人群。
火場的喧囂,各種鳴鑼吶喊的聲音,讓炮聲顯得不是那麼的刺耳。
一顆炮彈,落在了院子裡,
在地面彈跳了兩下,順便砸飛了一個護衛,眼見的是死透了。
另外一顆炮彈,在屋頂打出了窟窿。
「有刺客。」
護衛們立馬夾著福康安,快速的逃出了院子。
這些人戰場經驗異常豐富,順手就扔掉了火把,隱入了黑暗中。
李二狗嘆了一口氣:「弟兄們,撤吧。」
「炮怎麼辦?」
「扔了,不然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眾人心疼不已,迅速跑下佛塔。
那些和尚,此刻都在昏睡,吃了蒙汗藥,一時半會醒不來。
醒了也不怕,都捆著呢。
整個揚州城,都沸騰了。
滿大街都是亂跑的人,有差役,有官吏,有閒人,還有想順手牽羊的。
李二狗哈哈大笑,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壓根沒人會注意到他們。
他們迅速的跑到了西面的舊城,又從城牆某處殘破排水口,爬了出去。
對於一個承平已久的江南富裕商業城市,城防實在是鬆懈的令人髮指。
1個時辰後,他們已經在安全的地方補覺了。
而揚州城,人嘶馬喊,一直折騰到了次日清晨。
揚州知府一臉呆滯,
看著滿大街的差役跑來跑去,還有福康安那張陰沉的想殺人的臉,撲通跪地:「撫台大人,下官冤枉啊。」
「拿下。」
福康安帶來的八旗兵,立即打掉了知府頭上的暖帽。
又當街剝掉了官袍,將他捆綁,拉到了一旁。
在他的地盤出現了這麼嚴重的事,能保住命都是上上簽了。
面對匆匆趕來的揚州府大小官吏,福康安冷笑道:
「你們揚州真是好地方,就在剛剛,本官遇到了一群刺客。玩炮的刺客,本官聞所未聞。」
正說著,揚州營終於把那兩門炮繳獲,擱在大車上趕來了。
眾人都看傻了,2門銅炮!!
這麼囂張的行刺方式,怕是進刺客列傳都可以爭取一下了。
「尤大人,你聽說過嗎?」
尤拔世一頭冷汗,惶恐的說道:
「下官對天發誓,此事和下官無關。」
「本官說過,和你有關嗎?」
「撫台大人,請你相信。這是有人在挑撥離間,這絕對是個陰謀。」
福康安突然想起來,
昨晚的2個瘦馬,是不是來探路的?
「尤大人,本官相信你。不過,昨晚那兩個女人,你得交給本官。」
「跟著尤大人,去領人。」
尤拔世強作鎮定,站在原地,腦子裡在高速運轉,他感覺到被人算計了。
但是這個圈套是何人所設,目的是什麼,一時推算不出來。
只能冷靜應變,準備見招拆招。
揚州四大總商之首的江春,
瘦西湖畔的一處產業,
兩匹漂亮的瘦馬,此時驚恐的縮成一團。
作為練習時長12年半的姑娘,出道卻不是巔峰,而是死亡。
一位老嬤嬤,安靜的看著她們:
「別怕,吃下去就解脫了。」
「否則,一會你們落到衙役手裡,生不如死。」
「王嬤嬤,奴家才16啊。」
王嬤嬤嘆了口氣,用鐵鉗般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咽喉。
然後,把杯中水倒了進去。
鬆開手,又揪住第二個想逃的姑娘,灌下去。
看著開始失去知覺的倆人,她搖了搖頭:
「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咱女人,命從來不是自己的。」
王嬤嬤乃是白蓮教安插在江春府邸的一個眼線,快20年了。
這些年裡,她大多數時間是蟄伏,偶爾行動。
一般是打探消息,還有接濟其他教徒。
畢竟江春這人,銀子多的數不清。
府里下人,個個都順手牽羊。一兩錠銀子,壓根不會有人追查。
若是太過貪心,才會被驅逐出去。
下人們並不知道,這是江春故意為之,縱容下人偷盜。
他的理論是:讓下人們覺得占到了主子的便宜,心裡就會有羞愧,關鍵時刻才會忠誠。
是對是錯,難以評論。
總之,江春在府城的名聲不錯。
即使是黃海之濱最貧苦的灶丁,背後也只會怒罵其他鹽商,而不會罵他。
在一群吝嗇兇狠之徒當中,江春的那一點人性光芒,就好似黑夜裡的星光。
八旗兵匆匆趕到,見到了兩具已經冰涼的屍體!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帶走。」
這一下,尤拔世更加心驚肉跳,他幾乎可以斷定是被人設計了。
而福康安,則是咬牙切齒,
越想越可疑,竟然直接調兵,駐紮在兩淮鹽運司衙門附近。
防止尤拔世畏罪潛逃。
而江春也頗為苦惱,不小心又粘上了麻煩的邊緣。
前些天,尤拔世突然找上門,說討要幾個女子。
雖說倆人的關係很差,但是這點小事,沒必要拂了面子。
園子裡的姑娘多的是,他隨口就安排下人辦了。
結果,人又被退了回來。
尤拔世借花獻佛,害怕福康安借這事做文章,連夜把人送回了園子。
然後,就出了這麼樁事。
「管家,你和我講講,倆個姑娘是怎麼提前知道消息,又服毒了斷的?」
「回老爺。我問過了,撫台大人的親兵是尤大人的屬下帶著去園子的。按道理,這中間沒有時間差。」
「怪事。」
江春沉思著,他意識到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巡撫斗鹽運使,一個皇親貴胄,一個皇上心腹,龍虎鬥啊。
突然,下人來報:「王神仙來了。」
「請進來。」
王神仙,鹽商圈子裡的老熟人。
他一進門,啪的一收扇子,打量著江春。
「江總商,我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後聽哪個?」
江春何許人也,少年時科舉失利,遂接了父親的班,成為揚州鹽商。
善於經營,長袖善舞,
乾隆數次南巡,經過揚州都由他出面接待,深得聖心。被賞布政使銜,時人稱「以布衣上交天子」。
他聽了王神仙的話,卻是笑道:
「後說壞消息吧。」
王神仙大搖大擺的往太師椅里一坐,拱手道:「尤拔世快垮台了,算好消息不?」
「算。」
「壞消息是,他臨死之前,會把所有人一起拖下水陪葬。」
江春收斂了笑容:
「以尤大人的為人,倒是做的出來。」
王神仙繩子前傾,小聲說道:
「江首總猜猜,他會咬死哪些人?」
「江某人是凡夫俗子,參不透天機,還請神仙指點?」
倆人都同時笑了,
王神仙有點不好意思,尷尬的說道:
「我是受人之託,上門來做一樁買賣。他能保你們鹽商的身家安全,條件是50萬兩銀子。」
說道這,他偷眼觀察了一下江春,
見面色平常,心裡暗贊是個人物,同時腹誹李郁太黑心了。
若不是畫的大餅太誘人,自己才不來呢。
「王神仙,茲事體大。您在此稍候片刻,四大總商齊集,才可談事。」
「理解,理解。」
「好好招待貴客,我去去就回。」
江府,廣蓄優伶,招攬名廚。
王神仙自然是毫無怨言,玩的是興高采烈,吃的是眉飛色舞。
孔子曰: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2個時辰,一眨眼就過去了。
而此時,揚州四大總商,蘇、黃、米、江,爆發了激烈的爭論。
黃得生,總商當中最為吝嗇,性子最為陰險,瘦削,八字鬍。
他大聲說道:
「江首總,你可別被那江湖騙子嚇唬住了。尤拔世就是個掉進陷阱的老虎,他還能咬死誰?我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他還敢報復咱們?」
其餘二人,面色凝重。
他們不願意出這50萬兩,但是又對尤拔世心存忌憚。
尤是有發狂前科的。他剛上任,就把鹽務的攤子掀翻了,從上到下,無數鹽道官吏被抄家流放,國舅的腦袋都掉了。
揚州鹽商更是被整麻了,如果不是江春挺身而出,
怕是四大總商,這會墳頭都長草了。
也就是這一戰,江春才被推舉成了首總。
如今他要垮了,你猜猜怎麼發狂?
江春依舊是好脾氣,不緊不慢的分析道:
「尤拔世不同其他人,做事不按套路出牌。當初剛到揚州,就因為前任高大人把下一年的鹽引提前賣了,區區10萬兩銀子,他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掀桌子。」
「現如今,尤拔世很可能丟官罷職甚至是流放斬首。依他的為人,能乖乖束手就擒嗎?」
「三位總商,你們說呢?」
許久的沉默後,就連黃得生,都不得不承認,江春的擔憂不無道理。
「那咱們就去見見,漫天要價,就地還價嘛?」
「走,同去。」
於是,王神仙戀戀不捨的從狐狸窩裡被薅了出來,
定定心神,開始應對四頭老狐狸。
都是老熟人。
談錢,不傷感情。
「尤拔世是兩淮鹽運使,他想開口,誰都攔不住。就算是巡撫大人,也得等到皇上的聖旨才好處置他。」
「兩淮鹽務的積弊太多,他若是狗急跳牆,一口氣把爛賬全部拉到陽光底下,誰攔得住?」
四大總商,你一句我一句,把他們的擔憂全部倒了出來。
王神仙嘿嘿一笑:
「一個反賊,說再多也沒人信。諸位老爺,你們說呢?」
江春驚訝的看著他,反問道:「大清朝最肥的官,兩淮鹽運使造反?誰會信?」
「狗急跳牆,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了天怒人怨的事,誰又敢不信?」
廳內安靜無比,所有人都在琢磨這句話的深意。
王神仙閉上了眼睛,倒不是為了裝世外高人。
而是他確實心裡很糾結,要不要和李郁合作,干一筆天大的買賣。
相比而言,今天敲詐鹽商50萬兩,還只能算小買賣。
李郁如此描述的時候,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太荒誕了。
若不是二人合作很久,一直順利。
他當時定然要冷笑兩聲,拂袖而去。
什麼樣的大買賣,能夠連50萬兩,都算開胃小菜呢,莫不是要洗了紫禁城?
蘇,黃,米,三位總商,默默的點頭,用眼神告知首總江春,他們認可了。
江春定定神,沾著茶水,寫了個「和」字,
問道:「王神仙,我們也算老熟人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是嗎?」
王神仙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種含糊不清的態度,讓黃得生心生厭惡。
他搶話問道:「也不是信不過你,不過就這麼空口白牙的拿走50萬兩,我們擔心風險太大。」
「那依著黃總商的意思呢?」
「先辦事,後給錢,我們四大總商世代居揚州,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給40萬兩。」
王神仙瞅了一眼江春,見他面色如常,知道這是紅臉白臉輪著唱戲。
啪,展開扇子,
「成交。」
江春這才拱手說道:
「對不住了,世人都說鹽商豪富,可上有朝廷報效捐輸,下有各路朋友打秋風。鹽商家裡也沒有存糧了。抱歉抱歉。」
「理解,理解。」
王神仙胖乎乎的臉,一副寬厚老實。
他竟然一反常態,談完事就立馬離開了,沒有給狐狸窩的妖精們,打探口風的機會。
「江首總,你怎麼看?」
「揚州城要出事!各家的護院、家丁都警醒點,人手不夠的就先僱傭鏢局。」
米總商,是最肥胖的一位。
他逗著廳內的五彩鸚鵡,說道:
「咱揚州人,有5代沒見過血與火了吧?」
「老米,慎言。」
江春罕見的嚴肅打斷了他的話,口氣嚴厲。
眾人心中一寒,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忙岔開了話題。
「諸位可知,撫台大人被刺那天,城中幾處失火?」不等他們說話,江春就壓低聲音說道:「是7處。」
「刺客什麼來路?這麼大的牌面?」三位總商震驚道。
「7處都是官倉,其中有米倉,有鹽倉,有布倉,有存放賬冊黃冊的架閣庫,還有一處是存放鎧甲火器的武庫。當天晚上,府衙治下的官倉先著火,隨即刺客開炮,半個時辰後,江都縣、鹽運司、揚州營治下的各倉紛紛著火。諸位,蹊蹺嗎?聽明白了嗎?」
江春好似在自言自語,語調平穩,可說到後面,語調也有些哆嗦了~
三大總商也感覺後背發涼,裹緊了皮衣。
揚州城這潭死水之下,隱藏著多少猛獸?
鳥架上的五彩鸚鵡,突然叫道:「銀子,銀子,銀子」
放在往日,眾人只覺得滑稽好笑。
可今日,他們卻覺得汗毛直豎,
這悅耳的鳥叫聲,如同閻王殿的呼喚。
肥胖的米總商,從胖乎乎的手指摘下碩大的寶石戒,狠狠擲了過去。
鸚鵡被砸的倒掛,費力撲騰。
不敢呱噪了。
四大總商失魂落魄,正如兩淮鹽運使尤拔世。
大人物的恐懼,終究影響到了整個城市。酒樓、青樓,意外的冷清蕭條。
鹽運使、總商都縮著了,下面的官吏,小鹽商,哪敢出來消費?「
一個個也乖巧的,開始了冬眠,生怕在這關鍵時刻,被大人物遷怒,當成靶子。
這種事是有先例的!
福康安已經離開了揚州城,沿途戒備森嚴。
擺出的是戒備陣型,簇擁著他。
不止護衛全幅鎧甲,就連他自己都身穿內外兩層甲,而且罕見的拒絕了沿途任何下屬的晉見。
就連地方官精心準備的飯食都不敢吃,僅在沿途隨機購買乾糧、清水,相當的警惕。
那是因為,他收到了一份毛骨悚然的緊急軍報。
太湖協300多號兵勇,連同協領布樂泰,全部中毒身亡,死相猙獰。
發現的時候,已經是1天後了。
而營區隔壁居住的造船匠人,全部失蹤。
巡撫衙門的快馬,將情報送到他手中時,他的手都發抖了。
這事不是發生在金川,也不是西域準噶爾!
是發生在歌舞昇平的蘇州府!
李郁,也正在消化這個事實,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緊盯著劉千。
「主公,我是不是魯莽了?」
「不,你乾的很漂亮。就是我有些疑惑,若是劇毒,先中毒的人一旦發作,後面的人就不會再吃了。若是微毒,肯定沒法團滅這麼多人。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
楊雲嬌,林淮生,李小五也都伸長了脖子,非常好奇。
劉千咳嗽了兩聲:
「事情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不是坐船去了一趟湖北荊州嘛。」
「嘿嘿,途中那船老大請我吃了一道江鮮美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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