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鐵門關前朔風起
「好一座雄關!」嚴光策馬從身後衝上,仰起頭,深深地吸氣。
如果孫登先前說的不是瞎話,對面上頂上的那道雄關,就是太行山中,唯一一座還被控制在朝廷手裡的要塞。同時,也是唯一一座不肯跟太行好漢們「同流合污」,完全憑守將好惡行事的要塞。萬一守將存心刁難,任你麾下有千軍萬馬,也休想強行闖關。而如果守將對誰起了歹意的話,這地方,可是真正的山高皇帝遠……
「你帶著咱們的通關文書,去追朱佑。他跟著劉博士學了四年縱橫之術,如今該派上用場了!」劉秀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輕聲打斷。
「好!」嚴光微微一點頭,掉頭返回車隊。不多時,就將帶領兩名膽大機靈的兵卒,將一個裝著通關文書的木頭箱子,和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給提了出來,打馬追向朱佑。
「宋隊正,周隊正,通知弟兄們整隊。鐵門關馬上到了,咱們打起精神,不能讓自己人小瞧了去!」衝著三人的背影笑了笑,劉秀猛吸了一口氣,大聲吩咐。
「是!」親眼目睹劉秀帶人殺死水中「蛟龍」,又親眼目睹劉秀和馬三娘姐弟聯手於上千山賊中生擒其大當家孫登,老宋和老周兩個對眼前這位年青的均輸官,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挺直胸脯答應了一句,迅速去執行命令。
扭頭沖所有人看了一眼,劉秀略作遲疑,繼續空著雙手,策馬前行。速度沒有因為開始下坡而變快,也沒有因為雄關在前而減慢分毫。
對他來說,孫登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一點兒都不信。所以,在軹關古隘紮營休息時,他就提前準備好了一份自己看起來還不算差的禮物,與通關文書放在了一處。如果守將不故意刁難,他也願意入鄉隨俗,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如果守將心生歹意,大夥都是朝廷的官員,救災任務在肩,他也只能「事急從權」。
「劉均輸,劉老爺,且聽在下一句話!」孫登與劉玄聯袂追上,衝著劉秀拱手行禮,「鐵門關戒備森嚴,防禦設施充足,且不可以硬碰硬!」
「笑話,關隘是朝廷的關隘,劉某也是朝廷官員,依照正常規矩通過就是,何來以硬碰硬之說?」劉秀扭頭看了二人一眼,輕輕擺手,「二位請回馬車上坐好,免得等會兒守軍檢查時,看出破綻。劉某麾下的弟兄都有名冊登記在案,可無法替二位編造身份!」
「在下,在下的意思是,附近,附近其實還有一條小路,只是,只是稍稍繞遠了些。」孫登被說得臉色一紅,硬著頭皮低聲補充。
「我,我自己有一份文書,是,是做皮貨生意的商販。這回是在路上不小心遭了強盜,與同伴失散,被你順手搭救!」劉玄平素到處聯絡英雄豪傑造反,對掩飾身份一事,非常熟練。笑呵呵地從衣袋中掏出一卷帛書,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晃動。
「繞路,就不必了。劉某是奉命前往冀州,用不到隱藏行蹤!」劉秀懶得理睬劉玄的炫耀,再度衝著二人輕輕擺手,「都歸隊吧,鐵門關居高臨下,我等一舉一動,都會落在對方眼睛裡!」
「是!」孫登和劉玄兩個,無論此刻肚子裡裝的是什麼鬼心思,都沒機會施展。只好各自拱了下手,怏怏回頭。
劉秀策動坐騎,繼續緩緩而行,才走了三五步,身後卻又傳來了隊正老宋的聲音,「劉均輸,劉老爺,卑職有個主意,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罷!」劉秀無奈地帶住坐騎,轉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隊正老宋的臉,立刻漲得比豬肝還紅。晃動著身體,在馬鞍上掙扎了好半天,才拱起手來,期期艾艾地提議:「孫,孫寨主那天的話,卑職,卑職也隱約聽到了一耳朵。卑職不是偷聽,是,真的是不小心聽到的,您老別生氣。卑職覺得,如果鐵門關守將故意刁難,咱們剛好把路上延誤的責任,推到他頭上!」
「嗯,此計著實可行!屆時,還得煩勞宋兄替劉某作個證人!」劉秀心裡頭既覺得可氣,又非常感動,笑呵呵地向老宋行禮。
「折煞了,折煞了!小人大字不識,可不敢高攀!」隊正老宋,立刻側開身子,用力擺手,「幾位均輸老爺都是難得的才俊,豈能被路上的這種小雜碎絆倒?有用到卑職之處,儘管派人告知。哪怕是拼著不做這個隊正,卑職也會替均輸您討還公道!」
「是啊,我們哥倆路上商量過了,等結束了這趟差,就想辦法退役。然後去投奔均輸您,到那時,還請均輸老爺賞我們老哥倆一碗飯吃!」隊副老周也悄悄跑過來,滿臉堆笑地拱手。
一股暖洋洋的水流,緩緩湧上劉秀的心窩。笑了笑,他用力向兩位隊正點頭。「行,只要劉某還在做朝廷的官!」
「那咱們就說定了,均輸老爺您忙,隊伍交給我們。誰敢丟您的臉,看我們不打死他!」
「對,均輸您忙大事,小事兒交給我們。再遇到麻煩,保准沒人敢像上次一樣撒丫子就跑!」
老宋和老周兩個,好像賺了天大便宜般,眉開眼笑地掉頭歸隊。
從長安出發時,他們倆絲毫不看好劉秀和其他三位毛頭小子。總覺得對方不過是憑著家裡頭有些背景,年輕輕就竊居高位,事實上眼高手低,狗屁不通!
在路上遇到連綿秋雨,他們又開始懷疑,此番所領的任務,到底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如果四位倒霉的均輸下士老爺被朝廷懲處,自己將如何做,才能從中將責任摘清。
而隨著劉秀等人斬殺豬婆龍,擊敗土匪,並且過後主動替那些臨陣逃走的兵卒和民壯開脫,兩位隊正心臟,漸漸就改變了顏色。二人不約而同地認為,四位均輸下士前途無量,眼下即便遇到挫折,也是小溝小坎,無法困住大鵬。日後用不了太長時間,四位均輸老爺,必將一飛沖霄。
俗話說,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兒。四位均輸老爺日後如果飛黃騰達,其門下的爪牙,當然也會跟著雞犬升天。
而想抱大腿就得趁早,眼下四位均輸老爺還未發跡,無論是誰主動上前投靠他都不會拒絕。而等到四位均輸老爺出將入相之後,門前想要投靠的人就得排出三里之外,他們老哥倆再去投奔,恐怕連人家的台階都沒機會上!
「這些人啊!」回過頭,繼續策馬前行,一絲笑意緩緩浮現在劉秀嘴角。
有道是,行萬里路,勝過讀破萬卷書。太學四年,雖然也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但是他所見到的人,畢竟局限於一個非常狹小的圈子之內。並且以家底兒豐厚的同齡學子居多。而自打押著鹽車離開長安之後,他所接觸的,卻是貨真價實的販夫走卒,大新朝如假包換的底層。
與太學的同齡人相較,後者仿佛是完全來自另外一個國度。彼此之間,很少有什麼意氣之爭,也很少圖什麼虛名座次,所關注的,永遠是讀書人看不上眼的雞毛蒜皮,和切切實實的眼前利益!
同樣曾經在這個國家底層掙扎過的劉秀,很難說老周和老宋等人所做是對是錯。司馬遷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在這些人身上,體現的尤為清楚。其他古聖先賢的那些大義微言,則對他們基本都不適用。朝堂上的那些古今制度之爭,對他們來說,更是空中樓閣,除了讓他們生活得更卑微,肩頭上的負擔更為沉重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價值。
而這類人,卻是大新朝的九成九。一場改制無視於九成九百姓的利益,是復古也好,革新也罷,都不不過是打著變法之名,行盤剝之實,彼此之間,其實沒任何兩樣!
「文叔,實在抱歉!通關文書我已經遞上去了,但是裡邊的主將卻要你親自去見他,才肯打開關門。」朱佑的話從對面傳來,將劉秀的思維瞬間打斷。
猛一抬頭,青石堆砌的城牆,已經橫在眼前。劉秀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走神的時間,實在是有些長。略為尷尬地笑了笑,他低聲安慰:「沒事兒,理應如此。那主將在哪兒,我這就跟你去見……」
「砰——」一聲巨大的弓臂彈開聲,忽然在他頭頂上方炸響。緊跟著著,有道閃電從關牆上沖天而起。去年冬天在長安城外遇襲後所生出的本能,迅速接管了他的身體。根本來不及思考,他仰頭,送腰,肩膀迅速後墜,脊梁骨直奔戰馬的後背。整個人瞬間向後彎了下去,上半身與馬背貼了個嚴絲合縫。
「嚦——」半空中傳來一聲悲鳴,緊跟著,血雨紛紛而落。有隻金雕被床子弩硬生生撕掉了半邊翅膀,在大夥的頭頂翻滾,掙扎,最後像流星般墜向了城牆,摔了個粉身碎骨。
「好!邱將軍用的一手好弩!」
「好,邱將軍威武!」
「射鵰將,射鵰將,邱將軍是貨真價實的射鵰英雄!」
……
鐵門關上,歡聲雷動。守關的兵卒們揮舞著兵器大聲喝彩,根本不在乎關牆外的人,此刻面孔上的表情是憤怒、屈辱還是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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