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含笑看著曹植,一言不發。
遠處的曹志等人卻是驚訝之極,不知道曹苗和曹植說了些什麼,竟讓曹植如此開心。
謝夫人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幽幽嘆道:「這九年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大王這麼笑,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這麼笑了呢。」
一旁的翠羽歪著頭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在她印象中,曹植的確沒這麼開心地笑過,總是一副愁苦的模樣。
謝夫人轉身,附在翠羽耳邊交待了幾句。翠羽連連點頭,起身趕到曹志身邊,低語了幾句。曹志會意,轉身走到正在說笑的老宋面前,讓老宋交待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將今天的事外傳,否則格殺勿論。
老宋等人凜然,紛紛起身發誓。謝夫人一向溫和,說這麼重的話,自然是因為干係重大。他們都是府里的老人,知道輕重。大王名為藩王,實則囚禁,這次總算有一線機會翻身,誰也不願意被自己毀了。
曹植收起笑容,轉身拍了拍手。曹志會意,捧了一些酒肉,快步來到曹植、曹苗面前,眼睛盯著曹苗。只要曹苗有一些不快,他立刻將酒拿走。
曹苗沒說什麼,反而提起酒壺,為曹植倒了一杯酒。
曹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長吁一口氣。「允恭,你坐下。」
「喏。」曹志嘴裡應著,眼睛卻瞟著曹苗。見曹苗沒什麼反應,連忙脫了鞋,在席上坐好。
「此次入京,機會與危險並存,你我父子當同心同德,不能有一絲疏忽。一步踏錯,或許便是萬丈深淵。」曹植把玩著空酒杯,淡淡地說道:「倉輯不過是跳梁之小丑,他背後還有人,很多人。甚至……」他頓了頓,抬起頭,看看曹志,又看看曹苗。「甚至是整個朝堂。」
曹苗心裡咯噔一下。整個朝堂?這豈不是連皇帝曹叡都包括進去了。他可不認為是自己想得太多。以曹植一向慎言慎行的從心姿態,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亮劍的節奏了。
「浚儀屬陳留,屬兗州。兗州刺史王昶是先帝東宮舊臣。中牟屬河南尹,屬司州。河南尹司馬芝,是我大魏名臣,剛正不阿。司隸校尉不是別人,就是你母親的從叔崔林崔德儒,也是個君子。」
說到「君子」二字,曹植的眼神有些譏誚。「所以,你想藉機報復倉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朝廷的制度,倉輯會檻車征廷尉,由廷尉寺審理。廷尉是高柔,奉公守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即使證據充足,禍不過倉輯一人而已。如果廷尉寺認為倉武是屈打成招,胡亂攀咬,證據不足取信,倉輯很可能全身而退。」
曹苗的眉頭越皺越緊。「當初定計的時候,父王為何不說?」
曹植反問道:「我當時說了,又能如何?放棄這個機會嗎?不。」他搖搖頭,輕輕哼了一聲,充滿不屑。「倉輯不值一提,但藉此機會敲打敲打某些人,還是有必要的。否則,會不斷有人想從我父子身上撈取機會,煩不勝煩,哪裡還有精力做正事。」
說著,他看了曹苗一眼。「你看,王泰一死,防輔吏們都安份多了。小人畏威而不懷德,適當的反擊還是必要的。只不過這樣的手段終究不登大雅之堂,偶爾為之尚可,卻不能倚仗,免得因小失大。」
曹苗眉梢一挑。「你看我幹啥?」
曹植冷笑道:「你敢說,韓東殺王泰,與你無關?」
曹苗提高了聲音。「你有什麼證據?」
「韓東殺了王泰,卻沒受任何處罰。而他從洛陽返回後,又與你走得親近。這便是證據。」曹植頓了頓又道:「何況很多事並不需要證據,別人怎麼認為才是關鍵。你能向每個人解釋,證明你的清白嗎?」
曹苗一時竟無言以對。他重新打量了曹植兩眼,覺得有必要重新評估眼前這個人。
曹植伸出手,曹苗看看他,笑了一聲,還是提起酒壺,為他添滿了酒。
曹植呷了一口酒,發出愜意的輕嘆。曹苗心裡痒痒,有一種將酒壺砸在他腦袋上的衝動,臉上卻笑得更加溫和,一副洗耳恭聽的孝子模樣。
「依父王之見,這件事當如何處理?」
「事有輕重緩急,當以大局為重。只有大魏江山穩固,你的願意才有實現的可能。否則,你我父子為了亡國之臣,形勢只會更糟,劉氏子弟便是前鑒。」曹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當務之急,自然是阻止大司馬伐吳,以免覆敗之禍。大司馬性剛易折,若是意氣用事,有所不測,朝廷將折棟樑。」
說著,他又伸出手,亮出已空的耳杯。
曹苗沒有給他添酒。父子倆四目相對,互不相讓。曹志坐在一旁,想勸又不敢,只能報以苦笑。
「我手裡還有點錢。」曹苗微微一笑。「你若真能阻止大司馬伐吳,我買京師最好的酒,讓你一醉方休。如果你不能,這一年都不准喝一口酒。如何?」
曹植眉梢輕挑。「當真?」
曹苗沒說話,只是舉起手掌。曹植見狀,哈哈一笑,舉起手,與曹苗三擊掌。
「一言為定。」曹植一臉狡黠。「要勸陛下更改成命,我必須上書言事,你不能阻止我。」
曹苗心知肚明。這麼重大的事,讓曹植不發一言實在太難了,該撞的南牆還得撞,他能做的只是準備墊子,緩衝一下,別一頭撞死了。「當然。不過每天晨跑增加到十里。陛下收回成命之前,不准喝一滴酒。」
曹植臉頰一陣抽搐,剛想說話,曹苗又道:「若是你不願意,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曹植咬咬牙。「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能出爾反爾。就依你。」他看看手中的耳杯,見杯底還有幾滴殘酒,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很想將這幾滴殘酒喝掉,可是面對曹苗、曹志,他又實在拉不下這個臉,只得咬咬牙,故作豪爽的將耳杯擲在地上,長身而起,朗聲吟誦。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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