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廚房裡,尤利婭神情麻木地切著蕪菁和土豆,灶台上燒著水,她在準備今夜的晚飯。
即便是白天,家裡依舊拉著厚厚的窗簾,駝色的毛絨窗簾很久沒人清洗了,磨損的毛邊滾著女人掉落的長頭髮拖拉在地上,黏滿了潮濕的塵土。
牆角座鐘的秒針機械地擺動著,亮木的基座下半部分爬滿了苔蘚般的霉斑,活像是從古董店裡買來的沉船打撈物。
頭頂滴滴答答,水滴不時從天花板上滴落,白色的牆皮也早已被滲成黃褐色,形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蜘蛛網裂紋。
尤利婭是八年前從愛丁伯雷郡嫁到這來的,作為牧師的女兒,十八歲時她在教會學校認識了艾薩克.傑弗遜。那時他彬彬有禮,談吐風趣,稱自己來自己東南海岸的一個小鎮,兩個人很快墜入愛河。
轉年的婚禮上,尤利婭第一次見到艾薩克的母親,聽說當時她剛從要命的肺炎中恢復過來,在當地的一家療養院裡接受康復治療。
可憐的老珍妮,瘦的像皮包骨一樣,草草結束了婚禮她和艾薩克又把她送了回去,他們都相信珍妮在那裡會接受最好的治療,不日就能好起來。
療養院位於離海岸線十七海里外的一座小島上,她還記得從船上下來時在淺灘上看見了不少海蟾蜍,療養院位於海島山頂,坐在庭院裡能看到數以百計的海鳥在頭頂盤旋飛翔。
之後的一年裡,她和艾薩克生活的很平靜,後來她懷孕了,艾薩克也接到了療養院的電話,說老珍妮已經大為好轉,可以接她回家。
雙喜臨門嗎?不,那才是噩夢的開始。
老珍妮走進家門時,尤利婭簡直認不出來,本來乾瘦的她變的這麼說雖然有些不敬,但她簡直成了龐然大物,層層堆疊的白色贅肉耷拉下來,罩住了脖子和腰線,她的眼睛微微凸起鼓圓,像是承受不住臉上肥肉的擠壓一般。
她的舉止也變了,第一次見面時她很虛弱但確實是個富有教養的年長女性,但回家後她的話語時常讓尤利婭聽不清楚,雖然語調洪亮,但都是嗚嚕嗚嚕的模糊喉音,從她的眼神中,尤利婭總能感覺到貪婪和仇視。
平時老珍妮通常會把自己泡在二樓的浴缸里,一泡就是兩個小時,過分肥胖的身軀擠入那個狹小的貓腳浴缸,水會大量溢出來,就這麼灑在二樓的地板上,漸漸的,家裡便無時無刻籠罩著一層水氣。
有時珍妮也會坐在客廳里看著自己做飯,她要求艾薩克和自己無論何時都不能拉開客廳的窗簾,她就那麼靜靜地坐在身後的沙發上,像一個乳白色的幽靈,撫摸著她那塊從療養院帶回的怪異石頭。
兩個月後的一個雷雨夜晚,珍妮給她泡了杯茶,黑暗中她看不清杯子裡到底是什麼,只感覺入口有股腥味,牙齒還能碰觸到一些青蛙卵一樣的黏滑小泡。
問珍妮這是什麼,對方告訴她這是她從療養院帶來的一種海藻咖啡。
喝完茶她便沉沉睡去,睡醒後她發現珍妮的那塊古怪石頭就擺在自己枕邊。
她忍不住去觸碰,那也許不是石頭,因為它有植物化石才有的特殊纖維紋理,但它卻比化石重,像個鉛塊一樣,上面淺淺雕著一些說不出名字的水生植物、動物圖案。
碰觸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個蛙臉嬰兒,長得是那麼讓人作嘔,在黑暗的胎盤裡扭曲掙扎。
尤利婭嚇得丟掉了石頭,從那以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在夢裡那個蛙臉嬰兒漸漸失去了人類的身體特徵,它的手腳長出了蹼,腦袋和脖子間裂出條縫,那是腮嗎?
孩子出生時,海上颳起了大風,艾薩克最後只能把接生的醫生帶到家裡,尤利婭在電閃雷鳴的暴雨中疼暈了過去。
等她甦醒時,大夫卻告訴她孩子是個死嬰。
死嬰?為什麼會這樣!前幾天她還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生命在身體裡的蠕動。她甚至都能看到小小的手掌微微撐起自己的肚皮!
失去孩子後,尤利婭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問題,一點小小的響動都能讓她心臟驟停,頭痛欲裂。
她乞求丈夫,想想辦法,她聽說鄰居去新紐倫特找到過解決這方面問題的專家,她當時一邊哭泣一邊親吻丈夫的手,她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那個還未見面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可憐孩子。
「嗚嗚嗚。」灶台上的水壺發出水開後的尖叫。
「尤利婭!尤利婭!」二樓傳來了老珍妮的嘶吼,水滴也跟著簌簌從天花板落下。
可憐的尤利婭捂著頭縮到牆角,像只受了驚的鵪鶉抖個不停。
劉永祿戴著自己的棕色寬沿禮帽出了旅店。
他現在心情很糟糕,因為旅店提供的午餐伙食是黑麵包,番茄豆子,烤土豆蘿蔔和一杯黑咖啡。
介地方人的人都是和尚廟出來的是嘛,少林寺吃的也沒這麼差啊,破黑咖啡喝著一股刷鍋水味兒。
中午要能來碗撈麵再來瓶冰紅茶就好了,他此時無比想念曲藝團門口的小飯館。
走在珀爾茅斯的街上,劉永祿裹緊了風衣領口,海邊的海風帶著寒意直往他脖子裡灌,他哆嗦著左右張望,尋找著豬頭酒吧。
朝著碼頭的方向一邊問路一邊走,酒吧還沒找到,倒是讓他找到了一個賣魚的攤子。
看見魚攤,劉永祿眼前一亮,在外闖蕩的天津孩子,最能撫慰心靈的可能就是那一盤熬(nao一聲)帶魚。
從旅店出來前他還專門問了老福倫森,旅館後面的廚房是開放的,只要住店就能隨便用。
賣魚的攤主是位四十多歲的落魄中年人,長臉,絡腮鬍子,神情麻木,左耳的耳朵不知什麼原因少了一半。
魚攤上碼著各類死魚,大部分魚劉永祿都叫不上名來,其中有一種小魚長得格外奇怪,它們身形細長,頭很大,牙齒尖銳,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嘴裡長著密密麻麻的吸盤,吸盤末端還有海葵觸手般的粉色肉芽。
「師傅,咸帶魚嫩麼賣的?」
劉永祿掛著標誌性的微笑先和攤主打了個招呼,但攤主只是把目光緩緩移向了劉永祿,沒有開口。
哦,耳背。劉永祿連比劃帶說又重複了兩遍,攤主才抬手給他指了一個角落,嚯,一堆咸帶魚得有十好幾條。
「嘖,不錯啊,夠寬的,給我么(計算重量)兩條。」
攤主機械地從攤子底下拿出了一張報紙,隨手包了兩條帶魚遞了過去。
「1磅85便士。」聲音乾澀沙啞。
這物價還行啊,要不說吃海貨就得來海邊呢,出門之前劉永祿數了數錢包,自己兜里差不多有16磅。
「師傅,別1磅85便士了,我給您兩磅,再饒(送)我兩條。」
見那個攤主還是一副死眉耷拉眼的倒霉德行,劉永祿放下硬幣,接過紙包,乾脆自己下手了。
他也不好意思拿人家帶魚,就從手邊上抓了兩條小魚丟進紙包,其中就有一條是那種嘴裡有吸盤的怪魚。
「走了師傅,好吃下次我再過來買。」劉永祿嬉皮笑臉地擺手。
而那個魚攤攤主竟也一反常態,咧開嘴,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朝他冷笑。
嘿,要不說人跟人的關係得處呢,這不就混熟了嘛,咱這社交能力揍是強,劉永祿還美呢。
轉過魚攤,就看見了豬頭酒吧的招牌,這酒吧就開在碼頭旁邊,地方擁擠,酒也劣質,不過勝在價格便宜,下了船的水手船工都習慣來喝上兩杯。
推開木門,劉永祿拎著自己的帶魚左右環顧。
酒吧里上岸的水手們喝著烈酒開著粗魯的玩笑,一張檯球桌擺在盡頭,幾個年輕人抽著煙打著打球,吧檯里,一個戴著頭巾的大鬍子酒保正在清洗杯子。
最後在衣帽架旁邊的位置上他找到了艾薩克.傑弗遜。
對方看著也就三十來歲,但兩鬢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了,面前擺著一杯咖啡,鼻子上架著一副圓片眼鏡,許是緊張也可能是屋內溫度太高,他不時會把眼鏡取下來用自己的襯衣衣角擦拭。
艾薩克內心確實忐忑,最近兩年家裡的情況急轉直下,母親從療養院回來像變了一個人,妻子在流產後也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他想到了自己兒時聽過的那些詭異傳聞,那個和珀爾茅斯鎮的興盛和衰敗有關的傳聞。
今天要見的人聽說是處理這方面問題的專家,對此他卻並不抱有多大希望。自己是聖女教派的信徒,如果聖女的光芒都無法驅散異教徒帶來的陰霾,這些人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但他走投無路,別無選擇,妻子已經到了瘋狂崩潰的邊緣,不管有沒有用,自己起碼要去試試,盡到一個丈夫應盡的責任。
「艾薩克,初次見面,幸會幸會,免貴瑞奇。」
「嘭」視線里一個帶著魚腥味兒的報紙包砸在桌上,艾薩克抬頭,就看到一個身穿風衣頭戴寬沿禮帽的瘦削年輕人站在自己面前,臉上還掛著莫名其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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