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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帝最怕爹死得走,打小小的年紀就上位,在宮裡頭提醒吊膽,鎮日政務壓頂,食不知香夜不成寐,難免都是短命。
相比之下楚昂卻是個僥倖的,雖則幼年被襲了皇位,到底隆豐皇帝這麼多年沒為難他,把他一直幽禁在王府里頤養成年,掐到二十八歲風華正盛時又整好登基。登基後天遂人和,頭年就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再則身邊已有皇子皇女數個,也不怕身體不好。
因此今歲的宮女選秀遠不像前幾年,百姓一改消極逃避,各地紛紛積極採選,其中尤以江南為最。姑娘們陸續坐著州縣護送的官車進京,由內監候在玄武門下引領進宮,一條東筒子大街便像是開了春,花紅柳綠,脂粉飄香,生生把沉寂的紫禁城渲染了不少日。
清望閣里搭著畫板,幾名宮廷畫師正在給這些待選的秀女畫像。這會兒正是巳時光景,四月春好,陽光朗朗,秀女們按五個一排坐了兩排,以畫十個為一輪。
宮女進了宮,一輩子就再出不得宮門,能被皇帝相中便是唯一有盼頭的出路。一眾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皆鮮衣美妝,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閣子裡靜悄悄的,空氣中泛著彩墨與書卷的清香,時有三兩個怯怯低語,把正在被畫的品頭論足。
只見那正中心坐著的一名女子,衣裙首飾頗為上乘,容貌亦是耀眼佳麗。柳葉眉杏眼兒,鼻樑高,鵝蛋臉,端端托手一坐便突顯出與眾不同。
旁的一個穿得不鮮不素,容貌略清瘦些,卻也是個精挑美人兒。個個都做著最好看的臉,唯她倒是目中空空,一般一般隨他隨他,不往心裡去似的。
角落還有一個圓臉丫頭,打扮樸素,看著並不怎麼出彩,但看久了卻叫人莫名順眼。
戚世忠在邊上眯眼打量,便問身旁的太監桂盛:「這三個都是什麼來歷?」
桂盛哈腰答:「回乾爹,那鵝蛋臉的乃是山西府尹周勐河的千金小姐,年芳十四,叫周雅,生得是百里挑一,家裡又帶了不少銀子照應,人緣打點得不錯。中間一個是江西底下一個小知縣的閨女,看著愁眉苦臉的,平素也不怎麼說話,兒子只曉得她姓何。那角落的圓臉丫頭出自民間,姓曹,具體奴才倒是沒去查探過……怎麼,乾爹有熟人在裡頭?」
戚世忠聽了略一皺眉,吊著閹人們特有的陰長嗓子:「哼,白在皇后跟前當了一年差,愣不見你有長進,活該她不重用你。萬歲爺的喜好沒人摸得准,況年歲又這般年輕,誰也不曉得將來誰又會怎樣。多留心著點,對你有好處。」
一句話說到了桂盛心裡,從前在萬禧皇后跟前當差時,整日個為了那個女人揣心磨腹,傷不少腦筋,私底下的手段也沒少干。如今在孫皇后身邊,這個女人看似簡單卻又叫人磨不透,她並不在陰里對誰耍手段,對他的差遣也只是像公差一樣,表面往來。
皇后娘娘不爭,桂盛有心思沒地兒使,全身不得勁。
聞言這才認真地看了那三個秀女一眼,恭敬地應一聲是。見那畫師把圓臉秀女畫得單調呆板,便問要不要過去提點提點。
戚世忠斜了他一眼,這毒太監心眼兒彎彎繞繞可多,在自己跟前倒是拘得話都說不利索。
他心裡略舒坦,應道:「得寵不得寵還不知道,何必急著操那份心。宮裡頭人才濟濟,真想要混得出能耐,又何須靠著一張畫紙。」說著便拂了蟒袍,往門外頭走去。
一輪總算畫好,秀女們舒了口氣。見畫像被掛到一旁晾乾,便興沖沖地圍過去看。只見周雅的那張畫上,美人倚於花叢,蝴蝶繞身輕舞,人卻比花朵更嬌。
雖則曉得她私下裡必是送了銀子打點,然而到底是真美,家世又那樣好。不由個個艷羨道:「周姐姐這樣姿色,只怕賜牌子那天皇上第一個就翻了你。」
周雅謙虛又不掩優越:「哪裡,宮裡頭娘娘們都跟天仙一樣,幾時有時運輪到我們這等凡夫俗子。」
一個秀女就捧她道:「不盡然就是如此,說到底咱們勝在年輕新鮮不是。」
「嗯哼。」話音始落,便見兩名上等太監從跟前掠過去,只見皆著華衣鮮袍、步履生風,尤其打頭的一個鷹眼高眉,周身氣勢叫人不寒而慄。
宮裡頭的身份也是怪,低等太監連宮女的腳趾頭都不如,但做到了紅太監卻連一般的嬪妃見了都得捧,一時把秀女們嚇得個個低頭噤聲。
周雅狀若無心地瞄著那何知縣女兒的畫像,只見瓜子瘦臉,腰弱柳姿,眉間藏語,自有一分南人女子的嫵媚。
曉得這何小姐是存心沒給畫師塞紅包的,但仍然被畫得這樣出挑。周雅便抿著唇,笑盈盈對她道:「何妹妹畫得也很是傳神,怕不是也要先我一步呢。」
眾人看向何婉真,眼神褒貶不一。
那何婉真也不往心裡去,謙虛推搪兩句,便起身退出門外。
她們三個人都住在同一個院子,圓臉的曹姑娘便跟上兩步,低聲關切:「何姐姐為何這樣顰眉?我見她們都送銀子打點,唯你一個不送。我自己是沒銀子送,心下倒是恨不得把我畫好看點。莫非姐姐在老家已有中意人選了嚒?」
問完了又覺得這話不好,歉赧地絞絞袖子。她人雖生得普通,身段兒倒是一等一圓潤討喜。
何婉真空落的眸光掠過她頭頂,望不穿這十米宮牆:「有沒有又有什麼用,皇帝征秀女,選上了還能不進宮麼?」說完也並不搭睬人,自己在前頭走了。
穿一襲素淡裙子,背影蹁躚若柳,看上去幾分才女清高。
因著太難接近,大伙兒都有點不喜歡她。圓臉曹姑娘便代替她不好意思地對眾人笑笑。
一時間各個出了清望閣,往東筒子那邊回去。未得幸的秀女們都被安排住在乾北五所里。
御花園裡春-色正濃,枝頭梨花初綻開,娓娓曉風吹過,花瓣繽紛飄零,那一簇兒鮮衣靚裙便顯得好生醒目。
張貴妃正牽著楚池出來游賞,一路往廊下走來,秀女們連忙哈腰行禮。張貴妃一雙媚亮的眼睛往人群里一掃,最後在周雅身上頓了一頓,等錯開了之後就對錦秀道:「到底花是新開得美,開久了的花,任你再多的陽光雨露也不能有那初時的鮮嫩。你去給本宮打聽打聽,剛才的那個是哪一位。」
宮中統共就四個娘娘,這陣子皇后和施淑妃懷孕,皇上多宿在張貴妃這裡。那話中的「陽光雨露」自然指的是萬歲爺的恩澤了。
錦秀想起侍夜時聽到的那些氤氳動靜,耳跟子不由又開始燒紅。但好在張貴妃並不把她放在眼裡,她微微斂起心緒,謙卑地應了一聲:「是。」
……
御膳房裡日復一日的忙碌,因著新進宮的選秀,只得又在過道上擴了張大長桌子,專門用來給小主們擺膳。
正值晌午光景,各宮各院還沒開始過來領膳,倒算是難得忙裡偷閒的一會空擋。陸安海第二遍檢查著各宮娘娘的配菜,看見孫皇后那裡有碟子辣鹹菜,便幫忙替換了下來——對於皇四子那個小子的母親,他還是會特意留意下的。孫皇后孕後偏瘦臉白,不宜多吃這些鹽分兒高的醃菜,吃多了容易心慌。
不一會兒就陸陸續續的有太監進來領膳,一個十六七歲面生的太監,在秀女膳桌上翻揀著看來看去。陸安海斜著眼睛瞄,看到他的指甲縫裡撒出一些晶瑩的藥粉。
他不動聲色也不說,自個忙自個的,等各宮裡的送膳太監把東西都端走,這便收拾了兩缽軟爛的小食往吳全有院子裡去。
勾著個略歪的肩膀,走得一晃一悠,如今的差事倒是叫他當得舒坦。膳房的奴才們都不曉得這老太監怎麼就得了吳全有的垂青,陸安海也懶得去解釋。真以為自個的差事輕鬆是怎的?這可是個燒腦子的活兒,眼睛要盯得緊,心眼兒細成針尖。皇上娘娘們當頓撤回來的菜,他得挨個兒翻著去看,看完了得分析,再決定下一次該送什麼。這裡頭的門道可說不清,全憑心眼裡的直覺,誰不服誰來試兩天。
出了左翼門直通右翼門,然後往白虎殿後頭拐。
進了吳全有的院子,那院子後頭有個小門,出去再往深點走,就到了一個廢棄的小破院。太監們都迷信,這一塊沒人敢來,也就那小丫頭,打從生下來就與死人住一塊。腳步才剛接近小紅門,就已聽見裡頭稚兒奶氣的牙牙學語。前些個會自己站了,一學會站就開始蠢蠢欲動地往院子裡邁,當初就不該給她起「麒麟」做名字,這樣男孩氣兒的,應該給起個小玲子倒好些。
他心裡一下子就輕鬆起來。推了推,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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