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轉頭道「衛將軍,你若是當真想對付我,對付我夫君,今日便不會來此叫囂,早該私下準備如何針對江府了。隨夢小說網 www.suimeng.co其實,你心裡也清楚,在你父親陷害我的這件事上,你在裡面究竟充當著什麼角色。你父親也不過將你當作棋子罷了。別自欺欺人的為你父親打抱不平了。」
付仲文仿佛被戳中了什麼心事,神色愈發黯淡陰冷,有種惱羞沖怒之感。他握緊了拳頭,強壓心中的憤然不滿,說道「沐夫人,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心知肚明,只是縱然這樣,我也仍是付氏子弟。我就算不為父親考慮,也需為全族考慮。還請沐夫人看在我救過你一次的份兒上,在江主司面前美言幾句請他手下留情,別欺我付氏太狠。」
沐雲見他一根筋到底,非要拿著救她的事情來求情,便再懶得同他多說一句,轉身背對著他,冷冷的回了一句「衛將軍,想來我的話也沒有那麼難懂,今日,我已將話說得很清楚,你救我的恩情,來日我必會報答。但,付氏一族,最終會落得什麼下場,卻不是我能決定的。你,好自為之吧。」
話音落罷,她果斷抬腳離開,不留任何情面。
付仲文訝然,俊容上壓著一層黑壓壓的烏雲,正面直望去,凌厲駭人。
沐雲走得極快,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巧別致的遊廊中,失去一道靚麗的風景,散在驕陽下,帶走了奪目的色彩。
只剩下薛青一人在廳前站著。
付仲文仍不走,盯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怎得,這個嬌小纖細的背影身姿,在他看來,竟與他心中那人的身影重合,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奇妙朦朧的情感。
她的脾性,她的血性,像燕春娘似的,看似溫和柔弱、聰明、機警,可骨子裡卻倔強且不留情面。
付仲文低下眸,想了想與沐雲初相見的場景——那次被父親刻意設計的相遇。她緩緩從轎中走出,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裹在因鞭打而抽搐的男孩兒身上,溫柔如水,嘴角那抹耀眼的笑,像極了當年的燕春娘。
父親的用心,他一清二楚。
付博正是看中沐雲眼角眉梢那一丁點與燕春娘相似的地方,才設下此初遇之局,覺得付仲文會情不自禁,會心軟,想要幫助她。而他,也不出意料的掉進了付博的圈套里。
只是後來,他及時發現了父親謀局中的關鍵,才能讓沐雲倖免於難。
一個父親,如此算計自己的兒子。
付仲文覺得可悲可笑,他與付博一樣有野心,但他不屑於拿女人當作墊腳石。這也是他救下沐雲的初心。
堂上這個青年將軍緩慢而僵硬的低下了頭,不知想著什麼,眼角輕輕勾起,帶著一絲哀愁心酸,又很是無奈。
薛青注視著他,見他此刻表情千變萬化,心中嘀咕疑惑一聲,最終出聲打斷了付仲文此刻混雜無序的思索「衛將軍,我們女君已與您相見,如今得到了答覆,您也該離去了您再繼續等下去,也是一樣的結果。」
他的話硬生生的,很是冰冷,雖然態度仍是尊敬,卻已有了逐客的意味。
付仲文從心底那股奇特而複雜的情愫中掙脫出來,臉色古怪,朝薛青冷冷瞥去一眼,二話不說,離開了江府。
薛青笑臉相送,僵著面部肌肉,直到看著付仲文躍上駿馬、揚鞭而去後,才忽地一下鬆了表情。
正當他準備轉身回府時,卻見右邊的街角不遠處冒出了一個模糊的藍色身影,薛青定睛一看,認出了他。
主僕已然有好幾個月未見,薛青心中大喜,衝著那身影揮了揮手,高聲喊了一聲「主公!」
可那藍色的身影卻並沒有回應,相反,他走路有些踉踉蹌蹌,再近一些,便發現他一直低著頭,一隻手插在腰上。
薛青愣了一下,漸漸緩下欣喜,神情有些凝重起來。
他迎過去,再走幾步,便清晰的瞧見江呈軼臉色蒼白如鬼,額上冷汗星點,長袖垂落遮著腰處,看不清他到底怎麼了。薛青又叫了一聲「主公?」
他疾步走去,赫然發現江呈軼的藍衣長袍下擺滴著鮮紅的血珠。薛青大驚失色,臉色立刻變得青白「主公?你?」
他站在江呈軼身邊,雙目在藍袍郎君的腰側釘住,死死瞪著。
此刻,江呈軼的左腰被一把柄根青藍相間的斷刃橫插直入,發著銀光的刃鋒勾著他的胯骨,只差一點便要砍到骨頭上,冷刀與鮮血淋漓的交雜在一起,入眼令人赫然驚恐。
他咬著牙,唇色漸弱,白得如塗了女兒家的妝粉一般,慘白的嚇人。
「主公!?你這是怎麼了?誰對你下的手?」薛青手忙腳亂的扶住他,顫抖著問道。
江呈軼已是費盡力氣強硬支撐,快到府門前,已完全堅持不住了,徹底倚靠在薛青的身邊,渾身顫慄不止,死死拽著薛青的衣袖,虛弱喘氣道「別他媽廢話了。還不快去請、請、請醫令?你想、想看著我死麼?」
薛青從未見過江呈軼受如此重傷,整個人嚇得又呆又傻,等懷中的郎君提醒了,才急急忙忙反應過來,急忙衝著門口的小廝吼道「快去請醫令!」
他將江呈軼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稍稍用點力,準備將他背起來。只聽見身旁的青年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幽幽道「薛青?你我傷的是腰部,你、你這麼背我,難道、難道想讓我、我死在你手上?」
江呈軼快要痛暈過去,說話也開始不利索,薛青一碰,他便抖一抖,嚇得薛青不敢再繼續背他,也不敢再拉著他往前走,只焦急的在原地跺腳,慌張道「那那那現在該怎麼辦?主公你這傷?」
江呈軼無語。
半晌,見薛青還沒動靜,便壓著嗓子怒道「你個木頭腦袋!走啊?難道要我這麼血流而死?不必背我,只管攙扶著我,我還能堅持,沒你想得這麼脆弱。」
薛青被罵清醒,神色一變,重新繞到江呈軼沒受傷的那邊扶住,然後艱難的將他送入府內。
他前腳才把江呈軼送回了臥房,後腳便急匆匆想出去,卻被床榻上躺著的、虛弱不堪的郎君一下喚住「去哪?醫令還沒來,你要走,誰來替我止血?」
薛青腳步一頓,臉色急而蒼白,支支吾吾道「我我去尋女君。這事得讓她知道啊。」
江呈軼抽了抽嘴角,氣息奄奄的罵了一句「知道什麼啊知道?不讓她知道!薛青你要是敢通知她,我明天便把你趕出府!」
薛青被唬住,臉色難堪,眼底嵌著擔憂,站那半天不知所動。
江呈軼斜支著身子,儘量讓刀口向上,左手用力按住腰部出血的地方,死命咬牙道「快去給我拿止血散與繃帶。等不到醫令來了。」
他此刻的聲音,像過了沙,沙啞低沉,痛苦不堪。
薛青立刻點頭,轉身去尋紗布與藥,留下江呈軼一人暗自咂舌。
他渾身虛汗倍出,從額上慢慢划過蒼白慘厲的臉龐,冰冷的落進他的頸窩中,這種刀山火熱的撕裂疼痛,令他快撐不下去。逐漸的,他的意識從腦海中一點一點兒的剝離,如繭蛹抽絲一般,將他完全扼住,令他漸漸失去自主,沉迷在了迷糊混沌之中。
在這個漫長而深沉的夢中,他不止一次夢見有人拿著一桿長槍向他刺來,雄烈大火撲面而來,混亂不堪的場景中,沐雲義無反顧的擋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擋住了那杆陰冷堅硬的長槍,菱形尖銳的鐵槍貫穿沐雲的胸腔,她瞪著那雙如秋水般靈動的美眸,張著嘴似乎要說什麼,可他卻怎麼也聽不清。她就這麼死在他面前,葬身在一場滔天烈火中,屍骨無存。摯愛遠去,空虛寒冷的窒息纏繞著他,一步步將他吞噬。他是那樣的恐懼,是那樣的不甘,那樣的痛苦。
他尖叫著,嘶吼著,咆哮著,企圖劃破這恐怖的夢境,想要從黑暗幽深的地獄中掙脫出來,想讓自己解脫,終於,一聲急促而狹長的呼喚聲猛地劃裂了他夢境的一角,將這個幽暗、見不得陽光的地方一舉毀滅。
江呈軼倏然吸入一口涼氣,胸腔被無限縮小,寒冷的空氣盤旋在狹窄的空間,猛烈撞擊著他的四肢百骸。他看見一張模糊的臉,似乎正焦急的看著他。江呈軼大口大口的呼著涼氣,終於將那張模糊的人臉看清。
薛青神色急促,一聲聲不斷呼喚著「主公!主公!你醒醒!」
江呈軼伸出舌尖舔了舔發乾的唇,虛脫的躺在榻上,才看清腳邊圍了一群僕婢,一個個皆緊張的望著他。
「主公!你醒了!」
郎君的睜眼讓薛青大喜過望,幾乎蹦起來。
這個青年激動的快要哭出來,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您終於醒了。主公!您嚇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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