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直相信預言和凶兆的,他這個夢,被我視為大凶之兆。所以,他剛剛過了十八歲,我就催著他找女朋友,然後娶妻生子,為哥舒一族留後。可惜的是,他的精力全部放在追查各種古怪事件上,幾十次相親,全都無疾而終。我想,這大概就是天命。哥舒一族以整理資料、推斷未來為生命的終極目標,這很顯然已經接近『泄露天機』的邊界。古往今來的神諭都準確無誤地顯示——『天機不可泄露』,妄泄天機,必遭天譴。」哥舒水袖頓了頓,又緩緩地接下去,「港島有位姓查的先生,曾經從汗牛充棟的佛經之中參悟到這樣四句話——」
她看了我一樣,我緩緩點頭。
「你知道,對嗎?」她問。
「情深不壽,強極必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輕聲回答。
那位姓查的先生一生著書立說無數,橫跨文、政、佛三界,又在暮年時遠渡重洋,去歐美著名學府深造。他自稱不是智者,只是要用畢生精力探尋人生秘奧。
那四句話是他一生所悟,告誡世人不可太貪、不可太痴、不可太執、不可太獨。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境界是古代文人、政客所追求的生命極致,但近百年來,隨著社會經濟高速發展,已經有很多人拋棄內斂、擁抱浮躁,乘著時代的高速列車在人性的暗昧末路上越馳越遠。
「沒錯,就是這四句話。我用它們來告誡我弟弟,但為時已晚。早在2013濟南大洪水事件發生之前,他的思想已經出現了崩潰跡象,而地下超市銀光出現時,正是那大凶之兆應驗的開始。」哥舒水袖長嘆。
人類的貪婪之心總是無法控制的,貪到極致,必將失去理智。
故此,哲諺有云: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像哥舒飛天那樣為追求詭異事件真相而不惜粉身碎骨的固執狀態,已經是瀕臨瘋狂邊緣,即使不在大洪水事件中遇難,也會陷於其它危難之中。
「他在電話里還說了什麼?」我問。
筆記簿中的簡短記錄令人遺憾,一旦發現文字背後另有文章,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銀光的真相。
「他還說,已經窺見了真理邊界,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擁抱大智大慧的藍天。」哥舒水袖回答。
這樣的話近似於跳樓自殺者的囈語,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以為自己飛身一躍,將融化在動人的藍天裡,結果卻是失重下墜,摔成血肉模糊的爛泥。
我似乎能夠猜到結尾,但這句話到了嘴邊並未說出來——「他死了?」
「我很想阻止他,但隔著電話線的距離,已經無能為力。從小,他就是一個固執的孩子,要什麼就一定得到,哪怕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一次,他想用生命去賭,誰也阻止不了——」哥舒水袖說到這裡,稍稍一頓,眼中慢慢地浮出了迷茫之色,「你是不是一直想問那件事的結局?是不是覺得……我弟弟哥舒飛天已經死了?」
我點頭,又搖頭:「抱歉,那結局很容易猜到,但以令弟的智慧,似乎又出現了新的轉機?」
「對。」哥舒水袖點頭,「任何一個人,只要他還在這個世界上,那麼必定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弟弟恰恰不屬於這兩種結果,反而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只剩下……只剩下了聲音。」
我先是一怔,但腦子裡飛速一轉,便理解了對方的話。
生與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狀態,簡單來看,人類非生即死,非死即生。
當靈媒這一群體出現時,他們在生與死之間又發現了第三種狀態,也就是靈魂漂泊著的那一群「特殊人」。除了靈媒,誰也看不到「特殊人」,他們的狀態只能由靈媒來轉述。
到了科技高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人類中的高等智慧者已經坦白承認,其實人類對於外部世界的認識是非常片面的,現有的知識結構必須進行大刀闊斧的刪減更新,才能糾正偏頗,重回正軌。在這種狀態下,唯物主義不承認的「靈魂、神鬼」也悄然浮出水面,逐漸進入了人類可以接受、辯證分析的領域。
「他變成了靈魂?是靈媒官大娘向你透露了他的去向?」我試探著問。
既然哥舒飛天與官大娘是朋友,那麼當他變成了靈魂,官大娘自然能夠輕易捕捉到他的訊息。
我轉念又想到,官大娘身軀已冷,恐怕我們身邊再沒有哪一個靈媒能夠向哥舒水袖傳達她弟弟的聲音了。
哥舒水袖眼中的迷惑更深:「我說不清楚,當日我弟弟第二次孤身進入地下超市,電話一直開著,我們始終保持聯繫。他走到那銀光邊緣時,最後跟我說的一句話是這樣——『我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語氣中又是驚喜,又是惆悵,隨即電話就中斷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齊眉,讓他火速帶武警進入地下超市,但上上下下搜了幾十遍,銀光沒了,我弟弟也沒了。我一直撥打弟弟的電話號碼,但始終無法連接。當夜十一點多,突然有一次電話接通,我卻只能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囈語,其大概意思是歸宿雖好,卻已經不是他想要的,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回到歸宿,就失去了所有。我連夜找到曲水亭街官大娘,求她焚香通靈。奇怪的是,官大娘卻找不到弟弟的靈魂。這次失蹤並未包括在大洪水事件中的失蹤者名單之中,可我確確實實地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我默默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哥舒水袖。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如果哥舒飛天當日能夠準備得更妥當一點再去探索那地下超市中的銀光,也許就不會造成今日的失蹤惡果了。他曾搜集整理了上萬件詭異見聞,數十本筆記簿絕對是珍貴之極的孤本資料,但正是這種孜孜不倦的追求害死了他——不,我也許不該說「害死」二字,他的存在狀態仍是一個不解之謎,不一定生,也不一定死。
「官大娘死了。」我苦笑著告訴哥舒水袖。
她點點頭:「齊眉已經告訴過我,弟弟失蹤後,我們一直跟她有聯繫。」
我攤開手:「所以,一切訊息都斷了。」
她斜過身子,由枕頭邊取出一部黑色的手機,嘆息著拿給我看:「我堅信,總有一天,弟弟的手機能第二次打通。」
那部手機的各個按鍵磨損得相當厲害,數字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可知她每天都無數次按下屬於哥舒飛天的那個號碼。
「希望如此吧。」我不忍心打擊她。
試想一下,哥舒飛天如果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殯儀館來,跟哥舒水袖見面。幾年過去,他一直沒有出現,證明他是處在一個被禁錮的空間裡。手機是一種需要電能的通訊工具,電量耗盡,還怎麼能通電話?
「從我弟弟的經歷可知,古語『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是絕對正確的。他一直在各種詭異事件中尋找歸宿,最終也找到了歸宿。只不過,我始終無法猜到,他的『歸宿』究竟是什麼?那銀光到底是怎樣幫他找到歸宿的——」
我突然打斷了哥舒水袖的話:「你等一下,那銀光不是普通的銀光,那是『神相水鏡』。你剛剛自言自語,說銀光幫哥舒飛天找到了歸宿……我們重新推論一下,『神相水鏡』使第一個獲救的女孩子瘋狂捉姦殺人,使你的弟弟消失得無影無蹤……也就是說,『神相水鏡』出現的時候,必定會發生詭異現象。我猜,你弟弟記錄詭異事件的目的,就是從各種看似雜亂無章、毫無聯繫的事件里總結出它存在的規律……對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由此,我得出結論,那辦公室里所有的筆記簿都是有用的,絕對不能只當成民間傳說來看。
如果哥舒飛天沒有失蹤,則女孩子捉姦殺人事件也會出現在筆記簿里。
哥舒水袖受我的啟發,立刻醒悟:「應該是!我弟弟說過,古人以『汗牛充棟』來形容資料之多,其重點並非在『充棟』,而是在『汗牛』。牛善於負重,再沉的書籍資料都不可能令它汗流浹背,它流汗的真正原因就在於那些書中的內容。那一定是些令人類、飛禽、走獸、螻蟻全都汗如雨下、驚恐顫慄的書籍資料,將這些資料集中在一個大房子裡的人,也一定是有其重大目標。我弟弟一直想做的,正是『汗牛充棟』的事。他終於做到了,他終於做到了……」
一言未盡,狼嚎聲瞬間響徹了小屋內外。
在林外時,狼嚎聲雖響,畢竟相隔遙遠,不覺得有多可怖。
如今,我感覺野狼就在左近,磨牙吮血,伺機突進襲擊,獵殺我和哥舒水袖於利齒之下。
「不慌,那只是千家鬼哭,萬家狼嚎——楊樹林下埋葬的全是罪該萬死的凶頑之徒,其靈魂萬惡不赦,雖億萬年不可重歸輪迴。人變為魔,魔轉為狼,這是單屬於犯罪者的輪迴軌跡。叫歸叫,他們反不了天,因為這一大片來自東海鳳凰島的海楊樹帶著鎮守邪惡、禁錮幽靈的神力,自然能夠把所有靈魂鎖緊,護佑濟南城百姓的平安。」哥舒水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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