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繡慢慢地站起身來,對著九公主一福,平靜的說道:「回公主的話,我家的琴師蘇先生說過,琴由心生。今日諸位名流和二位公主及貴女們在座,阿繡心中惶惶然,不管是撫琴還是吹笛都必不成調。還請公主見諒。」
我不是不會彈,是因為你們這些權貴在這裡我怯場,彈不成。
桓裕心中暗笑,這個阿繡還真是聰明。這樣的話既不會得罪九公主,就把她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九公主也是一怔,繼而淡淡的笑道:「你倒是會說話。之前聽說賀公在教導女兒上頗為用心,果不其然,能有這樣的琴師,想必賀家的女公子們都是出眾的。」九公主說著,目光便瞥到了賀康的身上。
在洛陽的時候,賀康便是有名的雅士,他的風雅名聲不在謝燕文之下。九公主本就是放蕩之輩,見了他心中也是歡喜的。
九公主忽然想到今日雖然沒有王九郎,但卻有這麼多美男子相伴,也不枉這頓酒宴了。於是她又舉起酒杯來對著賀康說道:「賀家大郎君,且飲此杯。」
對上九公主賀康自然是恭敬無比,他舉起酒杯溫潤的笑道:「多謝公主厚愛,公主請。」
謝燕文在一旁看著,只微微的笑。
九公主的臉色一好看,蕭雅和王珂的心裡便暗暗地鬆了口氣。這位公主飛揚跋扈慣了,惹得她不高興,還不知弄出什麼事情來呢。
見狀,蕭雅也端起酒樽起身到蕭長鶴身邊,低聲說著什麼。
王珂也離了榻幾,出去透氣。十公主則頻頻朝著賀康勸酒。
桓裕和袁仲崑閒聊養生之道,謝燕文則轉身看著賀繡,低聲問道:「前幾日聽說阿繡病了,今日看你的氣色,應是好了吧?」
看見謝燕文,賀繡的心裡便升起一股股的恨意。
那一場噩夢中,賀敏冷冷的笑著在她的耳邊說的話也一聲聲的迴蕩,有時候她真的很想問一問謝燕文,你這樣一個風雅溫潤的人真的是裝了一顆狠毒的心嗎?
「阿繡?」謝燕文看著賀繡微微蒼白的臉,不解的問道:「怎麼,一見到我,你的身子又不好了?」
「謝三郎說哪裡話來。」賀繡強壓下心中的憤懣,淡淡的笑了笑。
「那你的臉色為何這般的蒼白?」謝燕文說著,便挪了挪身子,靠的賀繡近了些,「阿繡似乎很不喜歡我?」
「謝郎此言從何說起,你是我未來的姐夫呢。」
「是啊。」謝燕文微微的笑著,又往前傾了傾身子,低聲說道:「很是可惜,你家夫人拒絕了我的提議呢。是因為阿繡的心裡裝著王九郎麼?」
賀繡眉頭微微的蹙起,不悅的看了謝燕文一眼,低聲說道:「謝三郎請慎言。九郎與我不過是朋友之義而已。阿繡雖然是小小的庶女,但還有廉恥之心。這樣的話請三郎以後不要再說了。」
謝燕文被賀繡低聲斥責,不但不生氣反而笑起來:「阿繡果然是個烈性的。你跟王九郎只是朋友之義?這我倒是放心了,你看看九公主對王九郎志在必得,她們可是把阿繡視作眼中釘了呢!」
這個倒是不用他謝燕文提醒。
賀繡沉默著不說話,心裡卻暗暗地著急,建康不比洛陽,貴女們一個個比兒郎們還放得開,皇室的人更以放蕩為美。有權有勢的婦人蓄養面首更是尋常之事。
在建康城,九公主對王博的愛慕之情早就不是什麼秘密,看今日之情形,謝燕文的話更是一點都不誇張。
之前的時候自己為了躲開謝燕文而有意的對王博親近,如今到了建康,再這樣下去怕是不成了,若想保得性命必須另想出路了。
可是,自己的出路在哪裡呢?阿繡暗暗地想著,就算是自己找個事情觸怒了父親和長兄,不過是跟賀紋一樣的結果。若是博得他們的歡喜,卻又免不了去給人家做妾。
如今陷入這樣的一個困境裡,竟是前後都動不了了。
謝燕文見賀繡低著頭不言不語,知道自己的話她已經聽進去了,便不再著急,只舉起酒樽溫和的笑道:「阿繡,我們喝一杯吧。」
賀繡無奈的舉起了酒樽,朝著謝燕文舉了舉,悶悶的把酒喝進了肚子裡。
謝燕文見了,便叫婢女把酒填滿,又道:「來,再飲。」
賀繡暗暗的嘆了口氣,苦笑一聲,說道:「三郎對阿繡倒是另眼相看,阿繡多謝了。」
謝燕文長眉一挑,臉上的笑意更加的肆意。
九公主一直注意著賀繡的動靜,畢竟她安排這次宴席的主要目的便是想教訓一下這個更不知好歹,賴在王博身邊的臭丫頭,可當她看見謝燕文跟賀繡親密的說話時,心裡剛剛釋懷的怒氣又聚攏起來。
這種卑賤的臭丫頭哪裡配得上謝家的三郎對她笑呢?
「謝三郎?」九公主冷笑著叫了一聲,盯著謝燕文那張俊俏的臉,說道:「前兒本宮得了一幅字,還說請謝家的三郎來幫本宮鑑賞鑑賞呢。只是不知道謝三郎何時有空啊?」
謝燕文乃是風流名士,所謂風流名士其風流之處,便是笑對萬花的本事。聽見九公主問話後,謝燕文緩緩地轉過身來,含笑應道:「不知公主得的是哪位名家的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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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如此笑容,九公主心裡的那些不快又消散的無影無蹤了:「是前朝書畫大家的字呢,我卻懷疑是贗品。等會兒三郎可要進宮去,替本宮鑑賞鑑賞,若是假的,本宮絕饒不了那些狗奴才們。」
謝燕文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前朝的字畫是有不少的贗品,必須要仔細鑑賞才行。」
眾人笑談的更加有興致,桓裕和蕭長鶴等人已經有了些醉意,兩個人居然拿著筷子敲著案幾和杯盤,唱了起來。
王麟那邊不知說了什麼,十公主撅著小嘴起身去找王珂說話,王麟則要了一隻長簫來,和著桓裕唱的曲子吹起了簫。賀繡便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剛剛喝了幾杯酒,賀繡只覺得臉頰發熱,腦門也突突的跳著。走到窗戶跟前推開窗戶,一縷涼風迎面吹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神稍微穩了些。
一個婢女端著一個托盤輕著腳步走了過來,在賀繡身後恭敬的說道:「女公子,請用茶。」
喝了幾杯酒,賀繡是有些口渴,便端過茶來湊到唇邊,輕輕地嗅了嗅茶香,覺得這茶的香味有些特別,便問:「這是什麼茶?」
婢女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宮裡的茶,外邊喝不到的。」
賀繡心中一驚,臉上也跟著笑了笑,說道:「多謝。」
那婢女微微的福了福身,端著托盤轉身離去。賀繡站在窗口微微側身看了一眼那婢女離去的方向,那婢女早就沒了人影。這茶是不能喝的。
賀繡立在窗口看著外邊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偷偷地把茶盞里的茶倒掉了一些。
午時已經過去了,午後的陽光變得溫和起來。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賀繡的身上,那墨色的軟緞長衫上閃灼著點點銀光。
在窗戶跟前站得久了覺得有些腿酸,她緩緩地回過身來,卻見席間的那些人都醉了。
十公主挽著王麟的手臂撒嬌著掉眼淚,九公主卻跟謝燕文坐在一起喝的開心。
蕭長鶴乾脆靠在身後的榻上睡著了,旁邊的兩個美俾一左一右給他捶腿捏肩。
桓裕則拉著袁仲崑兩個嘻嘻哈哈的笑著不知因為什麼。
王珂和蕭雅已經悄悄地離去。
賀康一個人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賀繡慢慢地走過去,在賀康的身旁跪坐下來,悄聲叫道:「大兄?大兄?」
賀康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是她,便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恍惚問道:「什麼時辰了?」
「未時已經過了。」賀繡說著,又看了看那些醉醺醺的眾人,繼續說道:「大兄,阿繡有些不適,想先回去了。」
賀康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同九公主猜拳的謝燕文。
他可是自己妹妹的夫婿呢,居然在這裡跟九公主玩的這麼開心,真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訂了婚的人還想著要尚主不成?
想到這些賀康又一陣陣的鬱悶,再看看身邊的賀繡,心裡又不免多了幾分厭惡。
都是這個阿繡惹得禍,若是她能安安穩穩的跟了王博,做了王博身邊的妾侍,九公主還至於如此大動干戈嗎?
「回吧回吧。」賀康不耐煩的擺擺手,恨不得這個庶妹立刻從自己的眼前消失。
賀繡淡淡的笑了笑,又欠了欠身,悄聲的退了出去。她一出去,便有個婢女朝著九公主這邊看過來。九公主對著那婢女眨了眨眼睛,繼續跟謝燕文說笑喝酒。那婢女卻悄悄地轉身出去了。
賀繡的馬車停在鴻運樓後面的院子裡,她一出來百靈和明璫便迎了上來,因為是九公主的宴會,明璫她們都被拒之門外,賀繡在裡面待了這麼久,她們一直都提著心。
明璫看著賀繡的腳步有些無力,忙上前來攙扶著她,低聲問道:「姑娘,喝了不少的酒吧?」
「還好,我們走吧。」賀繡說著又不經意的回頭看了看身後,便扶著明璫的手臂上了馬車。
阿信吩咐一聲,馭夫老宋牽著馬車慢慢地出了鴻運樓的後院,轉過甬路往街上走去。
明璫拿過一個靠榻來放在賀繡身後,扶著她舒舒服服的靠上去後,又悄聲問道:「姑娘,我們就回山莊去吧?」
「嗯。」賀繡真是累了,靠在榻上便閉上了眼睛,隨著馬車的顛簸晃動漸漸地有些迷糊。
她是在一聲尖叫聲驚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百靈已經護在了她的身上。
「保護姑娘!」馬車外阿信一聲暴喝,夾雜在兵器撞擊和馬匹嘶叫的聲音之中,「快!四散開來,保護姑娘!」
嗖嗖的箭雨從四面八方傳來,還有梆梆的動靜近在耳邊,是利箭射在馬車上聲音。賀繡陡然從驚慌中醒過神來,便要推開身上的百靈。
「姑娘別動!」百靈驚慌的聲音中夾雜著無盡的痛苦,旁邊的明璫已經把案几上的香爐茶盞等物一股腦掃掉,並奮力的豎起了案幾擋在幾人的前面,又驚慌的轉身看著伏在賀繡身上的百靈,焦急的問道:「百靈,你怎麼樣?」
「明璫姐姐……」百靈已經中了一箭,那箭釘在她的後背上,血漬已經濕透了她青色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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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靈!百靈!」強烈的血腥味衝撞著賀繡的鼻息,內心像是一匹受了驚的瘋馬一樣肆意的衝撞著她的理智,她想坐起身來,卻被百靈死死地摁住,「姑娘,千萬別起來……」
「百靈……」明璫看著百靈後背上的利箭,心裡也是劇痛無比,「你怎麼樣?」
「明璫姐姐,保護姑娘……」百靈咬著牙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壓著賀繡不讓她起來。明璫用案幾擋住了前面射過來的箭雨,馬車左右和後面都有壁櫥擋著,只要三個人不坐起身來便有短暫的安全。
外邊有悶哼聲和慘叫聲不停地傳來,聽得出來是自己的那些家丁護衛。
原來擺宴接風只是幌子,當街刺殺才是目的。
巨大的惶恐下賀繡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動。四面八方都是廝殺的聲音,血腥味無處不在,讓她如同一尾離了水的魚一樣,張著大大的嘴巴卻呼吸不到空氣,混沌中感覺有黏黏的熱熱的東西慢慢地浸透了她的衣衫,最後一絲意識也漸漸地剝離出去。
「姑娘,姑娘……」明璫的呼喚聲仿佛來自九天之外。
宛如置身火海,又宛如墜入了冰窟。賀繡痛苦的掙扎著,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這無邊的痛楚。
不知煎熬了多久,仿佛是一生一世?又仿佛是十世輪迴。
當賀繡的最後一絲感覺也被那無盡的痛楚消磨殆盡之後,她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此時已經是夜裡,賀繡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何處,只看見一根根的黑不溜秋的木方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像傘骨一樣撐著屋頂,燈光昏暗,她看不清那屋頂上蜿蜒著的是什麼樣的紋飾。
這就是地獄了嗎?她想說話,唇間卻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楚。
她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不聽從自己的意識的掌控,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動不了,唯有眼皮還能一開一合的眨著。
躺了許久,忽然聽見有人說話。
「將軍!」屋子外邊是男人的聲音。賀繡的心裡又是一陣驚慌。
「那個小姑子還沒醒?」低沉的聲音宛如四弦琴上最低的音符,似是帶著尾音的顫動,讓賀繡的心中又是一緊。這就是那人口中的將軍了吧?
「啊——姑娘!」明璫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帶著無邊的驚喜:「姑娘醒了!」
「明璫……」賀繡的眼神頓時慌亂起來,她想轉頭尋找,想大聲的呼喊,卻只被喉間撕裂的痛楚挫敗。
一絲冷風忽的吹進來,接著便是一聲低沉的詢問:「她醒了?」
明璫已經顧不得什麼禮數,只跪在賀繡身邊一邊笑著一邊流淚:「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姑娘……」
賀繡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叫了一聲:「明璫……」那聲音如同沙礫的磋磨,明璫聽了,心裡一陣揪痛。
「姑娘,您別說話了,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四夜了,奴婢嚇死了……」
「不要哭了!哭哭啼啼有什麼用?」沉沉的喝聲從背後響起,把悲喜交加的明璫給嚇了一跳,她慌張的回過身去,低頭叫了一聲:「孫將軍……」
「給她餵點水。」孫尚陽低頭看著賀繡,一臉的不耐煩。
「是,是……」明璫方醒悟過來,慌張的端了一碗清水來,又無措的看了看,這裡連個湯匙也沒有,可怎麼餵姑娘喝呢?
「閃開。」
「哦……是。」明璫忙起身躲開。
那位孫將軍一掀戰袍坐在榻旁,長臂一探便托起了賀繡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後,又抬手道:「水。」
明璫聞言忙把手中的白瓷碗遞上去。
孫將軍接過碗來送到賀喜的唇邊,也不管她能不能喝下去,便是一通猛灌。
賀繡哪裡受過這樣的服侍?一碗水有一大半灑在了前襟上,喝到嘴裡的不過一兩口。
「咳咳……」乾裂的唇和火燒火燎的喉嚨驟然遇到清涼的水,只覺得一陣難耐的癢,賀繡再也忍不住,只輕輕的咳嗽了兩下,便又覺得渾身痛疼。
看著賀繡一臉的痛楚,孫將軍似是十分的不滿,轉頭對著帳外呵斥一聲:「叫行之來!」
「是。」外邊的兵勇答應一聲離去,不多時便帶了一個麻布長衫的青年男子進來。
「參見將軍。」麻布長衫的男子朝著孫將軍一拱手,神情卻沒有一般下屬那樣的恭敬。
在這裡待了三天,明璫已經知道這位獨孤郎君是這位孫將軍麾下的一員少將,姓獨孤,名燕,字行之。據說醫術十分了得,只是明璫還沒有見識過。
「給她診脈。」說著,姓孫的將軍把賀繡慢慢地放在榻上。
「將軍,她只是受了驚嚇,高熱不退而已。」獨孤燕站在原地不動,根本沒有上前把脈的意思。
「她的頭上不是有外傷?!」孫將軍眉頭一擰,冷冽的目光如冰刀一樣飛過來。
明璫的心一個哆嗦,心想這孫將軍的眼神恁地可怕,比自家郎君還嚇人。
喜歡她重生後,打爛世家權貴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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