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些許小傷,在馬車上碰的,沒有大礙。給她灌幾副退熱的湯藥就好了。」
獨孤燕的臉上也閃過一絲不悅,他是懂醫術不假,但卻不是什麼醫者,軍營里有那麼多軍醫不用,憑什麼非要自己一個少將給一個女子診脈?
賀繡躺在榻上聽著二人的對話,似是明白了幾分。她微微動了動,啞聲說道:「這位將軍費心了,我……」
「閉嘴。」孫將軍冷冷的瞪了賀繡一眼,又轉頭看著獨孤燕,「給她診脈,若是她無礙,我准你一個月的假,叫你回臨州城探望姨父姨母,你若不肯——就給我去守南陽。」
「呃……好吧。」獨孤燕無奈的嘆了口氣,他自認倒霉了,誰讓跟了這麼個將軍。
明璫見他肯為賀繡診脈,忙上前來把賀繡的手腕請出來,又從懷裡拿了一方帕子想蓋在手上。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給這婦人診脈,何必遮遮掩掩的弄這些虛禮。」獨孤燕不情願的扯過帕子丟在一旁,抬手切上了賀繡的脈搏。
明璫心裡再不樂意也只得站在一旁看著那個粗鄙的傢伙給自家姑娘診脈。
片刻後,獨孤燕慢慢地站起身來對冷眼盯著他的將軍說道:「這婦人從小是在富貴窩裡長大的,咱們軍中的藥材都是虎狼之藥,她這小身板怕是受不了。你還是想辦法進城去給她弄些藥材吧。」
「嗯,你開方子,我叫人去抓藥。」
「哎我說表兄,對這麼一個婦人……你值當的麼?」
「少廢話!」
明璫看著這兩個粗俗不堪的傢伙出了營帳後,便立刻上前來握著賀繡的手,低聲哭道:「姑娘,你覺得怎麼樣啊?這些粗人真是……可惡……」
賀繡卻顧不得這些,只瞪著眼睛看著明璫,無力的問道:「明璫……百靈呢……她……怎麼樣?」
「姑娘……」明璫的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來,「百靈她……百靈她……」
「她怎麼樣了?快說……」
「百靈她……死了……」明璫趴在賀繡的身邊,嗚嗚的哭著,「我們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是孫將軍救了我們……」
「死了?死了……」宛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捶在了胸口,賀繡恨恨的咬著牙,只覺得喉間一陣腥甜,一抹艷紅的血從她的唇角慢慢地溢了出來。
「姑娘!姑娘——」
明璫悽厲的叫聲把營帳外正在低聲交談的兩個人嚇了一跳,獨孤燕一怔之後率先衝進來,看著再度昏迷過去的賀繡,忍不住低聲罵道:「你他媽的跟她說什麼了?!」
明璫此時哪裡還有心思計較這粗魯的莽夫,只哭著說道:「求你,快救救我家姑娘……」
「閉嘴!」獨孤燕生氣的瞪了明璫一眼,手指從賀繡的手腕上移開,「不許再刺激她了,她本來就剩下半條命了,你再胡說八道的刺激她,讓她吐血,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是,是是……」明璫連連點頭,再大的痛楚也比不上姑娘的平安。只要姑娘平平安安的,便有見到九郎的時候,只要見到九郎,一切便都會好起來的……
獨孤燕給賀繡診了脈之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包放在旁邊的榻几上慢慢地打開,羊皮包里一根根銀針在牛油燈下泛著冷冷的光。
「你要給她施針?」低沉的聲音把明璫驚醒——施針?那豈不是要姑娘褪掉衣衫?她急忙上前去跪在地上,低聲求道:「獨孤小將軍,我家姑娘……」
「閉嘴!」獨孤燕不耐煩的推開明璫,並撇過一記警告的眼神,「不想你家主子死的話就給我一邊兒待著去!」
明璫被推了一把,身體不穩倒在地上,回頭時卻見獨孤燕把賀繡手腕上的衣袖掀開露出如雪的一彎手臂,一根銀針慢慢地旋轉著刺了下去。
還好只是手臂……明璫暗暗地鬆了口氣。
獨孤燕為賀繡施針後不到一刻鐘的光景,賀繡慢慢地醒轉過來。
「好好地服侍她,待會兒給她餵點米湯。」臨走時一臉不耐的獨孤小將軍冷冷的看了明璫一眼,走到營帳門口又回身來補了一句:「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半個字也不許說!」
「哦……是……」連番的驚嚇後,明璫也沒有了之前在王博身邊的那種風采,她慢慢地走到榻前握住了賀繡的手,無聲的流淚。
不多時,有人在帳外說道:「兀那小姑子,米湯好了。」
「哦,來了。」明璫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站起身來去門口端了一隻瓷碗進來。
賀繡睜著眼睛,雙眸一絲神采也沒有,宛若痴呆。
「姑娘,喝一點湯水吧。」明璫跪坐在榻上,吃力把賀繡搬起來靠在自己的懷裡。
賀繡一直不說話,明璫餵她她就張開嘴巴,餵了一碗米湯後,明璫又把她放下來躺好。
「姑娘,幸好我們還活著,九郎會找到我們的。這裡是軍營,聽說孫將軍這次來建康是奉旨述職來的。」
賀繡緩緩地眨了眨眼睛,似是沒聽見明璫的話。她唇慢慢地蠕動著,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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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靈死了,阿信呢?也死了吧?那麼多人都死了……
好狠啊!好狠啊!
這就是建康,這就是繁華安樂之地麼?
是九公主?是十公主?還是臨安縣主……
這些人好狠辣的手段啊!
明璫見賀繡睜著眼睛不說話,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默默地跪坐在她的身邊守著。
夜色漸漸地深了,營帳安扎在野外,有秋蟲唧唧的低鳴,還有潺潺的水聲。
另一座高大的營帳內,四隻牛油燈照著伏案疾書的男子。
他穿了一件墨色的長袍,上面有金色和火紅色的絲線繡出來的雲火紋,墨發披散在背後,襯著他一張雪白的臉。長長的睫毛微微低垂看不清他眸子裡的神色,只專注的看著流動的筆尖。
此人正是救了賀繡的人,姓孫,名尚陽。之前元帝為琅琊王的時候,孫尚陽曾是他手下的一名羽林郎,後來琅琊王稱帝後,因為他是嫡系武將,便直接晉封為左將軍。
當日賀繡的馬車在城外遭到一股不明勢力的襲擊,孫尚陽恰好帶著二十名親衛進城面見陛下,遇到了賀繡那輛瘋狂顛簸的馬車直面衝過來,他便策馬上前,一劍砍死了受驚的馬匹,救下了馬車裡的賀繡和明璫。
阿信等二十個護衛死了十六人,重傷兩人,阿信和另一個護衛也受了傷,均被孫尚陽救起派人送到了軍營之中。
賀繡又躺了一夜,五更時分昏昏睡去,直到第二日下午的時候才又慢慢的醒轉。
再次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能轉頭了,左右看了一圈,才發現這裡居然是行軍的營帳,帳內空空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明璫也不知去了哪裡。
她忍著身上的酸痛慢慢地坐起來,剛要下榻便聽見明璫驚訝的叫了一聲:「姑娘醒了!」
看著明璫端著一個粗瓷碗從外邊進來,賀繡啞聲問道:「明璫,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姑娘莫怕,我們是被孫將軍給救了。姑娘之前也見這孫將軍過一面的,乞巧節那日在臨州城裡,姑娘和蕭家阿媛姑娘一起上街的時候……」
明璫說著,在賀繡跟前跪坐下來,輕輕地吹著粗瓷碗裡褐色的湯水,低聲勸道:「姑娘,這營帳里粗陋的很,連個湯匙也沒有,這湯藥是孫將軍派人去城內買來的藥材煎熬的,已經不怎麼燙了,姑娘快喝下去,這身子就好了。」
賀繡已經慢慢地清醒過來,當日的情形 一點點的在眼前回放,直到昨日自己昏迷中醒來聽見明璫說的那句:百靈已經死了……
「姑娘,喝吧。」明璫不敢再多說,只把藥碗送到賀繡的唇邊,低聲勸道:「喝了湯藥就會好起來,好起來了咱們才能去找九郎……」說到這裡,明璫又頓時哽住,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去為那些死去的家丁護衛和百靈報仇。
賀繡聽明白了明璫沒有說出的那句話,便默默地低下頭去,一口氣把那碗湯藥喝下去。
「好姑娘,再躺一會兒吧?」明璫拉過粗麻布枕頭來,想扶著她躺下去。
「不了,明璫,我睡了太久了,你扶著我出去走走。」賀繡說著,便抓住了明璫的手臂慢慢地下了榻。
她身上本就沒有重傷,昏迷是因為驚嚇和頭上的兩處撞擊。當時百靈和明璫死命的抱著她,任憑馬車瘋狂的顛簸,她也只是碰了兩下而已,額頭上的淤青和腦後的腫包這會兒已經好了大半兒。下榻走動已經不成什麼問題。
主僕二人慢慢地出了營帳,便看見外邊來回走動的兵勇。
賀繡看著來往的兵勇,低聲問道:「這些人都沒穿著盔甲,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明璫扶著賀繡慢慢地走著,離帳那些兵勇稍微遠一點,找了個陽光極好的地方慢慢地坐下來,悄聲說道:「我們在建康城北五十里的地方。孫將軍是回來述職的,據說是因為洛陽淪陷到鮮卑人的手裡,陛下正在和群臣商議是不是揮師北下,收復那些被胡人踐踏的土地呢。」
「孫將軍,孫尚陽?」賀繡在明媚的陽光下慢慢地眯起了 眼睛,暗暗地想著上一世這個年輕的將軍因為主戰而被那些大士族排擠,最後只落得個削職外放的結果。後來是怎樣賀繡不是很清楚,畢竟她死的時候也只有二十五歲。
「是啊,聽說陛下很是看重孫將軍。」明璫低聲說道:「只是,咱們在這裡呆了好幾天了,將軍除了姑娘昏迷的時候來了幾趟外,都沒問過咱們是什麼人,奴婢著急著呢,剛剛想去找個人跟孫將軍說一聲,托孫將軍跟九郎君帶個話兒,可是那些人都冷冰冰的不理我。」
「嗯,沒關係,會有辦法的。」賀繡默默地看著腳邊綠油油的青草,心裡卻另有打算。
這一場劫難她有幸躲過去,卻不知道以後的劫難是否都能躲過?
上一世,她死在了賀敏的手裡,就因為自己在她的手裡爭得了謝燕文的寵愛。
而這一世呢?自己居然一步步得到了王博的愛重,以至於觸怒了包括九公主在內的那麼多貴女,那些人隨便是誰動動手指頭便可以把消滅的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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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謝燕文,她落得一個棒殺的下場。
而因為王博,她怕是萬箭穿心都不止啊!
是該重新想一想了。借著這次的機會讓自己在王博的身邊銷聲匿跡,應該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吧?只是明璫怎麼辦呢?為什麼自己一想到這些,心口竟是如此的疼痛?
明璫看著賀繡蒼白的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又輕聲說道:「姑娘,阿信還活著。」
「阿信還活著?」賀繡驚訝的睜開眼睛,不解的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當時也受了傷,腿上中了一箭,胳膊上中了一箭。我們二十名護衛只剩下了他和另外三個。這四個人和我們一起都被孫將軍救回來了。只是——奴婢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
「還有四個人……」賀繡酸楚的心中又燃起了一點希望。當時自己帶著二十名護衛去參加九公主的 宴會,最後卻只剩下了四個人,還搭上了一個百靈……
「姑娘,您別灰心,當時阿珂姑娘來找過您之後,奴婢便叫人去給九郎送信了。如今姑娘失蹤了四天,九郎怕是已經在四處尋找了。這裡離建康城不遠,就算孫將軍不幫我們,九郎也會找到這裡的。以九郎的能力,他一定會查明白是誰做的,一定會為姑娘報仇的。」
「明璫!」賀繡伸手握住明璫的手,低聲喝道:「九郎會怎麼為我報仇?他會忤逆陛下嗎?他會背叛家族嗎?我只是個小小的庶女!明璫,你在九郎身邊那麼久,怎麼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姑娘……」明璫猛然一驚,呆呆的看著賀繡,又無措的掉下眼淚來,「姑娘,這可怎麼辦好呀!難道我們要在這軍營里過下去麼……」
「明璫,我們不能跟九郎聯繫了!」賀繡忍著心口中劇烈的絞痛,緩緩地說道:「我已經利用了他一次,已經讓他很為難了……不能再找他了……」
那樣一個神仙一樣的人,她怎麼能讓他因為自己而手染鮮血呢?
王博得知王珂去溫泉山莊怒罵賀繡及九公主在鴻運樓設宴要和賀繡切磋琴技的事情時,他正和王家的族長在吳郡拜訪一位隱士回來的路上。
當時他的近衛阿驄在他耳邊耳語幾聲還來不退下時,他便變了臉。
王家的老族長是王博的祖父,老頭子一把年紀花白鬍子了什麼事情沒見過?但見自己的寶貝孫子這般沉不住氣還是頭一次。
「九郎!」老族長淡淡的瞥了王博一眼,剛要訓斥他遇事要淡定時,卻見王博轉身來深深一揖,冷聲道:「祖父,孫兒有點急事,要儘快回建康。」
「你……」這個乖孫兒從兩歲起便在身邊教養,為的就是為家族培養一個合格的接班人,這十幾年來他的表現十分的出色,老族長一直把他作為你自己的驕傲,卻不想今日這小子居然學會了頂嘴了?
「祖父,真的有事。人命關天,我先走了。」王博說完便轉身從阿驄的手裡牽過馬,飛身躍上去。
「混賬東西!」老族長看著縱馬而去的愛孫氣的鬍子一翹一翹的。
「老族長,若是建康城出了事,郎君這輩子怕是沒有快樂了,您老請見諒。」阿驄恭敬的彎下腰去,低聲說道。
「這輩子都沒有快樂了?」老族長滿是皺紋的臉一怔,便回頭呵斥著身邊的阿驄:「那你這個狗奴才還不趕緊的去保護你的郎君,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是。」阿驄猛然驚醒,暗暗一笑縱身飛了出去。
王博縱馬疾馳,直到江邊碼頭才翻身跳下來,隨手把馬韁繩一丟便上了王家的船,幾乎是腳一踏上船舷便冷聲吩咐船夫;「快!回建康!」
船夫是王家的舊仆,是跟著老族長的人,也算是看著王博長大的。他們家的九郎從小被老族長帶在身邊教養,從來都是氣定神閒,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主兒,今兒是怎麼了?
「郎君,老主人他……」
「祖父會有辦法的,我有急事,快走!」王博不耐煩的呵斥了一聲,便進了船艙。
老船夫搖了搖頭,轉身吩咐副手:「開船。」
從吳郡到建康開船要兩天的時間,王博吩咐船夫日夜兼程,在第二日下午的時候便到了建康碼頭。
溫泉山莊的護衛早就在碼頭候著了,見了王博,那四個精裝彪悍的護衛一起跪在了地上,頭抵著碼頭的青石板,不敢抬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王博一見這種情形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陰沉的目光盯著幾個人的後腦勺,像是要把這幾個人的後腦勺鑿出個洞來,「說!」
「郎君,我等無能……」為首的一個護衛低聲說道。
「抬起頭來!」王博的聲音更加冷,這幾個人跟著他的時間不短了,他是因為信任他們才把他們留在溫泉山莊。
可是這幾個人居然一下子都跑到了碼頭,還是這副樣子,他那顆焦急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郎君,姑娘她……在城外遭到了一股不明勢力的襲擊,失蹤了……」
喜歡她重生後,打爛世家權貴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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