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遠談不上豐盛,但份量絕對足夠的晚餐,讓帕文宅邸賓主盡歡。
窗外的雨聲逐漸變得零落稀疏,但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溫度卻是實打實地被砸落在地。即使在室內,韓易三人也能覺察到一絲寒意。
而微涼的初夏雨夜,無疑使兩鍋熱氣騰騰的燉菜變得更加美味可口,溫暖人心。
若共進晚餐的只有韓易和芭芭拉-帕文兩個人,那麼不難預見,用不了半個小時,他們就得把醬汁吃到對方身上去。食髓知味的兩具青春肉體,絕不會放過任何緊密相連的機會。
因此,費亞穆-德爾維希的存在,非但沒有讓飯局變得尷尬,反而把客廳里的氛圍襯托得多了幾分溫馨和愜意。
韓易和芭芭拉像一對剛在倫敦紮根,暢想美好未來的新婚夫婦,而費亞穆,就是千里迢迢從地拉那趕來,為他們送上祝福的慈愛叔叔。
超模極高的工作強度,一半都來自她們滿世界到處飛的忙碌行程。每隔兩三天,芭芭拉就得坐上動輒十三、四個小時的航班,去任何一個為她俏麗臉蛋買單的國家,走秀、拍攝,趕商業通告。
從2006年開始到現在,10年的光陰,就這樣在一排排收起又放下的起落架間悄然流逝。
只要有連在一起的休息時間,芭芭拉都會回到布達佩斯跟家人一起度過,但這種機會,隨著她粉絲數、知名度和商業價值的水漲船高,已經變得越來越少。
而韓易,因為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年月里,他都沒辦法讓自己跟家人走得太近。那指數級增加的財富,需要距離,也需要時間,來增加可信度與安全性。
至於費亞穆-德爾維希,他是三人之中,在這方面境遇最好的一個。一家人都在洛杉磯幸福美滿地生活,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兩個女兒會不會早戀、能不能拿A這種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
但畢竟他的工作是私人安保,僱主去哪裡,他就得跟到哪裡。這次歐洲之行已經有差不多三周的時間,費亞穆對妻女的思念,不需要細緻入微的觀察力也能輕易發現。
因此,圍坐在茶几前的三個人,都相當珍惜這次與家庭聚餐雷同的機會。沒人聊工作,當然也不會談世界局勢。一勺勺燉菜間的話題,都是全世界絕大多數家庭的餐桌日常。
芭芭拉給他們分享自己去鄉下探望祖母和曾祖母的時候,每天早上拿著臉盆,追著奶牛到處跑的捧腹視頻。韓易向芭芭拉展示家鄉大熊貓繁育基地里,那些不足月的大熊貓寶寶的照片,把酷愛熊貓的匈牙利姑娘看得眼裡直冒粉紅泡泡。
費亞穆的軼聞硬核一點,都是他在特種作戰營里行軍打仗的事情,不過,韓易本來就非常喜歡這種有人親身經歷的一手歷史,而芭芭拉也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性格。因此,不管故事裡有多少兒童不宜的血腥元素,兩人都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當然了,來自華國、匈牙利和阿爾巴尼亞的三人,還有一個相當投緣的共同愛好,那就是足球。2016年6月中旬,新一屆歐洲杯正在法國的土地上如火如荼地進行,拜UEFA的歐洲杯擴容政策所賜,匈牙利和阿爾巴尼亞這兩支原本很難進入決賽圈的歐陸弱旅,都破天荒地獲得了小組賽的名額。
這次晉級正賽,是匈牙利國家隊44年來的首次,而對於阿爾巴尼亞來說,則是歷史上首次。
境遇相似,又不在同一小組,芭芭拉和費亞穆之間的討論有多熱切,就不難想像了。
這邊廂,芭芭拉耀武揚威地大肆吹捧紹洛伊的進球能力,大有梅羅之後第三人的意思。另一頭,費亞穆拍桌子大罵把羅里克-卡納紅牌送下場的卡洛斯-韋拉斯科-卡巴洛,宣稱若不是遇到了黑哨,阿爾巴尼亞應該在四天前就拿到了第一個歐洲杯積分。
激情四射的足球氛圍里,只有華國人韓易顯得有些落寞蕭索,他默默啜飲著可樂,努力回憶著2016年的華國國家隊在幹什麼?
噢,記起來了。
一邊輸球,一邊等里皮呢。
「我記得瑞士好像有很多阿爾巴尼亞球員,對吧?」芭芭拉蹙眉思考,「沙奇里,和貝赫拉米?」
「遠不止他們兩個!布萊利姆、阿德米爾、格拉尼特、沙尼都是阿爾巴尼亞人!想像一下,如果他們都選擇加入阿爾巴尼亞國家隊,而不是瑞士,我們會有多強大!」
費亞穆扼腕嘆息的樣子,讓人完全看不出阿爾巴尼亞國家隊裡,其實也有六個出生於瑞士的巴爾幹後裔。
「不過也沒關係,小伙子們有自己的選擇。而且哪怕沒有他們,阿爾巴尼亞也肯定能進淘汰賽。」
「你們下一場打誰?」韓易咀嚼著芭芭拉烹製的軟爛牛肉,含糊不清地問道。
「法國。」費亞穆吞咽了一口口水,「這場能拿下,出線就穩了。」
「什麼時候?」
「還有十六分鐘。」
費亞穆指了指韓易身後正播放著ITV頻道的液晶電視,激動和焦慮的強烈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已經抑制不住。
「哇噢,那你可不能錯過這場比賽!」芭芭拉興奮拍手,就像是她的主隊要出場了一樣,「留在這兒看完了再走吧?不然在路上肯定會錯過上半場很大一部分。」
「啊,這個,我想可能不太」
費亞穆-德爾維希故意把語速放得比《瘋狂動物城》的樹懶還慢,希冀的目光偷偷地往老闆身上瞟。
「搞得好像我會在這種情況下讓你現在跟我打車回酒店一樣,德爾維希叔叔!」
韓易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一眼費亞穆。
「只要芭芭拉不介意,咱們可以看完再走。」
「Hooray!」
芭芭拉-帕文雙臂舉過頭頂,開心地歡呼。任誰都能看得出,匈牙利姑娘是個特別喜歡熱鬧的人。
有足球,有啤酒,還有那道越來越可口越來越上癮的中餐,還有什麼值得抱怨的呢?
等等
啤酒。
「家裡好像沒有啤酒了。」
芭芭拉專程跑到廚房裡確認了一下,語氣不無遺憾地說道。
「沒關係,你們還吃嗎?不吃的話我先去把這些洗了,然後出去給你們買點兒回來。」
韓易拍拍大腿,站起身來,開始收拾起面前的餐盤。
一個長得很合自己胃口,床上功夫不錯,溫柔又體貼,做飯很好吃,還會自己主動洗碗的億萬富豪?
I''ll be damned!
感覺自己撿到了一塊寶的芭芭拉,樂呵呵地加入了韓易的清理行列。這種情況下,費亞穆肯定也不會呆坐在原處。三個人的齊心協作下,很快,剩餘的燉菜便裹好保鮮膜放進了冰箱,幾個盤子也被擦得鋥亮,放進了洗碗機。
「超市在兩個街區之外,而且應該馬上要關門了。」
按下洗碗機的啟動按鈕,芭芭拉轉轉眼珠,雀躍地提議道。
「嘿,這個街角就有一家酒吧,我們為什麼不去那兒看球呢?」
「人多一些,氛圍也更棒!」
芭芭拉租住的排屋,在一條名叫伍德福爾街的小巷裡,位於切爾西的核心區,離南面的泰晤士河只有十分鐘的步行距離。可以盡享國王路沿線的城市繁華,但卻深藏在靜謐的綠地公園與古早民居之間。
讓伍德福爾街與外界相連接的,是一條由北至南,名叫史密斯街的小路。沒有劃分雙向車道,兩側密密麻麻停滿了附近居民的通勤車輛,讓在此處會車變成了一件相當考驗駕駛水平的挑戰。
作為一間傳統的英式美食酒吧,The Phoenix,鳳凰酒吧,就坐落在這喧鬧與寧靜的交匯點上。
英國的酒吧,每一家都長得大差不差。棕色的石磚外牆,黑色的實木邊框,金色的金屬招牌。外面是一排除非天氣反常到陽光明媚,否則沒人會坐的戶外方桌,而人聲鼎沸的室內,則是由一張前面擺滿高腳椅的酒吧桌,幾張散台,和最角落裡的兩張卡座組成。
當然,還有懸掛在吧檯兩端的液晶電視。為了迎接歐洲杯的到來,鳳凰酒吧又多添置了兩台電視,放在進門處和角落裡。
如果看過《足球教練》,哪怕從沒造訪過英倫三島,你也不會對這裡的裝潢和陳列感到陌生。
不過,當韓易三人推開門,映入眼帘的不是身穿AFC里士滿紅藍球衣的灰狗球迷,窗邊自然也不會坐著泰德-拉索和他的助理教練威利斯-彼爾德。甚至,就連尋常比賽日將這裡變成藍色海洋的切爾西球迷也找不到蹤影。
人滿為患,轉個身都困難的酒吧里,只有一種顏色——暗紅。
屬於代表雙頭鷹榮耀的阿爾巴尼亞球迷。
官方記錄里,在英國生活的阿爾巴尼亞國民只有21000人,但民族登記為阿爾巴尼亞族的英國人卻有至少10萬人之多。最重要的事,這一數據,還沒有包含那些裝作科索沃人拿到難民簽的阿族,以及通過各種非法手段入境的匿名者。
有人說,英國的阿爾巴尼亞人加起來大概在20萬人左右,另外一些人甚至覺得這個數字都遠遠低於英國阿族實際的社群規模。
這些通過多樣化途徑來到英國的阿爾巴尼亞人里,少數住在伯明罕,絕大多數則是在倫敦討生活。東倫敦的巴金和萊頓斯通,北部的伍德格林和帕莫斯格林,以及周邊各個自治市鎮的行政區域,都是已經變成了阿爾巴尼亞人活躍的聚居地。
極少有漂洋過海的阿族能負擔得起切爾西的高昂房價,但別忘了,中心城區的基礎服務業,不管是快遞公司、超市還是咖啡店,可都是這些外來移民撐起來的。
晚上八點的比賽,下班之後來不及趕回家的阿爾巴尼亞人們,呼朋喚友占領切爾西的美食酒吧,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因此,雖然法國就在海峽對岸,但現在的鳳凰酒吧,跟巴爾幹半島地拉那的同類們看不出任何區別。
八點零六分,比賽剛剛開始,雙頭鷹球迷舉著國旗圍在電視機前,高唱著《Himni I Flamurit》,為薩迪庫的每一次觸球振臂歡呼,又在馬夏爾嘗試過人的時候發出震耳欲聾的噓聲。
這種難得一見的多元文化體驗,讓坐在角落裡的韓易和芭芭拉都感覺很是新鮮。
至於費亞穆?剛推開門就被他的同胞們識別出了身份,現在正鶴立雞群地被簇擁在球迷方陣中,領著大家唱歌呢。
「我以為你說不喝酒,只是為了避免那些太過瘋狂的場合。」
抿了一口從龍頭裡打出,酒花比酒液還多的桶裝啤酒,芭芭拉看了一眼韓易身前插了一片檸檬在杯沿的雪碧,對韓易不尋常生活習慣的驚訝又多了一分。
可樂都喝到倦怠換成了雪碧,他卻仍然不願意沾一滴酒。
「真的一點都不喝。」
韓易望向窗外逐漸止息的夜雨,輕舒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就沒嘗過酒精的味道不對,也不能說完全沒嘗過。」
想到這裡,韓易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小時候,家裡住的地方,也像現在一樣,在街角有個酒吧。我媽媽和舅舅他們,經常在酒吧里談事。華國的酒吧沒有年齡准入的限制,我那個時候又太小了,只有三歲多一點,沒人會在意我畢竟,哪有三歲的小孩子喜歡喝酒的呢?」
「不會吧。」芭芭拉捂住嘴,瞪大眼睛,「然後你媽媽就讓你嘗試了一下?」
「沒有,我媽夠瘋狂,但還沒那麼瘋狂。」韓易擺擺手,「她給自己點了一杯紅酒,然後就開始很認真地談生意。坐在一旁的我,以為她的那杯,是可樂。」
「No——」芭芭拉已經預料到了故事的下一步發展。
「Yeah,而且是那種,『大人不讓小孩子喝的超級美味的』可樂。」努力讓自己笑容不放肆擴散的韓易,雙頰上浮現出了屬於回憶的酒窩,「趁他們不注意,我嘗了第一口,發現雖然沒有氣泡,但好像還挺好喝的。然後」
「等他們回過神來,我已經把一整杯都喝完了。1997年的華國,很多地方喝紅酒不是用的高腳杯,而是這種玻璃杯。」
韓易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桌上的雪碧。
「毫不意外地,我在家裡躺了整整一天。」
「沒斷片嗎?」
「當然斷了,這些都是他們之後跟我講的。據說,哪怕是三天之後,我打嗝還是有酒味。而且,在背我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在用腳踢舅舅,向全世界大聲宣布我是孫悟空你看過《龍珠》,應該知道孫悟空是誰。」
「當然,悟空。」非同尋常的童年故事,讓芭芭拉-帕文忍俊不禁,「既然三歲開始就沉迷酒精,那現在應該是世界上資歷最豐富的鑑賞家之一才對,不是嗎?」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血管里,可能流淌著酗酒者的基因,所以才選擇不去碰它。」
韓易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
語句很是模糊,但芭芭拉能夠敏銳地察覺到,韓易所有表面上的與眾不同,只要再多追問一句,應該就能找到隱藏在背後的真相。
但芭芭拉並沒有選擇這樣做。
她喜歡坐在桌子對面的那張臉,喜歡他東方式的內斂謙和,也喜歡他將自己鉗在身下動彈不得的霸道。
可不管怎麼說,這也只是喜歡而已。
喜歡,就是以最肆意的方式享受對方所提供的一切。
不需要了解。
愛才需要了解。
而對於現在的芭芭拉-帕文來說,愛,並不是一個她想要觸及的話題。
不願意提及,更害怕提及。
於是,目光閃爍數下後,芭芭拉選擇用另一個她相當好奇,卻能清楚地為兩人之間的關係劃清界限的問題,讓自己與韓易之間那差了一層窗戶紙就捅破的內心世界隔開距離。
「講講你身邊的那些女孩們吧?」
芭芭拉把臉埋在酒杯里,片刻之後,帶出一圈掛在嘴邊的酒花鬍子,露出一個可愛至極的燦爛笑容。
「我很想聽聽看,一個滴酒不沾的克己紳士,是怎麼吸引到這麼多姑娘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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