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葉落,野草枯黃,霜降了一地,晨起只見瓦上布著一層白霜,碎珍珠似的在晨陽下折射著細碎的光亮。
幾絲還未來得及散去的朝霞,輕輕在天上飄著。三五隻雲雀在那彩雲下盤旋了兩圈兒,低飛向地面,掠過平京城無數高高低低的白霜屋頂,最後落在這方種滿美人蕉的小院兒。
美人蕉火紅、杏黃的花兒掉落了大半,殘紅配著綠葉,另有一種風霜美人的韻味。
小手摘了那隻最鮮艷的紅花兒,鄭旭升小跑步朝蕭襲月奔去。
「娘娘,過不久要入冬了,花兒要謝了。沒有花兒看,你會不會寂寞啊?」
這邏輯又是如何的?蕭襲月正抱著孩兒,抽出手揉了揉鄭旭升毛茸茸的腦袋。
「冬天有冬天的花兒,沒了美人蕉,還有其它的。如何也不會寂寞,就像假若你看不見爹爹,你還能看見你娘親一般。」
蕭襲月本是無心一句比喻,說完卻突然發現竟恰好似寓意了什麼。本是無心一句話,卻被也恰好進院子來的江氏給聽見了,當即嚇得慘白了臉,忙過來拉了鄭旭升。
「娘娘,後日便是小世子和小郡主的百日宴,想來您還有許多事要安排,我們娘倆也打擾多時,便告辭回府了。」
蕭襲月本還想留鄭旭升吃些糕點,秦譽最近請了兩個極擅長做糖糕的廚子。
「也好。香魚,你去包些糖糕來。小旭升啊,在家要聽爹娘的話,好好讀書習字,知道嗎?」
蕭襲月蹲下身。鄭旭升是個好孩子,她挺喜歡的。
鄭旭升鄭重的點頭,黑眼珠子瞟了一眼蕭襲月懷裡的小嬰兒,突然羞赧地咬了唇,小腳也在地上摩擦著,一副滿腦子小心思的模樣。
「娘娘,我,我能不能拉拉她的手啊……」
說完臉紅撲撲的,加上鄭旭升模樣生得端正,活脫脫的一株美人蕉似的。
江氏嚇了一跳,忙低斥。
鄭旭升被訓得癟了嘴,很傷心。
江氏對兒子十分嚴厲,所以鄭旭升才喜歡和顏悅色的蕭襲月。
慈母多敗兒,嚴一點也好。
「可以。」
鄭旭升得了蕭襲月批准,興奮地拉了拉蕭襲月懷中孩兒的手,把花兒塞在嬰兒小手中。「錦夕,我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蕭襲月一愣。
「這是銀漢,不是錦夕。錦夕在屋裡睡著。」
「啊?!」
鄭旭升如同遭了晴天霹靂!敢情,敢情他又是聊天又是摘花送花的,對象根本就搞錯了!真正想看的小媳婦,還在屋裡躺著,根本受了他的冷落啊……
鄭旭升簡直要哭出來,想進去彌補,可江氏哪裡肯。江氏拉了兒子就告辭了。鄭旭升可憐兮兮的一步三回頭。等了一個多月,才好不容易來一趟,沒想到竟搞錯了獻殷勤的對象……
香魚及荷旭都十分感嘆、同情。
「怪只怪咱們的銀漢小世子和錦夕小郡主長得實在太像了。」
「是啊,根本一模一樣。那鄭小公子人小心思還挺多的。」
蕭襲月笑了,將懷裡孩子的襁褓緊了緊,免得涼到。
「屋裡睡著的是銀漢,這確然是錦夕。」
這下輪到兩個丫頭張口結舌了,不明所以。
「雖然錦夕還小,但到底是女兒家,若是以後被有心人利用鬧出些不好的傳聞來,終究是不好。鄭旭升是個不錯的孩子,這讓他得償了心愿,也不損錦夕的清譽,正好兩全其美。」
香魚、荷旭恍然大悟,可越發同情起鄭旭升起來。可憐的娃,只怕將來就算當了女婿也是少不了被丈母娘給謀算一番啊。
蕭襲月逗弄逗弄了小錦夕。錦夕精神好,醒著的時間多,銀漢成天吃了就是睡,實在沒有追求。昨夜裡,蕭襲月與秦譽還商量著找了大夫給娃兒看看,是不是娃身子哪裡不對。
大夫看了,委婉地說了一大通,簡而言之就是,各個孩子有各個孩子的心性,這個是個懶的,好吃懶做,睡是正常。秦譽當時直嘆氣,這么小個小東西就知道懶散了,他日長大些,定要好好教導,斷然不能讓他成了旁的人家裡那些無用的紈絝廢柴。
後日是兩個孩子的百日宴,到時候必然人多繁雜,諸多事情應當小心謹慎!近來秦譽十分忙,許多事也不與她說。儘管如此,她還是能夠感受到平京的氣氛,越來越緊迫、越來越緊張!
今冬之後,或許就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好幾次,她無意發現了秦譽身上的新傷疤,當是他遇了行刺,沒有告訴她。而最近,他有二十幾日未有與她親近,怕也是這原因。
他不想讓她擔心。可,她又怎可能不為他擔心?
這三個月來,蕭襲月一直在潛心查陳太后在民間時的夫家和孩子,卻意外的發現,另外還有一股勢力也在查!這股勢力,似乎是漠北王府的。
她從秦越處得知此事,秦越會查也在情理當中。可,與漠北王府之人在一起的,還有一股勢力。
依據顏暮秋回來的描述,那與秦越秘密相談的老者,應當是尉遲公。尉遲公是秦壑前世的謀士,難道。秦越很可能與膠東的餘孽勾-結了。
是了,秦壑的屍體並未找到!難道……
秋風鑽進領子裡,蕭襲月思及此處,只覺得背心陣陣發涼!秦壑若沒有死,那他又在何處?她太了解他了!看似中正儒雅的外表下,是非同一般的野心和占有欲!上次他是突然從前世的記憶中清醒過來,一時應接不暇,這次,若是捲土重來,定然不會甘心放過他們,任他們兩人幸福生活!而他自己失去了所有……
何況,她還跟了秦壑最恨、最忌憚的男人,對他來說,必然當做是奇恥大辱。
「娘娘,你是不是冷了?進屋歇息一會兒吧。」香魚見蕭襲月臉色有些發白。
蕭襲月一邊進屋,一邊問:「今晚殿下可回來?」
荷旭道:「方才小成子來說,殿下今晚有事,叫人回來帶了話兒,說不回來吃了,娘娘早些睡。」
接下來半日,蕭襲月將後日百歲宴的準備事項檢查了一回,才吃了些晚膳,洗漱罷了,打算看看書卷,等秦譽回來。
屋子裡點了四盞雕花青銅大油燈,放在屋中四角,很是明亮。將蕭襲月主僕三人的影子淺淺的映在牆上。
香魚收拾了蕭襲月卸下的珠釵,荷旭正替蕭襲月研墨。荷旭看了看窗戶,那兒方才晃過了一個聽牆根兒的人影兒。
「娘娘,最近冬萱姑娘動作頻繁,恐怕知道咱們懷疑了她,著了急了。咱們要不要……」
蕭襲月又翻了一頁書。
「暫且留著。」
「娘娘就不怕她做出什麼事來麼?」
蕭襲月放下書。「她潛伏在咱們周圍一年之久,尚還未做出大聲響來,定然是她主子還有大吩咐。殺了一個她,指不定下次又是誰來。」
荷旭乍然明了。有一個能掌控的細作在身邊,總比來個發現不了、不好掌控的細作好。殺了一個冬萱,誰知道下一個細作會是誰?
蕭襲月便是打的這個主意,再者,這個假冬萱,是冬萱的親妹妹。若要殺,還真有些顧忌。冬萱在她寒微時捨命相陪,與香魚一道跟隨她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眼下,只有委屈冬萱再等上一陣子,再將她解救出來。
這個「一陣子」應該不會很長了。陳太后應當開春便會將他們平津王府剷平,今冬,這潛伏的假冬萱就會真正的活躍起來!
對於假冬萱之事,蕭襲月是另有安排!
以假亂真?陳太后這棋子是走得妙,但,最後究竟迷的是誰的眼,還未必呢!
香魚收拾完畢了梳妝檯,憂心忡忡。「小姐,這幾日施側妃的丫鬟一直在周圍轉悠,這兩月來,咱們院子裡冒出來的毒蛇、蠍子就有兩三回,今早房檐上竟然掉下來只大毒蛛!恐怕施側妃是鐵了心要行動了。」
「施側妃跟周側妃、鄭妃走得近,只怕這些主意她們三人都有份兒。」荷旭道,「娘娘一生便是兒女雙全,可不讓她們嫉妒得眼睛發綠麼?再說,她們背後的主子,指不定就是宮裡的那個。」
蕭襲月冷哼了一聲。施薔薔成不了氣候,是聽了周搖光的慫恿,來對付她。手段是夠狠,就是蠢了些。
「狗不急,不跳牆。我便是要讓她著急。」
蕭襲月將小床上的錦夕和銀漢仔細的蓋好,輕聲訴說著:
「你們生在這風雨飄搖之中,便當懂得保護自己的本事,娘沒有太多東西能夠交給你們,後日,便教教你們,如何對付要害自己的壞人!」施薔薔,就是這教材!
這雙孩兒其實來得不是時候,當時蕭襲月本是不想要的,但得知了蕭華嫣懷孕的消息,她便一時恨了口氣,冒險留下孩子來。
「娘娘莫心憂,殿下思慮周全,劍護衛、無命護衛身手眼睛都利索得緊,那些毒蛇、蠍子,全都拿來泡藥酒了。」
「可不是。要跟咱們斗,她施側妃實在太嫩。」
蕭襲月沉吟了半晌。
「我掛心的,倒不是施薔薔,而是鄭舒窈和周搖光。」
那兩人近來行動有些不對,雖然周搖光最開始擺出一副爭寵嫉妒的模樣,可日子久了,才發現她那嫉妒爭寵的模樣像是裝的!她看見秦譽,眼睛裡沒有施薔薔那種痴迷。鄭舒窈,這兩月來亦是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
若是鄭、周二人像施薔薔一樣不消停,她還放心些,至少說明她們沒有別的心思。蕭襲月有種直覺,這兩個女人,似乎都在等待誰的命令行事。而這個人,不像是陳太后。
這夜又是降霜,格外的冷!蕭襲月將被子在身上裹了一圈兒,才覺得暖和了些,可睡得也不踏實。一是因為秦譽還沒有回來,二是裝著後日丟施薔薔出府之事。
隱約聽見有門的響聲,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蕭襲月才懶懶的翻過身來,朦朦朧朧的睜眼,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突然映入眼帘,鼻間突然嗅到幾絲清苦的藥味,似還夾雜著些梅花香。
「誰!」
蕭襲月猛地醒來!荷旭香魚聞聲掌了燈趕來。
「娘娘,怎麼了?」
燈光亮起來,屋裡卻並沒有陌生人,只有屏風上搭著的衣裳,被窗戶吹進的風拉扯得輕輕飄動。蕭襲月鬆了一口氣,原來是看錯了。
荷旭關上了窗戶,拿走了衣裳。
「油燈留著吧。」蕭襲月是被嚇了一跳,打算留著燈睡。荷旭香魚退下之後,蕭襲月坐上床沿剛要睡,卻忽然發現指尖兒按住了一片兒涼涼的、軟軟的東西!
一看,竟然是片兒紅梅花瓣兒!還很新鮮,顯然是才留下的!
蕭襲月倒抽一口涼氣。剛才她不是看錯了,是有人來過,是個男人!平津王府的梅花都還沒開,現在平京城中,可能開出梅花的地方,大約只有兩處,一處是國公府,一處,便是漠北王府的那個養梅花的小院兒!
蕭襲月撿起紅梅花瓣兒在油燈下仔細看了看。是照水梅。記得,國公府里的那株照水梅十分瘦小,而後鄭旭升說他又去折了幾回,已經死了大半了。而這片花十分肥厚,顯然不是瘦樹能開得出來的。
那,很可能是漠北王府。
蕭襲月捏碎了花瓣,情不自禁咬緊了牙關。
難道,是秦壑?他現在,是否就住在漠北王府?
蕭襲月方才又睡下,門又響了一聲!難道是他折返了回來!
好大的膽子!<!--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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