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姑 42天津衛(二)

    柳月池從千里遠的空中趕來救南緹,南緹自己則站在津門公主寢殿門外,驚得冷汗涔涔。

    津門公主回眸那極怖的一眼,幾乎令南緹十分之十確信自己被發現了,但津門公主卻又幽幽轉回頭去,繼續蹂躪下面的北明。她撞得一下重過一下,白玉雖溫潤,終究堅硬不是人肉,北明的後面絲絲帶出血來,沾繞在白玉上面,混為一體。仿佛這根白玉天然不純,夾了赤紅的絲狀雜質。

    北明卻叫得一聲享受過一聲,他偶爾怯怯回頭,以不為公主察覺的視角仰視她,眼眸中全是卑微和眷戀。

    南緹在遠處注視北明的眼神,肯定他是愛津門公主的。

    南緹喉嚨咽了一口,轉身離去。

    天色依舊暝迷黢黑,似乎永遠也不會再恢復光明。

    南緹走到一半,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她:「阿緹。」

    飛快的一聲,短促且乾脆。來人拼命壓低了嗓音,卻依舊壓不住尖銳,「阿緹」喚得甚是高亢。

    南緹轉過身來,果然身後站的是北明——只有她的北明哥哥才會這樣喚她。

    「阿緹。」北明碎步走過來,不問南緹為何會到到這裡來,只催促她快走:「你快走,這裡妖魔鬼怪太多。」

    南緹腳下不動,定住問他:「北明哥哥你走嗎?」

    北明不答,南緹就再問他:「北明哥哥,公主殿下她是不是凡人?」

    北明聞聲毫無反應,南緹再問:「北明哥哥?」

    北明只道:「你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南緹雙眸對住北明的雙眸,堅定而清晰地發聲:「你離島的時候,說的是去京城考狀元。」

    「我的確是想考狀元。」北明本就生得面白,現在除去喉結,更顯膚細妖嬈。他滿腔柔情,娓娓敘來:「但是我進京的第一天,遠遠瞧見鸞駕上的她,我就追著鸞駕一直跑一直跑……她還是處子之身,我只有……只有自斷男根,她才會准我留在身邊。」

    南緹聽完楞了許久,想來想去乾乾留了一句:「我知道了。」她瞬間釋然,再無可留,便打算說完最後一段話就轉身:「公主殿下一生不易,千張面孔卻不能看見她自己的臉,你若陪她作伴……」

    「阿緹——」北明打斷南緹。北明皺起眉頭,南緹才發現他以前濃黑的眉毛也變淡了,淡得像煙一樣。北明甚是不解,問南緹:「我天天都能見著殿下的真容,你為何說看不到她的臉?」

    南緹心一沉,本能地驚恐萬分,她剛要細想,就聽見一聲女聲傳來:「北明,你說得太多了。」

    是津門公主的聲音。

    南緹尋聲望去,見聲音是從一張麵皮的紅唇間發出,這張臉描著細長的黛眉,眉心花鈿,雙頰著粉,抹了胭脂,儼然正是南緹最後一次見到的津門公主。

    但是妝容再精緻,她也只是一張麵皮,軟軟攤在人手掌上。

    南緹將目光左移,去看執著麵皮的那個女人。女人的妝容比津門公主還要精緻,眉稍殷紅兩抹,和雙髻一同高高飛到天上去。她珠翠滿頭,著最昂貴奢華的宮裝,揚著下巴俯瞰,以最不屑的姿勢睥睨南緹。

    但女人打扮得無盡奢華,臉上流露著無盡驕傲,卻不能自己開口講話。

    聲音只能由她手上執著的麵皮發出:「吃裡扒外的奴才,給本宮遠遠滾了。」

    這句話是說給北明聽的,

    北明再瞥南緹一眼,便轉身離開,他一路小跑,始終佝僂著身子。

    只剩下南緹獨自面對這個執著麵皮的女人,這一張津門公主原始的臉,並非平凡普通呢,甚至比她曾經帶過的千面都要好看——她有漂亮的眉眼,更有一雙漂亮的唇,除了不能開口講話,實在是再完美不過。

    這張臉南緹是認識的,此臉埋在她記憶深處,總是伴隨她的噩夢出現。

    南緹盯著女人的臉,腦袋裡迴響北明方才說地話,疑惑一個一個往外冒:她是處子之身?她不是……不是生育了太上皇和津門公主麼?

    因為南緹面對的是一張太皇太后鳳女的臉。

    面對自己的主人,南緹的雙膝很不聽話就想往前跪,但她咬咬牙,終能克制自己,選擇自衛地後退。

    鳳女手上麵皮的唇在張張合合,高傲而輕蔑:「你還真脫形了!」

    鳳女手上的麵皮張嘴咬了咬,南緹只覺自己的心臟被人隔空咬住,生生要往胸腔外拉。

    鳳女輕輕鬆鬆再搖搖麵皮,麵皮上的紅唇再張大的,南緹心上痛加百千倍。

    忽有一道勁風從空中刮過,有灰黑的東西從鳳女和南緹中間俯衝下來,這灰黑東西的巨翼擦著了南緹的身子,南緹才確定它是柳月池的巨蝠。

    南緹剛才看清,下一刻已被柳月池擁在懷中。他旁若無人地給她一吻,唇挨著唇,發出啵的一聲。

    柳月池抬手撫了撫南緹已經不痛的心。他勾著唇,眉目含笑向她道歉:「我來晚了。」

    鳳女站在距離兩人五步之遙,冷眼目睹這一切。鳳揚揚手中的麵皮,發話:「柳月池,本宮讓你做個魔君,你倒是膽子大起來了?」

    柳月池左臂還緊緊摟著南緹的腰肢,右手卻搭上自己左肩。紫衣穿斜了,肩頭大露,他也不肯多抬一寸手將衣領拉正,就這麼隨意朝著鳳女一鞠躬,笑嘻嘻奏道:「草民回太皇太后的話,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呀!」

    鳳女面目不動,手上的麵皮卻往後仰,仰出一聲輕笑:「呵--」接著,她將手上的麵皮正過來,正面著柳月池啟唇:「那本宮就看看你怎麼反吧。」

    柳月池聞言再一鞠躬,樂呵呵對鳳女說:「最後謝過我前主人二十五年照佛。」

    「柳月池——」

    柳月池打斷鳳女的呼喊:「別叫我柳月池,沒準我等會就要改名。」

    鳳女聽了,不能說話的唇勾起笑容。她手臂揮揮,麵皮上雙唇張啟,卻遲遲不出聲。

    也許鳳女是在思考,良久後她對柳月池說:「不過是本宮雕出來的一個胚形,造出來的一張皮,連只狗都比不上!」

    南緹身子一緊。

    柳月池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也是一緊。

    南緹和柳月池察覺到對方下意識的動作,側過頭來,對視一眼。

    陰風吹來,鳳女張開發不出聲的雙唇,伸出舌頭。


    她一張嘴巴里長了兩根舌頭,猶如蟒蛇吐信,長長向南緹和柳月池分別襲來。

    南緹和柳月池雙雙被無形之力扼住咽喉。

    南緹臉色發白,呼吸困難,她努力轉動眼珠向柳月池望去,見得柳月池伸出一隻手,抓住扼制在他咽喉的舌頭。

    柳月池十分用力,手背上青筋暴漲,似乎要將舌頭扯開。可是怎麼扯也拉扯不掉,掙脫不開,這一結果似乎出乎了柳月池的預料,他的臉色陰沉下來,越來越難看。漸漸地,他的面目開始扭曲,變得比南緹還要痛苦和窒息。

    鳳女的麵皮在遠處大笑:「柳月池,還學人家脫形,脫好了嗎?」

    南緹立刻反應過來:莫不是柳月池還未脫形,所以比她更受鳳女桎梏,更受楚痛?

    南緹焦急又擔憂正望著柳月池,鳳女的聲音又從對面傳過來,仍是一貫的輕蔑:「兩個都是養不熟的東西。」

    柳月池似乎已無法動彈,卻咬咬牙,緊摟著南緹的左臂不肯放開。

    南緹感受到鳳女的法力穿透肌理,通過掐扼南緹的舌頭傳進來,南緹的心在裂毀,肺在崩裂,嘴發不出聲,聽在減弱,視線在模糊……南緹再看柳月池,他比南緹傷得更厲害,五臟六腑已經抽離身體,飄蕩在空中,柳月池的眼、耳、鼻、舌似乎也快要離開他的面龐。

    南緹看見空中飄著許多許多正蠕動的灰渾之物,正逐漸逐漸裂為碎片,碎片再裂成更碎的碎片……那是柳月池從別人那收集來的陰魂陰魄,陽魄陽魂。

    那是已經真正屬於柳月池的喜,怒,哀,懼,愛,惡,欲。

    他要被鳳女盡吸法力,他要歸成一具什麼都沒有的胚形。

    南緹擔心得想哭,卻又無法流淚。

    聽見「咚」的一聲,從柳月池已經變成半紫半紅顏色的錦衣里掉出一塊白玉佛佩。

    柳月池凝望南緹,艱難又尷尬地笑笑。

    他的兩瓣唇已快脫離面目,卻頑固掙扎著吐氣:「小緹兒,對不住,我騙了你。」

    「都不重要了。」南緹終泛起淚來,瞬間就湧出了眼眶。這個時候,還管什麼白玉佛佩啊,它在大名府還是在柳月池身上,都不重要了。

    柳月池看南緹哭了,他想抬手去拭她的淚,但他又怕一抬手,臂膀抽離身體,連她的腰肢也摟不得。

    柳月池只能虛弱地再笑笑:「那你必須跟我一起死了,願意嗎?」

    「願意。」南緹徹底痛苦,泣聲應答。

    「哈、哈。」如此時刻,柳月池竟還笑兩聲,只是他肩不能顫,氣不能換,這兩聲聽起來更像是咳。

    咳得南緹心顫,見柳月池薄薄像紙後仰下去,她也跟著倒下去,始終貼緊在他胸懷不離開:「柳月池!」

    柳月池見南緹毫不猶豫就隨自己倒下來,一起躺在地上。柳月池抱著南緹,笑得開心:「來,我們再轉兩圈。」

    柳月池抱著南緹在地上轉圈,奈何他身體虛弱,只堪堪轉得半圈就不動了。

    柳月池的紫衣已經全紅,一頭銀髮也俱數變黑,無數魂魄紛紛脫離他的體內飛走了。

    南緹瞧著他的綠色眼眸慢慢變黑,她心頭一片慌亂,哭出聲地喊:「柳月池,柳月池,你去哪呢?」

    柳月池,你去哪呢?

    那個銀髮、碧眼、紫衣的柳月池,你去哪呢?

    那個喜歡撕錦裂帛,愛捉弄她,日裡夜裡都沒個正經的柳月池,你不要消失……

    柳月池,你回來!

    柳月池,你說好的喉嚨里的誓言呢?

    柳月池只剩下一具薄皮囊,五官俱是毗夜的模樣,他笑起來竟也和毗夜難得顯露的那一兩次笑容完全一樣。

    聽見南緹焦急的呼喚,柳月池風淡雲輕告訴她:「本座的三魂七魄已經飛走了,本座的這副皮囊也是照著別人的模子造出來的。我沒有眼,沒有耳,沒有口,更沒有心。我什麼都沒有。能給你的……」柳月池用盡所有力氣呼吸,努力將心頭的話說完:「……只有一份廉價的情意。可惜呀,它看不見,聞著著,聽不到,摸不了……」

    柳月池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用跟毗夜一樣的手肘撐在地面,支撐起自己的身子。

    南緹的眼前忽現一片微弱的淺綠色光芒,形狀像心。

    「本座讓它發亮了,你看到了嗎?」柳月池問南緹。

    南緹目光不移凝視柳月池閃閃發光的情意,真好看,就跟他已不存在的碧璽眼眸一個顏色。

    透明又清澈。

    南緹腦海中不斷迴響柳月池傻傻的話,望他始終痴痴的笑,她的心陣陣抽疼:「柳月池,你真是蠢……」

    柳月池似惱似笑,輕鬆好似在跟南緹開玩笑:「敢罵本座呀,本座定不會饒你。」

    南緹淚在臉上流,血在心裡流,一定是她哭得太厲害,眼淚模糊了視線,所以柳月池的情意發出的綠光才會越來越淡,絕對不是他在一點點徹底消失……

    「你還沒回答我,我唯一能給你的情意發光了,你看到了嗎?」柳月池呼吸微弱,已是強弩之末,斷續之聲。

    南緹緊緊抱著他,仿佛抱緊了他就不會離開,不會消失:「我看到了,看到了,我們一起死。」

    可是柳月池還是在消失,他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南緹的淚滴在柳月池陌生又熟悉的面龐上:殘酷的天啊,你為何柳月池變走?

    他現在是誰的樣子?她不要。

    她要柳月池。

    「柳月池,你去哪呢?」南緹哽咽摟著柳月池,她的腦袋貼上他,雙腿也攀上他:「柳月池,你去哪裡,我跟你一起去。」

    柳月池摩挲著下巴,將身子再貼近南緹幾分:「本座剛才都說了,本座正在去死,你必須跟著本座一起赴死。」

    「好,我們一起死了,死了吧。」南緹在他懷裡閉上眼裡:一定是只要他們一起死了,真正的柳月池就可以回來。

    「好啊……」柳月池最後這一聲答應,也完全成了毗夜的嗓音。

    柳月池突然鬆開南緹,他的臂膀高高舉起在空中,掌心向下朝著地面重重一摔,一個茶杯從他掌心脫落,墜在地上砸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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