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鈺抿了抿唇:「嗯,剛出午門就變了天,沒能躲得過去。」
加之最近內閣中公務繁重,他便推了這些日子府中小廝的馬車接送,沒曾想剛好撞上這麼一場雨。
岑黛看著他無辜的樣子,心裡好氣又好笑,拿帕子捂住他的臉,佯裝怒道:「你怎麼不知道同其他官員順順路?再不濟,返回去舅舅那兒躲雨借傘都成呀。」
她哼哼著:「我今兒早上還給你備了厚實些的深衣,你也不穿,颳風下雨全靠自己硬撐著……」
荀鈺伸手鉗住她的手腕,將自己的臉從帕子下解救出來,平靜的眼瞳深處似乎帶了幾分笑意:「我錯了。」
岑黛瞪他一眼,繼續拿了帕子給他擦頭髮:「我看你一點兒也沒覺著自己錯了。」
屋外有婆子回話:「少夫人,小公子已經安然回去了。」
岑黛應聲,轉頭回來同荀鈺說笑:「你們兄弟兩個,今日都成了落湯雞,屬師兄最甚。」
荀鈺毫不介意她說自己落湯雞,結果竹生遞過來的帕子兀自擦脖子:「子錦?他今日過來風來堂了?」
岑黛點點頭:「過來吃了些東西,順帶請教了功課。」
荀鈺一頓:「什麼功課?」
岑黛便將今日的事跟他說了。
荀鈺抿唇,停了擦水的動作:「你別太偏心他,他是個愛偷懶的性子,只要吃過一回甜頭,往後次次都要過來尋你。」
他還打算多說幾句,下一刻皺起了眉,掩唇打了個噴嚏。
惹得岑黛忍不住笑出聲來,推他去淨房沐浴:「師兄先管管自己罷,小心著涼。」
荀鈺揉了揉眉心,順從地去倒騰自己了。
再出來時,岑黛正縮在暖閣的軟榻上看書。
荀鈺只著了裡衣中衣,湊了腦袋過來,淡聲問:「在看什麼書?」
岑黛眉目一橫,扔了一旁的大麾丟在他身上,蹙眉道:「都說了多少遍了,小心著涼。」又吩咐冬葵端薑湯進來。
荀鈺裹好了鴉青大麾,只喝了一口薑湯,就被那一股味道給沖得皺緊了眉,沒喝完就放下,同岑黛一道兒看書,念著正對著書頁的一排字:「冬宿寒天魄未眠,一朝春雨洗塵煙。」
他停頓片刻,又道:「意境頗好,或許可以作一幅冬去春來圖。」
「冬去春來圖?」岑黛來了精神,眼睛裡亮晶晶的:「我倒覺得另一首詩的意境更適合冬去春來。」
她指了書頁上的另一首,示意荀鈺低頭來看:「細雨生寒未有霜,庭前木葉半青黃。小春此去無多日,何處梅花一綻香。」
岑黛笑出了酒窩:「叫我突然想起來文華殿裡的那一片梅林了。」
荀鈺偏頭注視著她,突然道:「文華殿中正對著正殿廊台的梅林,其實我已經畫過了。」
岑黛眨眨眼:「師兄何時借宓陽瞧瞧?」
誰想荀鈺卻突然轉開了目光,起身徑直進了臥房:「有機會再說。」
他有些後悔剛剛在岑黛面前提到了那麼一句。他的確畫過文華殿的廊台和梅林,只是在那副畫卷中,梅林與廊台並非是焦點……
岑黛茫然地眨眨眼,不懂荀鈺怎麼就突然變了臉色,蹙了蹙眉,沒多在意。
荀鈺今日歸家得早,但該忙活的事務卻是半點也沒少的。璟帝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打壓氏族,荀鈺作為沖在最前的利劍,自然是得不了空閒。
雨日裡烏雲密布,天黑得早。岑黛晚間在院中走動消失,回來時還見書房裡點著燈,抿了抿唇,到底是沒打算進去打擾,只命人又送了一碗薑湯進去。
只是薑湯前腳才被人送進去,岑黛將將在臥房坐下,就見荀鈺進了屋來。
「師兄忙完了?」岑黛剪著燈芯問。
荀鈺回道:「還剩下一些,因並不算多緊迫,便打算明日再接著做。」
難得見到荀鈺竟然肯「偷懶」,岑黛詫異地揚了揚眉。這時門外冬葵提醒熱水已經備好,岑黛便先抱了衣裳去洗漱。
岑黛在雨日裡睡得格外深沉,夢裡全是望不到邊際的白茫茫濕漉漉的霧氣,周遭是在白霧中若隱若現的竹林,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難道又是那個夢?
時隔一年有餘,岑黛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再進入到這夢境中來。
她縮在白霧裡,恍惚覺著自己應當是要等某個人。
只是等到霧氣散去,她也沒能見到那位只在夢中見過兩次的荀首輔。
——
許是做夢的緣故,岑黛今日醒的格外早。
她睜開眼,瞧見外頭窗外已經有了微亮,耳邊的雨聲也已經停了。她又輕輕地偏過頭,卻見枕邊人還在熟睡。
岑黛稍稍蹙眉,還未全醒,軟軟喚著:「師兄。」
她記得早朝的時間,平日裡荀鈺天還未亮時就要早起上朝,這會兒該是時候起身了。
這廂未嘗得到回應,岑黛愈發覺得怪異,悄悄將手越過自己的錦被、伸進了荀鈺的被褥下。
她試探著握住了荀鈺的手,猛然發現那本該溫暖的掌心此時正熱得發燙。
心下覺得不對勁,岑黛頓時從朦朦朧朧的睏倦中完全清醒了過來,騰地起身,瞧著荀鈺正皺緊了眉,臉頰已經燒紅了。
「何媽媽!冬葵!」岑黛急忙起身,徑直取了外衣披上。
冬葵快步從外間進來:「郡主有吩咐?」
岑黛迅速扣著領口,疾聲吩咐:「快同何媽媽去尋府醫,師兄現下發了高熱。」
冬葵一激靈,拔腿就往外跑。
岑黛穿好了外衣,蹙眉按著荀鈺的額頭,愈發覺得心慌。
待邢氏聞訊趕至風來堂時,府醫正在提筆寫著藥方。邢氏還來不及喘上氣,就急忙問:「鈺哥兒如何了?」
府醫拱手道:「大公子昨日淋了雨,又忙於公務勞心勞力,未嘗注意修養保暖,染了風寒,這會兒是高熱上來,暈暈沉沉地醒不了。幸而大公子的底子康健,按著貼子喝上幾日,好生注意著莫要著涼即可。」
邢氏一怔,偏頭去看躺在榻上昏睡的青年,含淚道:「這麼大一個人了,平日裡又是個身子康健的,怎麼說倒就倒了呢?」
岑黛在一旁垂著頭:「是兒媳沒做好,昨兒沒將師兄淋雨一事放在心上,這才有了今日這一遭。」
邢氏心裡雖然慌張,但到底還沒有昏了頭,只拍了拍岑黛的手背,就兀自去安排里外事宜:「何媽媽去督促廚房熬煮湯藥,時時備著,待公子醒了便端上;竹生去尋家主稟告事宜,就說今日的早朝是去不得了;還有院子裡的幾個婆娘小廝,快快抬烈酒給公子擦身,另搬來厚實一些的被褥來壓一壓!」
岑黛咬著下唇,瞧著邢氏里里外外地吩咐安排,事事都打理得有條不紊,心中有些不好受。
兒子發了高熱,邢氏心裡擔憂也能將所有事宜安排好,可她自己卻在這兒坐得好好的,著實是太過沒用了一些。本以為自己已經很用心地在學習掌家一事,卻沒想到連這座小小的院子都還未能打理清楚。
她抿了抿唇,起身道:「母親,我去幫著瞧瞧小廚房的湯藥。」
岑黛悶著腦袋出了臥房,立時就頓住了腳步,低低地問:「岑黛,怎麼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呢?你就這麼沒心沒肺?」
待一應事宜打理完,邢氏也未嘗久留,她還需要看顧家中上下,只鄭重吩咐岑黛好生照顧荀鈺。
岑黛當即應下。
她看得出來,邢氏對自己應當是很有些不滿的,只是生生地忍住了。
送走了婆母,岑黛嘆了一口氣,回了臥房,趴在床沿看著陷入沉睡的青年。
經過烈酒的擦拭,又有了厚實被褥悶著,荀鈺面上的酡紅色已經淡了下去,仿佛睡著了一般,安靜又冷淡,與平日裡的青年首輔並無二樣,只剩下眉宇還在緊緊鎖著。
岑黛抿了抿唇,試探地伸出手放在他額間。
擦過烈酒的額頭還帶了幾分熱度,岑黛一觸及那陌生的皮膚,心下當即就是一顫,抿唇輕輕將他的眉宇撫平。
她低低地喚著:「師兄。」
荀鈺依舊未曾給出回應。岑黛心裡有些泄氣,從一旁的銅盆里擰了帕子蓋在他額頭上,絮絮叨叨著:「平日裡在家裡頂天立地的男兒,原來也會被那種大風吹倒?」
於是青年毫無所覺,她趴在他枕邊,大著膽子去注視著他的清雋面龐,低聲說:「我瞧著你平日裡單薄的模樣,差點還真以為師兄是不怕冷的神仙。可現在在看,才發覺你原來還是個肉體凡胎,不頂天立地、怕冷,你也需要人撐著。」
岑黛覺得心裡升起了一陣細細麻麻的酸澀,仿佛是在替他難過:「師兄怎麼還不醒?我前年冬日落水,一個晌午就醒了呢……」
裊裊白霧裡,荀鈺聽見了來自天邊的軟語,緊緊的握住了拳。冷然寡淡的面容上第一次升起了忌憚和審視的表情,抿唇打量著身前一身白衣的青年。
那青年身姿挺拔氣勢高絕,荀鈺同他對視時,幾乎就要錯認為自己是在照鏡子——眼前的青年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儘管眼前人聲稱他名叫荀鈺,可他心裡知道,這青年不是自己。
荀首輔聽著天邊若有似無的女兒軟語,皺眉道:「她喊你……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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