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達山獵人 18

    苦難的少年

    我看到他的臉上已失去了笑容，眉頭緊鎖著，滿臉那些飽經風霜的皺紋微微地顫抖著。我倆都沉默不語了。老薑炮又緊吸了幾口煙後說：「聽我父親說，我老家在山東費縣東窪村。我祖父是義和團的拳民，在攻打洋教堂時死在爭殺之中。父母靠租種地主的土地養活全家五口人。民國初年，戰亂不止，天災不斷，祖母又染病去世，父親只得變賣了全部家產，發喪完老人後帶領著全家闖關東了。父親用擔子一頭挑著我的小妹，一頭挑著破衣爛被，走村串鎮的靠打些零工，掙幾個小錢，養家湖口，母親則領著我沿途靠要飯來維持活命。那年頭，兵荒馬亂的，又到處是要飯的，連殘湯剩飯都很難討到。妹妹才四歲，經常餓得哭鬧不止，實在沒辦法，父母為了她能活命，狠下心來，把她賣給了泊頭鎮的一個飯店老闆家當了童養媳。可是在隨大軍南下時，我還特地去泊頭鎮找過她，據說那飯店老闆前幾年就搬走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嗨！到現也不知妹妹是死是活。」

    老薑炮心情比較沉重地停下話來，緊吸了幾口煙又繼續說：「我們出了關，和另外兩家闖關東的河北人一起，到了蘇家屯兒的小關村，在一個姓關的地主家做了佃戶。父親給地主種地，母親當傭人，我可能有七、八歲吧？給地主家放著兩頭大黃牛，全家總算安定了下來。地主有個小兒子比我小三歲，經常和我一起玩，我也經常抓些螞蚱、蜻蜓、小鳥的給他。後來地主就不讓我放牛了，叫我陪同他兒子到蘇家屯兒去念私塾。雖然我不能進課堂里去讀書，只是陪著他兒子往返走幾里路，還要保護他兒子不被別的小孩欺負，但是我卻能在門外聽老師講課。沒別的事可干，老師講得又很好聽，也就專心地跟著學了起來。那個先生姓吳，發現我在外面土地上寫的『三字經』、『百家姓』、還有他教過的唐詩宋詞什麼的，都比他那些學生寫得好，就破格地讓我也進屋和其他孩子一起學了。在我十三歲時，小少爺已經不用我陪讀了，我就和大人一樣下地幹活了。但那吳先生卻特別喜歡我，閒下來，我還能到他那兒借到一些書看。我十八歲那年，父親得了傷寒病，因無法救治而去世了。第二年，老地主也死了，他兩個兒子分了家。那個小少爺，變賣了家產，到奉天投靠了張大帥，後來還當上了什麼副官。我母親的身體由於勞累和疾病纏身已經不能再幹活了，全靠我給那大少爺種地和餵養牲口，我們母子倆才能餬口度日。可沒想到那大少爺抽上了大煙，不到兩年就把地產賣光了。」

    老薑炮眉頭緊鎖著，低頭抽了幾口煙。王文濤沉不注氣了，急著插言說：「抽大煙真的能傾家蕩產啊！？他的地賣了，把您也趕走了吧？」

    「那還用說？不但地賣了，連我們三家住的那五間破草房也賣了。再找個人家當佃戶都難嘍。關內連年打仗，逃荒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這村子的人家都知道我母親有病，誰也不雇用我們，我只好到蘇家屯子找到了吳先生。那一家可都是好人吶，老倆口帶著四個孩子，除了靠教私塾維持生活外，祖上還留下了幾畝薄地和幾間房產。吳先生一家日子過得也很清苦，卻還經常周濟一些窮苦人家。

    見我來求他，就把我和母親安頓在他家了，還把我引薦給一個鏟磨的孤寡老人當了學徒。我那師傅也住在吳先生家的小院裡，人們都叫他是老劉頭。從那時起，我就整天背著師傅那三十多斤重的錘子、鑿子和砂輪什麼的，走村竄鎮地跟著他打起磨來。我師傅的脾氣很古怪，都快六十的人了，也沒成家，也不收徒弟，依然獨往獨來，走哪村住哪店兒，還是個頓頓離不開酒的人。若不是吳先生介紹，他才不會收我呢。打磨是手藝活兒，雖然能掙錢，但是一個村子最多也就兩盤磨和一個碾子，都是在大戶人家掌握著，打一次磨最少也能用上一年半載的，因此不走遠門也無法維持生活。為了養家餬口，我只得跟著師傅在方圓百十里地的村鎮竄走著。名義上我是他徒弟，他卻什麼也不教我，半年多都沒叫我動過一回錘子，我只是給他背工具、搖砂輪和幫他搬動大大小小的磨盤。他卻也不虧著我，每打完一盤磨，總有一部分的錢分給我，我還能經常把錢送回給母親那裡讓她維持生活。就是那年冬天，在戈家鋪子，他老大病了一場，幾天沒下地，連住店帶抓藥的，我們倆人的積蓄也快花光了。我只好一邊照顧他生活並為他治病，一邊又得出去打短工，掙幾個小錢，才免強的維持生活。相處一年多的時間，他看我對他十分尊重，又很孝敬他，那天他把我找到了炕前，並叫我給他跪下，說是要我正式拜師學藝，還收了我為義子。」

    老薑炮說到這兒又停了下來，眼睛有些發直地在想著什麼。

    我聽到此，真有些為他高興，插話說：「學會鏟磨的手藝，到哪兒都餓不著了吧？」

    「如果真的學會了那手藝還好了呢，誰想到他這一病就再也沒起來，我只好找了一副大爬犁，走了五十多里路把他拉回了蘇家屯子。沒多久，他離開了人世。給我這『義子』的遺產就是那套鏟磨的工具。至今還保存在我那木箱裡呢。」

    「您不是靠那套工具鏟磨養家的嗎？」

    「鏟磨？那可是真手藝活兒，不是拿錘子、鑿子就能幹得來的。別看我跟了他一年多，什麼樣的磨用什麼樣的鑿子，什麼樣的壠牙用多大的勁兒，看也能看得會。但是沒有師傅指點、更沒有師傅幫你修補鏟錯的地方，誰敢給人家鏟磨呢？一旦鏟壞了一條壠牙，主人就會不依不饒，賠一盤新磨都不行，說你打壞了人家的風水……」

    「是嗎！有那麼嚴重？那以後您怎麼生活的？」

    「唉！要不是我有個生病的老媽，我沒準也得死在皇姑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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