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什麼意思?」
聽完了萬棋的話,徐佑首先問的是詹文君的態度。按理說詹文君與百畫主僕情深,遇到這等事,不該置之不理才對。
「夫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百畫關到了苦泉,由十書親自審問……」
「苦泉?」
徐佑望了望左彣,他搖頭表示不知,至於秋分,長在義興深閨,更是一竅不通。這等別人家的機密事,還得問何濡這個有偷窺欲的人。
「秋分,去請其翼過來,說我有事相商。」
秋分奉命去了,徐佑轉對萬棋道:「何謂苦泉?可否解說一二?」
「郎君已經見過了船閣,那裡負責收集天下的情報訊息。泉井則是執掌整個家族法度的所在,下設有九泉,酆泉主罰天魔,衙泉主罰典司,寒泉主罰江湖……苦泉主罰逆鬼,百畫背逆家族,按例要發交苦泉審訊處置……」
徐佑眼中掠過一道訝色,人們常說九泉之下,這個九的本意是指數之極,並無實際意義。直到道家典籍《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裡,才確定了九泉的名號和職司。郭勉胸懷天下,背景複雜,暗中立泉井,設刑堂,以此震懾人心,不足為怪,可偏偏選了道家的說辭來命名,讓人不能不起疑慮。
若不是天師道正在積極謀劃跟郭氏的鬥爭,連郭勉本人都落的生死不知,徐佑簡直要懷疑他會不會跟天師道互通款曲,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呢。
「夫人不表態,是有她的難處。」徐佑安慰道:「郭氏現在是多事之秋,上下人心不定,百畫偏偏又做出這等事來,夫人要是偏袒,恐怕會激起大的變故。所以此事不能急,要緩一緩,等風頭過去,我們再慢慢想法子……」
萬棋頹然道:「郎君,你或許不知,十書……十書跟夫人一向不和,因為你們前日誤入絕崖瀑布,看守瀑布的兩人已經被十書擅自殺掉了,其中一人還是從詹氏起就跟著夫人多年的老人……」
響鼓不用重錘,徐佑立刻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起,這個十書到底什麼來頭,竟然如此跋扈?連詹文君的心腹都能不經請示,擅行殺伐?
「百畫關入苦泉,能撐幾日性命?」
萬棋搖搖頭,道:「進苦泉的人從來沒有活著出來的,十書性子嚴苛,對叛徒更是毫不容情。若是審問明白,供述無虛,只怕連今晚都過不去!」
徐佑起身,在房內來回走了幾步,突然道:「脅迫百畫的那人,會不會是天師道的眼線?」
天師道既然布下好大一個局,自然不會放過往郭氏內部安插奸細的老套路。話音未落,房門打開,何濡當先走了進來,悶聲悶氣的道:「不會是天師道的人!」
徐佑瞧他臉色,知道被人吵了清夢,很是不爽,不過對付何濡,他有的是法子,笑道:「你倒未卜先知,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清楚,就敢胡說八道?」
何濡立刻忘了困頓,反駁道:「見窾木浮而知為舟,見飛蓬轉而知為車,見鳥跡而知著書,聖人觀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豈能等到見泰山才知山高,遇北冥才知水深?我在來時問了秋分兩句,已經略知大概,自然知道你問的什麼,想的什麼,有據做答,怎能是胡說八道?」
徐佑微微一笑,道:「甚好,你說的有理!」
他不像往日針鋒相對,讓何濡很是無趣,走到案幾邊,席地箕坐,姿勢十分的不雅觀。不過何濡哪裡會在意這些,舉起杯中茶,一口飲盡,道:「百畫受人脅迫之事,發生在一個月前,雖然從時間上跟天師道針對郭詹兩家的行動有所重疊。但仔細想想,天師道如果真的有了百畫這樣處於要害地位的奸細,詹文君去富春縣求援,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脫身。況且那人的目的,只是讓百畫探查府內的異常之事,對詹文君的行蹤、動向以及可能的應對方略無絲毫的興趣……若你是杜神棍,會如此的避重就輕,亂下諭令?」
左彣擊掌贊道:「正是!何郎君三言兩語,就如同親眼所見,令人信服!這樣說來,脅迫百畫的那人應該跟天師道沒有關係,可他又為何要探究府中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也不難猜!」何濡隨意道:「我們在明玉山中住了數日,諸位覺得最奇怪的是什麼?秋分,你說說看。」
秋分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聽到何濡點名嚇了一跳,支吾了一會,才在何濡鼓勵的目光下,說道:「那天瀑布遇到的人……算不算奇怪?」
何濡大笑,道:「還是秋分有見地!不錯,若說這偌大的郭府有什麼奇事,第一樁便是那絕崖瀑布!」
秋分被他誇讚的不好意思,身子不自主的往角落裡躲了躲。徐佑心中一動,對萬棋道:「你可知絕崖瀑布中住的什麼人?」
「絕崖瀑布那邊山路崎嶇,雖然風景甚好,但這些年早看的慣了,平時也很少有人前去,幾近荒蕪。五個月前郎主從金陵回來,突然下令將瀑布周遭劃作了禁地,不許閒雜人等踏入一步,只有一個啞仆每日送去三餐。府內法度森嚴,曾有人私下談論此事,卻接連失蹤不見,所以再不敢有人打聽或議論,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這回事,更不知哪裡究竟住了什麼人!」
萬棋一向對這些瑣事不上心,幸好有百畫這個包打聽,大舌頭,才權當耳旁風的聽過一些。此時徐佑問起,撿著記憶里的殘缺片段說出來,雖然不甚詳細,但也約莫勾勒出一條斷斷續續的線索。
何濡一聲冷哼,道:「以我們那日所見,瀑布中的老者修為之高,已臻化境,卻寧可藏身其間,若說怪事,可有出其右者?所以百畫很可能遇到了老者的仇家,或者某些想要打聽老者下落的幕後勢力,算是無妄之災,倒霉透頂!」
萬棋也不是傻子,聽徐佑和何濡這一番分析,也覺得百畫是受了絕崖瀑布的牽連,道:「郎君,我孤身一人,束手無策,還求你看在這幾日的相處,救百畫一命……」
徐佑還未答應,何濡摸著下巴,眼瞼似開似閉,道:「萬小娘,你跟七郎算不得親近,出了事,求你家夫人就是了,何苦捨近求遠,來找他呢?」
萬棋有些茫然,她不懂男女情事,更不懂何濡話中的玄機,過了好一會,才低垂著頭,道:「百畫被送到苦泉,夫人也置身事外,我六神無主之下,不知為何想到了徐郎君。他才智過人,連夫人都讚賞有加,又溫和儒雅,我這幾日,十亭里有九亭都聽百畫在講徐郎君的事,所以冒昧前來,還望不要見怪!」
有句話她沒有說,能寫得出白素貞和許仙這樣驚天的愛情的人,一定不會是無情之人。
當遇到無情之事,所能求援的,也只能是有情之人!
何濡乜了徐佑一眼,意思很簡單,也很直白,你又把一個小丫頭騙的迷三倒四。徐佑懶得搭理他,道:「百畫固然有錯,但錯不至死,你且放寬心,此事我來處理。」
說完對秋分使個眼色,道:「你先和秋分去履霜的房中稍帶,我安排一下,儘快和你去見夫人!」
萬棋跪拜後和秋分一道離開,左彣關上房門,道:「郎君,真要插手此事嗎?」
徐佑反問道:「你的看法呢?」
「百畫是郭府的家奴,又犯的是貴人們最忌諱的背逆罪,無論在哪個府邸,都是死路一條。雖說有情可原,但奴婢的命本就卑賤,沒人會冒著觸犯家法的風險為之求情。再者,郎君是外來人,若是干預郭府的家事,恐怕會惹得詹文君不快……」
「風虎說的原也不錯,只是說錯了一點,奴婢的生死,不在情,也不在法,其實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間。」徐佑神色嚴峻,道:「恰恰相反,詹文君不是冷麵冷心的人,她對百畫有憐惜之意,若是我去求情,非但她不會不快,說不定還要承我幾分情。難就難在,這裡面還夾著一個十書!」
何濡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眼中神光再次綻放,道:「七郎,百畫必須要救,不為別的,只為讓詹文君再欠你幾分人情。殊不知人情債最是難還,到了還不起的時候,她只能以身抵債……」
噗!
徐佑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說笑……呃,你不是當真吧?」
何濡一臉正經,可不是說笑的樣子。
徐佑的頭不受遏制的疼了起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詹文君抬起頭,道:「進來吧!」
吱呀一聲,萬棋走了進來,道:「夫人,徐郎君來了,在院子裡候著。」
詹文君先是一愕,然後注視著萬棋,道:「你去找他了?」
萬棋沒有否認,道:「夫人若要責罰婢子,也請見過徐郎君之後再責罰。他見識廣闊,如日月之照天地,定能勸的夫人回心轉意。」
詹文君搖了搖頭,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到了門口,看到院中的徐佑。
一身月白色的廣袖寬袍,負手側身而立,袍袖自然垂下,正好挨著腿腳。髮絲懸於後背,挺拔之姿,若孤松立於絕崖,雙眸閃閃如電,倒映著檐角上掛著的宮燈,整個人在清雅中透著器朗神俊,讓人賞心悅目,見之不忘。
她笑了起來,唇紅齒白,嬌嫩不可方物,道:「徐郎君!」
徐佑應聲回頭,微微笑道:「深夜來訪,夫人莫怪!」
話說的客氣,但深夜來訪,本就帶著不見外的曖昧氣息,詹文君同樣一笑,道:「夜不能寐,有佳客至,也是樂事!」
「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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