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龍椅
善惡只在一念間,這句話被很多人引為至理名言。但善人和惡人只在一念間區分,顯然就有些輕易草率。人太複雜,無論什麼樣的判斷都有可能出現錯誤,有時候你覺得某人是個壞人,看長相就兇惡醜陋讓人覺著噁心恐懼。可經歷過許多事之後才發現原來人家是個大慈善家。有時候你覺得某個慈善的人某個慈善的地方真的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等有一天你忽然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表象罷了,善人用的錢是別人給他讓他行善的,而他卻還侵吞了一部分中飽私囊。這個時候,感覺自己被欺騙了的你會不會憤怒?
有人會有人不會。
那麼再換一個方式來說,如果說一個被丟棄了的不健全的孩子嗷嗷大哭,這時候一個善人出現將其帶走,並且發誓治好孩子的殘疾然後給他一個美好的生活。可是當善人帶著殘疾孩子消失在眾人視線中之後,第一件事就打斷了孩子的四肢割去了孩子的舌頭,然後帶著這個看起來更加淒涼的孩子走街串巷的表演,把那孩子當狗,當猴,當畜生耍來賺錢的時候,那個孩子的心裡會不會有怨恨憤怒?
而不知道這真相的人們,尤其是那善人帶走孩子那個地方的人們,只怕還在頌揚著那善人的善舉,然後反思自己並且慚愧的在心中埋怨自己。
世間善惡美醜,往往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實的。
所以李閒的憤怒很正常,若是他不憤怒才是不正常。
而李閒的不尋常之處在於,他在憤怒的時候也不會喪失理智。即便在怒吼,在咆哮,在揮刀斬樹,但他的腦子裡的思路卻越來越清晰順暢。以至於到他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已經將所有事差不多理了一個大概。
無論是誰遇到這樣的事,都不會如他這麼快冷靜下來。
所以有時候,李閒很討厭自己的冷靜。
他將收入鞘中的黑刀隨手放在石桌上,然後對達溪長儒和張仲堅歉然的笑了笑。
「師父,阿爺,不好意思,一時有些激動。」
他的笑容中已經沒了苦澀,眼神恢復了往曰的明亮。
這變化讓達溪長儒和張仲堅都吃了一驚,他們本以為李閒會發狂,甚至會破口大罵自己隱瞞了真相,甚至會因為這件事和自己產生了隔閡。本以為以後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將會出現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可他們卻驟然發現,原來李閒的憤怒,李閒的怨恨,在他們面前都只是孩子般的發泄。
因為他是他們的孩子,若是換了在別人面前,李閒又怎麼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你……」
達溪長儒咽了口苦澀,有些艱難的說道:「其實你推測的也差不多了,大致上和我跟你阿爺推測的差不多。而我們,也是在上次長孫無忌來過之後才驟然驚醒。你能想到這麼多,真的很不容易。」
「也就是說,你們還是瞞了我一年多。」
李閒笑了笑說道。
「如果你自己推測不出來……」
張仲堅嘆了口氣道:「我們打算瞞你一輩子。」
達溪長儒嗯了一聲道:「這種被人出賣的感覺並不好,我們兩個老東西都幾乎忍不住想去長安挖了那老尼的墳,更何況是你?」
「我們勸你與李淵聯盟,已經和老尼姑沒有一點關係。」
張仲堅解釋道。
「我知道。」
李閒將躺椅上的殘枝掃到地上,躺下來,伸手將石桌上沒有被碰灑了的酒壺拿起來喝了一口。酒雖然沒灑,但溫酒的熱水卻灑了。所以酒很冷冽,灌進肚子裡就好像吃了一大口冰塊直接咽下去一樣。
「現在看來,和李淵結盟肯定是有很大好處的。」
李閒閉上眼,將自己心裡最想咆哮出來的那句話忍住。他告訴自己,沒有必要為了以前的事而沒玩沒了的煩擾。雖然那個疑問才是他最惱火不安的,但眼前的人和事最值得珍惜。至於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麼,就埋在心裡。或許達溪長儒和張仲堅知道真相,可他們知道的真相,未必就是真相。
而李閒自己猜測的真相,卻顯得更加薄涼恐怖。
所以他在關鍵處打住,不再說那些讓人不開心的話題。
「李淵是想讓咱們燕雲寨牽制住李密和王世充,可他若是南下,其實也是在為了咱們燕雲寨牽扯住王世充和李密。說起來,他占到的便宜,咱們也占到了。」
李閒笑了笑說道:「對於占便宜的事,我向來不牴觸。」
他緊接著話鋒一轉,有些驕傲的說道:「可我沒必要去和李淵結盟,現在是他在求我,而不是我求他。當然,或許以後我都不會求得到他,但他卻會忍不住來求我。」
「因為他才是那個人,所以他想得到的比較多。」
李閒又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角說道:「想得到的多,所以求人之處也會很多。等到他不得不求我的時候,我得到的也會更多。」
李閒想了想那三封信,知道自己安排的事用不了多久就會起作用。所以,他又何必急著和目前實力遠不如自己的李淵去結盟?
……
……
達溪長儒和張仲堅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李閒再冷靜,他對自己的身世還是在乎的,而他們不明白的是,李閒想的和他們以為的有極大的出入。文刖臨死之前曾經說過,他在等著一出父與子反目成仇的好戲。羅藝在自己的房裡開懷暢笑,他說他將看到李淵鬱悶難受的樣子,所以他很開心。
文刖以為知道真相的人很少,可看起來知道真相的人並不少。只是有一件事李閒藏在心裡對誰暫時都不會說起,因為他推測出來的真相和眾人知道的真相有著極大的不同。而這個不同,或許在將來能影響很多人,包括李閒自己。
所以他不說,他必須去求證自己的推測是不是事實。
在之前他憤怒的咆哮中,其實他已經說出了一些自己心中所想的真相。只是達溪長儒和張仲堅都沒有聽出來,也沒有在意。在他們看來李閒的憤怒是因為自己被欺騙,還是被最親近的人欺騙。但他們又怎麼可能想到,李閒的憤怒是因為老天爺或許和他開了一個很扯淡的玩笑。
而李閒之所以平靜下來的那麼快,也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這個可能。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所有的憤怒也就沒了依據,也就是說,沒有了憤怒不甘的理由。
他拒絕了立刻和李淵結盟的事,並不是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和那個人牽扯上關係,也不是怕自己來之不易的一切或許會被人取走,更不是因為矯情於自己到底是不是應該有恨這樣無聊的事。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是一個冷靜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恥可恨的人,又怎麼可能因為情緒而影響了燕雲寨的發展?
他不結盟,是因為利益還不夠。
李閒曾經說過,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恨或許會變成愛,愛也可能變成恨,忠貞變成背叛,親人變成仇人。
達溪長儒和張仲堅現在才真正的看清,原來在他們眼裡的那個青澀的孩子,早已經成長到了已經不經意間超越了他們的地步,這就和父母看孩子一樣,孩子成長在快成就再大,在父母眼裡孩子始終是孩子。
「咱們是該放開手腳的時候了……咱們早就該放開手腳了。」
達溪長儒嘆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
張仲堅點了點頭,有些感慨的說道:「我閉上眼回想從前的時候,想到的還是那個在我拉屎的時候往茅坑裡丟石頭的小兔崽子。想到的那個對我從來就沒有什麼尊敬,但卻會真心實意叫我一聲阿爺的孩子。」
他張開手臂,如同敞開了一扇大門:「放開手腳,無論你的身世是什麼,你始終是我張仲堅的兒子,以後我跟人吹牛-逼的時候自然也不會說別人的兒子如何如何,而是說我張仲堅的兒子牛-逼的一塌糊塗。所以,別被所謂的身世困惑,你就是李閒。」
他笑了笑,得意的說道:「當然,我也不介意你改姓張。」
李閒撇了撇嘴道:「現在才說,不覺得晚了嗎?」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腦子裡再次想到那老尼姑一勺一勺餵自己喝米湯時候的蒼老樣子,心說到底還是應該感謝你的,無論你打算利用我什麼,無論你救我是出於什麼目的,但是當所有的陰謀詭計和我的生命相比較的時候,當然還是生命最重要。
忽然想到,其實要想查出自己到底是不是誰,還是誰都不是或許並不難,關鍵在於,派誰去查。然後他自然而然想到了長孫無忌,想起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想起他的反常,李閒忽然明白為什麼長孫無忌敢開出那麼大的價碼了。
長孫無忌一定知道什麼。
……
……
就在李閒在小院中斬了一株梅樹的時候,遠在數千里外的大隋東都洛陽城中,取代屈突通地位的王世充正在意氣風發的站在越王楊侗面前分析敵情,就在東都的皇宮大殿上,披甲帶刀的王世充不可一世。
他之所以如此驕傲,敢在越王楊侗面前帶刀態度蠻橫,是因為他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是因為皇帝困在江都根本就出不來,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應該對皇帝的孫子有什麼太多的尊重。因為現在東都依仗他,皇帝的孫子也指望著他來保護。
王世充,一胡人爾。
他本姓支,西域胡人,其母改嫁到了霸城王家,為了不被人譏笑自己是個胡人,他便隨了後爹的姓。此人捲髮,紫瞳,即便姓王也還是個胡人。
前陣子李密敗於李閒之手,為了鞏固自己的在瓦崗寨的地位,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場勝利,所以他在重傷之際下令瓦崗寨外營將軍孟讓率軍十萬攻東都,結果他又信錯了人,孟讓沒讓他失望,在與燕雲寨對敵的時候孟讓就連戰連敗,這次依然很輝煌的敗給了王世充。
王世充殺散孟讓十萬大軍,俘虜數萬人。
這一戰之後,王世充在東都的地位無人可及。麾下兵馬超過十萬,說話做事的底氣自然很足。
他站在大殿上,一開始還態度恭謙的和越王楊侗說著戰事,越說越是興奮激動,竟然一屁股坐下來,然後指著輿圖說道:「東都附近有賊兵數十萬,不過殿下可以放心,李密之流算得了什麼?我早晚殺他一個片甲不留。東都有我王世充,便如有定海神針!」
越王楊侗嚇得變了臉色,顫抖著手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敢說出扣,這個才八歲的孩子看著王世充,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被嚇哭了,不是因為王世充說的有什麼不妥。
而是因為王世充坐的不妥,也不知道他是無意還是故意,看似說的累了,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龍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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