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死了。
這樣的結果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甚至就連不斷試圖殺死皇甫嵩但一直都未成功卻也一直都未放棄努力的土偶兵團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而陷入到混亂之中,他們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剛剛自己還完全無法殺死的對手竟然在頃刻之間倒下了,而且看起來殺死這個令他們頭疼的對手的,還是他們自己的士兵。
至少看起來是土偶無疑,而且還身著士兵才會穿著得鎧甲,頭上也梳著士兵才有的髮髻。
不過,這傢伙到底是誰?!
對於大多數人和土偶們而言,這都是他們極難以回答的問題。
可惜,這個殺害皇甫嵩的罪魁禍首竟然在下一刻便消失在了人叢之中,看起來就好像是專業的刺客一般,一擊不中便遠遁千里,可偏偏那些土偶的裝束都空前的相思,就算他們定住不動排列整齊,想要分辨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是非常容易,更不要說如今的局面如此混亂。
不過,這樣的停滯僅僅只持續了短短的幾個剎那,原本愣住的無論是生者,還是那些土偶們都仿佛原本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又重新開始進行一樣,該如何廝殺依然如何廝殺。
只不過雙方之間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土偶們一方自然是興奮無比,甚至有些土偶還用他們那難聽的聲音發出比野獸還要恐怖的嘶吼,那原本用來阻隔生者救援的圍牆也變得鬆動起來,顯然在主要目標被消滅後,土偶兵團可以將這些兵力投入到更為重要的戰場掃蕩上,至於那僅剩的十餘名皇甫嵩的親衛,在土偶看來也沒有了先前的價值,隨便留下什麼士兵都可以解決掉這些已經失去了主心骨的生者。
而土偶兵團這樣的舉動,則讓更多人意識到了這場自發的救援的結局,很多戰士頓時淚灑當場——一邊哭喊著,大聲叫嚷著他們敬愛的主帥的名字。一邊拼死向敵人殺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防禦問題,看起來似乎已經心生死志,抱著要與敵同歸於盡的想法來繼續剩下的戰鬥。
尤其是那十餘名僅剩下的親衛。更是狀若瘋犬,一面保護著皇甫嵩已經沒有了生氣的屍首,一邊面目猙獰地沖向他們身邊的任何一個敵人,不論砍中的感覺到底是泥土還是鋼鐵,他們都不在乎。到底雙手是否已經血肉模糊還是乾脆失去雙臂都不要緊,只要能繼續戰鬥,用手中的兵器,用憤怒的雙拳,亦或是乾脆用自己唯一堅硬的牙齒撕咬,只要能傷害到面前的敵人,一切的手段,一切的方式,對於這些親衛而言都不存在任何問題。
說起來他們並不是皇甫嵩的老部下,那些曾經跟隨皇甫嵩南征北戰。討黃巾,拒羌胡的親衛們如今大多都因為年紀的緣故已經歸隱,在皇甫嵩家族的莊園裡某這一份職業。現在跟隨他的,都是皇甫嵩成為軍校校長之後陸續招募和組建的。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全部都是平民子弟,或者乾脆說來都是一些普通的農家子弟,錯過了入學的最好時機,除了身上一把子力氣之外並無所長。
縱然他們之中有西涼人,有并州人,也有來自三河繁華之地。可若沒有皇甫嵩的看重,他們或許一輩子就只能繼續與黃土為伴,而不是經歷這樣波瀾壯闊的人生。
所以對於耿權竟然因為一次偶然而被皇甫嵩看重吸納進這支隊伍,這些親衛們多多少少是有那麼一點點嫉妒的。但卻也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他們進入到這裡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或許成為士兵需要遭受的風險更大,就好像今天這樣,可是他們並不後悔,不僅僅是因為皇甫嵩待他們極好,除了訓練的時候之外總是和顏悅色。更因為他們家人的命運也因為他們的幸運而發生改變,那如今過上的好日子怎麼也要歸功於皇甫嵩的對他們的青睞。
正因為如此,哪怕軍法中沒有與親衛對主將所需要擔負的責任相關的條目,這些人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除了那幾位身負重任的之外,其餘的大家為以一死報之!
皇甫嵩的死訊隨著土偶兵團進攻目標和方式的改變,很快便傳播開來,甚至就連那些躲在城牆後面的後勤人員和其他人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顯然這其中恐怕同樣有著土偶兵團的有意為之,畢竟在之前的進攻中,所有人都已經認定,長安城能夠一直堅持到現在,靠得就是皇甫嵩這樣的老將軍一柱擎天,而如今那根精神支柱已經倒下,那麼長安城的抵抗意志……
「為了皇甫大帥,拼了!」
精神支柱的確是垮掉了沒有錯,但是在確認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守軍將士還是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甚至戰勝了身體的疲憊,戰勝了對充滿未知的對手的恐懼,看起來氣勢逼人,甚至一度將不少土偶兵團的士兵趕下城牆,讓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勢扭轉了不少。
當然,這樣的結果對於已經見過太多戰爭的土偶兵團的指揮者而言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實上之前有好好收集敵軍情報的土偶兵團的指揮者們從最開始便認為并州軍顯然是一個相當難纏的對手,就像曾經占據著并州地區的那個國度一樣,絕對不可以等閒視之。
之後的戰鬥也的確是印證了這些人的判斷,或許土偶兵團因為先天的身體條件,讓他們擁有了遠超從前的個人戰鬥力,配合他們原本同樣具有的意志和對命令的服從,也包括對戰鬥的狂熱,讓土偶兵團之中哪怕是最不自信的人也覺得最終的勝利會屬於自己。
只不過過程的難易程度還存在爭議。
可是并州軍卻一次又一次讓他們領教到了生者那時代發展的積累和善於創新的大腦。
這樣一個對手如果還不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麼失敗恐怕並非什麼天方夜譚。
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土偶兵團才會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哪怕明明有著足夠的優勢也要繼續他們對長安城的壓制戰術,這樣的小心謹慎又怎麼可能因為皇甫嵩的死而改變。
現在處於下風並非真的不如對方,只不過就像曹劌的評論那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要頂過敵軍這奮起餘勇的最後反擊,那麼沒有了精神支柱的他們,也就沒有人能夠鼓起他們的勇氣。恐懼感會從心底抬頭,身體的疲憊會加快那些負面情緒占據身體的速度,而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曾經拼死奮戰的城池之中。也只會剩下一堆堆行屍走肉。
那個時候的戰爭,將會變得更加簡單,土偶兵團的損失也會更小。
只需要頂過這段守軍氣勢爆發的時間就夠了。
這當然不會意味著土偶兵團會選擇撤退,暫避鋒芒僅僅只是意味著這個時候的土偶兵團不會主動進攻而已,哪怕看起來戰爭的天平已經向守軍傾斜。可是他們依然還在奮戰,在城頭上築起土偶長城,讓守軍掀起的驚濤駭浪在打碎那土偶長城的同時自己也同樣分裂,乃至粉碎。
總而言之,土偶兵團的指揮者不會讓守軍的氣勢高漲到他們無法控制的節奏。
因為,那樣一來在戰鬥中很有可能會讓守軍之中誕生新的英雄,然後在這些新的英雄帶領下,守軍很容易便會找到新的精神領袖,然後氣勢上得到延續的守軍士兵將會以哀兵的姿態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保持住與之前相當的戰鬥力。
不,甚至還有可能變得更強。更加難以戰勝,因為這些守軍將士們還會在這一戰中收穫信心,這同樣會使土偶兵團之前對長安城的施壓變成一紙空談,甚至那些士兵不需要精神支持也同樣擁有獲取勝利的信念,而失去了神秘作為掩護,土偶兵團獲勝的可能會再減三成。
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著土偶兵團辛辛苦苦的一番謀劃完全成為水中月,鏡中花,打了水漂。
這顯然是那些土偶兵團的指揮者們所無法容忍的事情。
事實上這其中的利害得失守軍之中的有識之士同樣看得清楚,他們同樣很清楚現在已經到了整場戰役的關鍵節點,如果能夠一鼓作氣打退敵軍的進攻。那麼長安城還有得一守,可是若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擊退敵軍,那麼長安城被攻破想來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只不過這道理知道是知道,可他們卻偏偏找不出什麼力量來敲碎這群全身上下如同裝上了烏龜殼一樣堅硬。而且每一次反擊都能讓己方出現各種麻痹,甚至混亂狀態的土偶士兵。
皇甫嵩應該是留有後手的,只是隨著他的死,大家都不清楚他到底留下的是怎樣的後手,如何與那些後手進行聯繫,又該在什麼時候發動。結果出了拼死一戰之外完全沒有其他動作進行配合,讓寶貴的戰機就這麼眼睜睜地流逝著。
難道真的就回天乏術了麼?
在城牆上的守軍士兵看不到的城牆後方,一支支隊伍正在集結。由於為了維持城頭的防線,土偶兵團的弓弩延伸火力覆蓋重新回到了城牆上,讓後方可以在相對而言比較安全的環境中較為從容的集結部隊,而這些新集結起來的部隊並非普通的炮灰,他們之中有的或羽扇綸巾,或手執寶劍,一副文官打扮,有的則短衫短褲,露出猙獰的肌肉,看起來就好像為商會搬運貨物的雜役,而在這些「雜役」身邊,則是一間間碩大的投石機、弩炮之類的大型器械。
「趙公,都已經準備好了,如今皇甫將軍已經不幸離世,所以這命令就只能交給您來下達。」
「已經下定決心了麼,接下來的戰鬥會很殘酷的。」
「……是的,為了這座皇甫將軍守護的城市,我們別無選擇。」
「那麼你又為何將下達命令的權力交給我呢?」
「因為您德高望重,大家都能信服您的決斷,相較而言,小子年紀輕輕……」
「但老夫此時已經不過一介白身,而季平你卻是我大漢朝廷的兩千石要員。如果由我來對你下達命令,而你又聽從我的命令,我們與那些禍亂超綱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正在說話的這兩個人,年輕的那個便是從西河開始便追隨李書實一直到今天的河東衛家的庶子衛安衛季平。作為北地太守的他原本怎麼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只是當初皇甫嵩打算向衛安諮詢一下北地一帶胡人的動向。衛安敬重皇甫嵩這位老將軍為人和才學,又眼瞅著郡內沒有什麼太大的事情,便親自前來,明著自然是為了說得更加清楚仔細。暗地裡的想法自然是趁機向皇甫嵩多多請教一番,不論是治軍的方略還是一些學術上的問題。
只是未曾想這來到長安沒多久,便遇到了這種事情,讓衛安不得不留在長安。不過對於衛安自己來說倒也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反而對能夠在皇甫嵩身邊得到其言傳身教甚是開心。
至於那看起來甚為蒼老。但腰身卻異常挺直的老人來頭就更大了,他可是大儒馬融的孫女婿,同時與盧植、鄭玄等人一樣都曾向馬融請教過學問的大儒趙岐趙邠卿。
以他的學問想要在并州得到不錯的官職並不算難,事實上得到了馬日磾推薦,而且李書實自己也很欣賞這位老者風骨的情況下,李書實其實很是希望對方能夠成為自己的臣屬。只不過因為其留在李書實治下很大程度上是源於李書實強迫的緣故,他顯然不可能給李書實什麼好臉色,和很多被留下的人一樣,撲哧撲哧往官學或者圖書館裡一躲,仿佛兩耳不聞窗外事。
對於這樣的結果李書實不能說滿意。但也沒有再多做什麼——反正這本就是他的底線。
如果不是皇甫嵩這一次的邀請,恐怕趙岐依然還是那位在官學裡聲望頗高的「趙博士」。
所以說不願意下達命令什麼的,恐怕除了他口中的緣故之外,也是不希望與并州軍有太多的沾染吧,雖然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做了太多太多對他自己而言有些違心的舉動。
不過,只要一想到城內那些無辜的人,想到城破後他們可能的遭遇,趙岐依然沒有推脫地站在這裡,等待著進攻的號令。
或許趙岐是少數知道真相的知情者。可是與其將希望寄托在非人的仁慈上,趙岐反而寧願相信生者的說法,至少除了很多看起來有些「大逆不道」的舉動,百姓們在并州軍治下活得還算不錯。甚至可以說比起桓靈二帝在位的時候還要輕鬆上不少。
「是這樣麼?那麼,大家聽好了!為了皇甫將軍,反擊,開始!」
數百枚石彈、巨型箭矢被發射了出去,這些武器的目標將會是城頭上正在奮戰的士兵,不分敵我——是的。在這種敵我雙方犬牙交錯的情況下,想要準確命中敵人顯然已經不能稱之為技術活,也只有奇蹟這樣的存在才能真正達成這項工作。
就算這些石彈和箭矢上附著的武器攻擊力不會傷害到身上配有虎符和護符以區分敵我的士兵,但是那些物理作用力卻不會因此而改變,被石頭砸倒也會出血,也有可能死人。
事實上土偶兵團的弓弩兵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雖然土偶們的防禦力更強,但面對己方那強悍的弩箭,他們同樣也會被射穿,同樣也會出現戰損。只是相較而言,這樣的損失已經在那些土偶兵團指揮者的計算之內,慈不掌兵說得就是這種時候。
這樣看來,這種攻擊的結果對守軍可以說是極為的不利,因為他們的身體更加脆弱,而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單從人數上看,城頭上的生者也比土偶們更占優勢。
反擊真的會有那麼簡單麼?精心準備的攻勢結果卻是敵我全滅,甚至因為土偶士兵的身體優勢反而加速了己方的滅亡?
怎麼可能!
天青色的光芒在下一刻緊接亮起,雖然同時亮起的還有代表火焰的火紅色,代表風暴的沙黃色,以及代表大地的翠綠色,但這些光芒顯然並非主旋律,反而更像是那沁人心脾的天青色的一種點綴,那代表著生命延續的天青色身邊必然會出現的代表著生命必將豐富多彩的色彩。
雖然已經很是蒼老,但是趙岐老爺子卻仿佛一個年輕人一般,瘋狂地向城頭傾瀉著那令守軍將士重新煥發生機的策略,令他們可以不顧傷痛沒有後顧之憂地投入戰鬥的策略,而與他一起拼命的,還有他身後的那些同樣頭髮花白乃至於皓首蒼顏的老文官,還有一群年紀輕輕稚氣未脫的少年郎,當然還有更多風華正茂正是大好年紀的青年人。
皇甫嵩幾乎將城內所有可以找到的文官都拉到這裡,不論是策略攻擊,還是像現在這樣使用策略進行支援,這當真是一股可以改變戰場局勢的力量。
哪怕沒有了皇甫嵩的調度,這些人的舉動多少有一點雜亂,缺乏足夠的目的性。
但在這眾志成城的時刻,卻也依然足以令戰場的局勢發生徹徹底底的變化。
令城外的指揮者勃然色變的變化。
當一座城池不單單只有高大的城垣和各種完備的防禦設施,更有著將自己當做是城垣,是護城河的人民的時候,以土偶兵團如今的力量,真的能夠攻陷這樣的城池麼。
依稀之中,那曾經發生在邯鄲城的過往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而在他眼前出現幻覺的時候,原本還牢牢占據著城頭的土偶士兵們,已經基本上被趕下城頭,而他們的後繼者,卻再也回不到他們的袍澤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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