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別等了,隨我走吧。」哀怨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腐爛的手指輕放在她的左肩。「清醒些吧,采臣不會回來了……」他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力的蒼老。
「住口,你不懂。采臣一定會如約回來的,我一定會再見到他的,一定……」淚水撕破精心打扮的妝容,在水桃色的臉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她甩開他的手,決絕的說:「你走吧……」
他現在是一副行走的腐屍,只有遇見小倩的時候可以輕鬆的開口說話。望著眼前這道倩影,他轉身走了,留下一句話:「我見到了他,他現在應該去往蘭若寺的方向了。」
小倩低下頭,輕輕細語:「我知道……」
花瓣落在她的發,她的眉,她的唇上。猶如三十年前,那場漫天飛舞的梨花雨。
蒼勁的樹枝上開滿累累碩碩、重重疊疊的梨花,仿佛所有美麗在這一瞬綻放。樹下,長發女子輕倚樹幹,閉目淺眠。微風輕拂,花瓣落滿衣裙,帶出淺淺花香。
她有著不老的容顏,時間在她身上停頓,絕艷的容貌不必經風霜沖刷。世人羨慕她的美,羨慕她的生命,可誰又明白她的孤寂。
腳步聲近,是誰?
她睜開眼,白衣男子淡定而笑。
「姑娘,我似乎能聞到你身上散發的寂寥香味,你讓我很好奇。告訴我,你是誰?」
「聶小倩。」紅唇吐出冰冷的話語。此刻她只想擺脫眼前這人的溫暖微笑,刺人的笑。
可眼前的人並未退縮:「聶小倩?好名字。」
小倩冷笑:「我只想給自己一個名字,再給自己一個江湖。公子勿要打擾。」她重新合上眼。
「小倩,就讓我成為你的江湖吧。」男子堅定的話語無意之間直擊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起身,抖落身上層層梨花,風托起她的裙擺,展露出風情萬種的笑容。
「好,帶我走。」
男子亦笑著將一對玉墜子遞給她,溫潤的玉石雕成一朵梨花,花瓣尖端仿佛在微微顫動。小倩心喜,央求他替自己帶上。
只因一場簡單的邂逅,聶小倩就隨著寧采臣——這個說要成為她的江湖的男子,游遍大江南北。最後,它們回來,住在寧采臣的結拜兄弟莫語的家。
莫語和他的名字相反,他是個熱情而豪放的男子,他臉上有一道淺淺的疤,從眉眼沒端一直隱入發跡,為他粗獷的臉平添一分霸氣。小倩第一眼見到他,便從他眼中得知,他對自己有一種特別的情感。
莫語是個好人,小倩卻無法回應他,因為她的心早已給了寧采臣,再也沒有遺下多餘。
莫語明明知道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卻仍默默付出,他曾說過「小倩,你身上清冷寂寥的味道是那麼的讓我憐惜。請不要拒絕我為你所做的一切,即使你永遠不會愛上我。」莫語說這話時,小倩看見他眼中有一種晶瑩的液體,倒映出她的身影。
寧采臣並不是沒有察覺出莫語的隱忍,可他一直無法面對,不懂,亦不敢。
夜涼如水,月華耀白,雕花窗前,寧采臣輕輕摟著聶小倩,無限的憂傷染上他的眉眼。
「小倩,你知道嗎?莫語面上的疤是我年幼時貪玩,他為了保護我而被猛獸所傷。那道疤,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小倩明白,她明白。
一切因她而起,就應因她而終。月光照著絲裙下擺半露的繡鞋,上面繡的朵朵梨花,妖嬈綻放。
夜深,人靜。
第二天,天色魅藍,萬里無雲。花廳內三人氣氛凝重。是的,就在今天,一切都應該有個了結了。
「我知道,你們都待對方親如手足,請切勿因我而破壞了大家多年難得的兄弟情誼。」說話間,小倩悄悄將袖中的白色粉末倒入面前美酒中。她舉起酒杯,淚傾堤。
「別讓我,帶著遺憾離開。」說罷,欲將酒飲盡。
寧采臣覺察出些許不妥,奪下她手中的酒,搶先喝下。
「不,采臣,快,快吐出來啊,不要喝……」小倩驚呼,寧采臣又露出那溫暖的笑容,倒在小倩懷中,嘴角流出一絲血。
「答應我,開心……活下去……」寧采臣吃力的說:「我,不忍……讓他,傷心啊……你們,要在一起……」
莫語托著他的頭,咆哮道:「采臣,你太愚蠢,太愚蠢了。」
寧采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扯出一個艱難的笑,瞬間,身體化作一灘血水,屍骨無存。而小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鬼差帶走他的魂魄。
小倩發瘋似的哭喊,後來她自盡於蘭若寺附近,芳魂隕落。
她來到地府,衝過層層鬼魂阻擋,忍受烈火噬心之痛,在奈何橋頭攔下寧采臣的鬼魂。
她已無法再觸摸寧采臣的雙手,只好望著他那張摯愛的臉,眼淚大顆大顆滾下,滴落在他手中的孟婆湯里。
「我會在梨花樹下等你,等你轉世,與你再見。」
寧采臣的眼淚也落入那碗湯里。
「好,我一定來,等我。」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哎呀,原本你們只有一世之緣,可他喝了你們二人的淚水,將前世最後的一段話印刻在心。」孟婆在一旁感嘆:「不過也僅是一面之緣了。」
小倩破涕而笑,痴痴的說:「哪怕只是一面之緣,我也會等,等他的出現。」
二十年的時間裡,小倩苦苦等待,因為小倩在陽間無法離開肉身十米,又要躲避著路過的妖魔猛鬼,最終被姥姥發現,被它收留,成為了姥姥的婢女。
姥姥煉化了小倩在人間的身體,魂魄可以自由行動。
直到十年後,也就是前幾日,
一瓣瓣雪白的梨花不知從何吹來,飄在河面上。
紛紛揚揚,像早降的雪,越飄越遠。
又是一夜春風,吹落不少梨花,小倩在梨樹下尋找那隻前幾日無意丟失的耳墜,卻偏尋不見蹤影。
身後有人走過來,她轉身仰頭細細看他,一雙眼燦若繁星,明如湖水,靜似星空,只是身體比以前瘦弱了,看起了清苦了一些。
小倩眼中是他的倒影,他眼中是小倩的倒影。
它們相看良久。
他將手伸給小倩:「你可是在找這個?」
一枚小小的梨花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小倩接過來,向他道謝。
他擺擺手:「以後要小心,這麼貴重的東西別掉了。」說完,掉頭走了。
眼淚緩緩流下。
他已經,來過了。
…………
黎明升起,村民們已經離開了蘭若寺,只有寧二守著被嚇暈過的哥哥,直到現在寧采臣還是昏迷不醒。
「都怪死猴子半夜扮鬼嚇人,害得我兄長昏迷不醒!」寧二不停的抱怨著,唐玄松,劉醒言和夜流沙都聽煩了,三人便去外面看日出去了。
猴子和燕赤霞留在寺廟裡,二人一直注視著昏迷不醒的寧采臣,寧二則不停地抱怨。
過了一會兒,寧采臣的身體動了一下,隨即大聲說出了一句夢話:「小倩,我一定來,你要等我!」
寧采臣忽然睜眼,猛地起身,迷迷糊糊的看著眼前三人,寧二一臉緊張的看著哥哥,猴子和燕赤霞站在寧二的身後注視著寧采臣。
寧采臣先看到弟弟,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看到弟弟身後的猴子和燕赤霞,頓時嚇得又差點暈過去。寧二緊忙扶住了哥哥,說道:「臭猴子有什麼好怕的,別怕,我保護你。」
猴子撓了撓頭,說道:「我忍你很久了,你要是再這麼喋喋不休,俺老孫一棒子打死你!」
「別,我弟弟年輕不懂事,猴兄不要動氣。實在是我寧某人膽量太小,被猴兄的尊嚴嚇到兩次,也是慚愧……」寧采臣穩了穩身子對著猴子抱有歉意的說道。
燕赤霞凝視著寧采臣,沉聲道:「你印堂發黑,想必是被野鬼纏身了,最近你有沒有遇到過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寧二性子急,也不信邪,指著燕赤霞說道:「你的臉現在比誰都黑,我看你也是被鬼纏身了吧?你少忽悠人,像你這種江湖騙子我見得多了。別看我哥哥老實,但是我寧家兒郎也不是好欺負的!」
猴子捂嘴一笑,抓了抓腮,對一臉火氣馬上就要發作的燕赤霞說道:「他說的沒錯,你這臉上都快髒死了,我記得遠處有一條河來著,你趕緊去洗洗吧。」
「哼,不識好人心!」燕赤霞甩了甩衣袖,轉過身揚長而去。
燕赤霞走後,孫悟空凝視著寧采臣的雙眼,說道:「小倩是誰?」
寧采臣一臉疑惑:「什么小倩,我不認識她啊?」
寧二這時突然笑了起來,說道:「哥,你就別瞞我了,你是不是在京城裡找到如意的人了,剛才我都聽到你說夢話的時候喊嫂子的名字了。」
「嫂子,你哪來的嫂子?」寧采臣越來越疑惑了。
寧二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搖頭道:「裝,繼續裝。難道小倩是男人的名字?」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叫做聶小倩的人。」寧采臣搖頭說道。
看著寧采臣一臉迷茫的樣子,寧二歪著頭想了會兒,狐疑道:「莫非,是哥哥太過寂寞而夜有所思,所以在夢裡夢到了姑娘,還管人家叫小倩?不對啊,猴子和我剛才都沒說過小倩姓聶,你連人家的姓都知道了,還打算隱瞞下去嗎?」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寧采臣一臉納悶,自語道:「我只是隨口一說,真的不認識聶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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