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她確確實實……是想跟殷胥說實話來著。
但她一直在思索這該如何說出口,灌醉了讓他摸出來?
出於對自己身材與殷胥智商的不信任,崔季明不覺得殷胥能摸出來……
哪天泡澡,突然裹著中衣奔到他面前,猛地扯開衣服?
崔季明也干不出這麼丟臉的事。
言語暗示肯定沒啥用,直接脫衣滾床她怕死的太慘。
就在崔季明不斷猶豫如何找個舒服的死法的時候,事態已經進行的如脫韁野馬,她好像只能選擇困難死法與地獄死法了。
她果斷的慫了。明知道越拖越沒活路,但就是想晚一點是一點。崔季明因為這種拖延症,在腦內狂抽了自己十幾巴掌。
更讓她驚恐的不是安王與安王妃詭異又強作鎮定的目光,而是殷胥已經莫名其妙的邁入內心蜜月期,變得格外的……主動。
只要是崔季明偶爾被馬背顛的腚疼,想去車上趴會睡會兒,他就沒有得閒的時候。
崔季明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麼粘人的時候,她就是眯著躺一會兒,殷胥捏捏摸摸她耳朵都能玩半個下午,她時常一睜眼,便是某人近在咫尺的睫毛。
崔季明心道:他就偷偷摸摸的有本事,要是大庭廣眾之下,比誰都人模狗樣。
他簡直有衣冠禽獸的潛質。
崔季明現在都不敢往馬車內坐了,好似身體被掏空的中年老男人躲避如狼似虎的媳婦,她寧願坐在馬背上睡覺。
從宣州到和州的路,總共兩百里,算不上很遠。只是很多老人孩子步行或推車前往,隊伍越拖越長,路上還有些積雪或冰層,也不是很好走。
兩百里路上,不斷的有宣州周邊村落的百姓在劉家軍的護送下而來。當那些滿身血污,面色疲憊的劉家軍納入隊伍後,迎來的是各家的歡呼。
帶出城本就不太夠的糧米硬生生被各家擠出了將士們的份額,誰家媳婦路上編的草鞋已經穿在了他們的腳上,崔季明卻找了半天,也沒有從一波波匯入人流的將士中,找到劉原陽的身影。
她追問那些將士,有的人說好像見過,有的人說沒見過,誰也說不上來劉原陽是死是活,崔季明一顆心往底沉下去。
澤與刁琢身子不適,殷胥又有要事急著回長安,一行人便先一步來到了和州。
殷胥早早遞書信去給和州,和州刺史是個從長安左遷的寒門官員,已經一把年紀,白須飛揚,卻不妨礙老人家愛美食更愛美人。宣州因手工業而富足,那和州就是因靠河運而繁華。
和州刺史提前將大批百姓遷至和州的消息遞給南地各大商戶,那些前兩年靠著凍災救濟而賺了一筆的富商,各個帶著糧米與大船而來,搶的是三門生意。
糧米出售,必定是最先的。宣州城內百姓不像是村中農戶,兩稅法實行以來,這批人都是以錢納稅,家中好歹都有存銀,買糧米肯定不成問題。
二則是船運生意,和州下游是揚州江都潤州丹徒幾座大城,不少人可能會選擇直接從和州向下遊走。在大鄴以前還從未有過面向百姓的這種大型客運生意,誰都想先搶上第一波,然後可以直接帶上富戶去下游各地買地買房產了。
三則是給那些沒錢卻有的是力氣的貧農。長江下游的耕田很多都是最近十來年才開發出來的,永遠都是地足人不夠,應該會有各地的地主直接來和州招人,願意簽訂幾年租佃契約的,便直接拖家帶口用船接走。
大鄴如今雖然危機四伏,卻也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無數新生的事物在這片土地上誕生,哪裡都需要人來做事。崔季明覺得自己帶如此多百姓來和州,起初是為了良心,但他們這批人也必定能讓和州與長江沿岸在一段時間內更繁榮。
她怕的是,既然行歸於周有意為之,絕不可能輕易罷手,流民大潮北至蘇州,南至東陽,如同一塊摳不下來的膏藥貼在這裡,朝廷不知道是打算怎麼打壓,但若是兆在此時起兵,南北同時事變,怕是大鄴也要支離破碎。
崔季明急切,殷胥心中也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二人打算到和州稍微一落腳整頓後,便打算快馬前往長安。崔季明卻沒想到在和州城內遇到了崔舒窈。
她知道舒窈如今神出鬼沒,她在南地很多州縣都有宅子,為了方便做事,只帶三五個奴僕,便在大鄴四處亂跑。畢竟前頭有個行事嚇死人的大姐,她這樣四處亂跑的行為,崔式居然也沒太訓斥她。
博陵與江南的幾處本家,總有些長舌老夫子喜歡管人家姑娘啥時候嫁人,品行如何。崔舒窈的樣貌才情當年在長安也是出了名的,有些總想讓崔舒窈好好盤算一下婚事的七大爺八大叔,竟托信給崔式,要他管管閨女。
崔式直接把信扔給舒窈,崔舒窈一句「關他們屁事」,氣的將書信全都扔進火盆里。不過為了安全考慮,她也漸漸對外宣稱在建康老宅內養病,隱匿姓名帶上侍衛在外行事,幾乎不露面,只托喜玉在外行事。
崔季明甚至沒來得及進她在和州的宅子,二人在長江沿岸港口附近的酒樓見面。這是崔季明頭一次在州級的城鎮,見過能坐幾十人的酒樓。她登上樓,還沒來得及探頭,一個嬌軟的身子從屋內撲出來,撞得她一個趔趄。
崔季明大笑,抱起她來走進屋內。拉上薄薄一扇門,拍了拍某人的後背,笑道:「哎喲哎喲,怎麼感覺你比兩個月前要沉了,吃胖了?」
崔舒窈臉埋在她胸口,兩隻手卻狠狠的拈住她姐的腰側,狠狠一擰。
崔季明吃痛:「你這兩隻手,跟個大閘蟹似的,快別吐泡泡,起來吧。」
崔舒窈這才抬起臉來,她眼眶還紅著,氣瘋了似的跺腳:「你之前與我說要去宣州,結果沒幾天我這兒就接到消息說宣州出事了!你比妙儀還不省心!」
崔季明連忙在她窄窄的脊背上順毛,道:「什麼事還能困住我麼,你都沒必要擔心的。」
舒窈這才扁著嘴坐下,她在外人面前,可是永遠笑的滴水不露,何曾露出過這般幼稚的神情。崔季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臉頰,舒窈沒好氣的拍在她手背上:「你手勁那麼大,別把我臉上捏腫了!」
崔季明笑:「那不能怪我,怪你皮肉太細嫩。今日不能久留,長安事情要變,我要立刻回去,之前要你查的事情,你可有些眉目了。」
舒窈先飲罷了茶,才從身邊拿出一本被青花布包緊的書冊,道:「能找到的實在不多,但他們當年支持賀邏鶻,運送物資,總要留下痕跡。也不是太早的事情,還算能查到些證據。」
崔季明解開青花布,微微翻了兩頁,道:「東西是有用,但最讓人猜不透的是聖意。怕的是我們入長安,甚至來不及見到一眼聖人了。」
舒窈道:「李黨在南地勢力極廣,這都是根本沒法查的事情,我本來想知曉李黨名義下的土地到底有多少,但真的是查不出來,李黨庇護下的大小世家太多,一旦發現有人在查不利於他們的東西,他們就會立刻轉移給別的世家。」
崔季明則搖了搖頭:「咱們怕是很快都不需要再查了,這些可能都要變得沒意義了。你不要再以身涉險了。」
崔舒窈往前坐了坐,急切道:「當初不都是說好了麼!這是崔家的事情,不是阿兄一個人的事情,我也會分擔。就算他們想對崔家出手,讓阿耶直接出去玩便是,我手裡如今能捏的資產,足夠咱們吃三輩子了。咱們本就是三姐妹,沒人出仕也罷,什麼後繼無人也罷,咱們一家人好好的才重要!」
崔季明看她急了,忍不住伸手在某人精緻梳過的髮髻上摸了一把,道:「這我當然知曉……在宣州一事上,算是在行歸於周內暴露。我馬上要去長安,自己又身負武藝,倒是不怕。只是你在南地,我怕他們可能會找到你。」
舒窈冷笑:「他們自然會想找我,南地如今所有的行當,我都插一手進去,有點流動我便知曉。他們在南地封鎖糧米商路,已然就能顯示出端倪了,如今大鄴商行還是不夠主流,官府說攔便能輕易攔死。如今江南局勢要變,生意也做不成,蜀地如今最富庶安全,我想去蜀地一段時間。」
崔季明聽她這麼說,倒是鬆了一口氣:「蜀地多少年沒有過天災人禍,又臨近吐蕃,吐蕃連年與大鄴通商,對你來說應該是個可發展的地方。」
她說罷了,崔舒窈才笑起來:「天底下也就你了,我明明身為女子,你卻覺得跑來跑去也不要緊。天底下像我這樣從長安到江南再去蜀地的女子,也沒見著有幾個了。」
崔季明笑道:「你讀過萬卷書,該行萬里路了。」
舒窈叫了幾道菜,這也是頭一回崔季明在宅子以外的地方,吃到像模像樣的菜品。和州如此繁華,只有江邊開了一處酒樓,畢竟新政推行不過兩三年,流通的人口還沒有多到可以支撐起酒樓客棧之類的地方。
崔季明簡單吃了兩口,來不及多和崔舒窈多說幾句,便要往長安出發。
她臨走時囑咐道:「若是和州來了一位名叫『劉原陽』的將領,麻煩你先安頓一下他,將他的消息報給我。」
崔舒窈點頭,她帶上帷帽,追著崔季明走下酒樓,在她上馬之後,還捏著她的手不捨得鬆開。旁人還以為是哪家小娘子告別情郎,崔季明笑著彎下腰,敲了敲她帽檐:「不去蜀地,來長安也行。有一點不順,隨時來找我。」
舒窈點了點頭,她猶疑了片刻,才試探問道:「阿兄,太子……近況如何?」
崔季明不知她為何會問起修來,搖了搖頭道:「不那麼好。」
舒窈張了張嘴,半晌道:「阿兄可否幫幫他,與他說說話也好——宮內如今形勢複雜,怕是他日子也不好過。」
崔季明心下大抵明白了點什麼,舒窈從未對旁人表現出什麼少女心思,她怕是自己調笑幾句,舒窈羞惱的要急眼,只得公事公辦似的秉著兄長模樣,道:「好的我知曉了。」
舒窈點了點頭,這才鬆開握著崔季明的手,她就一踢馬腹朝外而去,背影衝著舒窈擺了擺手。
而在崔季明與殷胥啟程急切的往長安趕去時,長安卻已經開始悄然變了天。
長安寒冷,大興宮常年滯留著風雪,暖閣燒得過度溫熱與乾燥,使躺在其中的殷邛分外難受。他側著身子仿若要把肺嘔出來似的咳了咳,頭痛也使得他緊緊皺著眉頭,林皇后跪在床邊,替他擦淨了嘴邊。
明明還不到四十歲,他卻兩頰在短暫的一年多以來迅速凹陷,朝堂上也有人說是澤受傷後,聖人悲痛過度所致——
屋內空氣悶的讓人難以呼吸,帷幔層層疊疊厚重的垂著,將房間隔成幾片空間。
薛菱坐在帷幔外,她穿著深紫色的薄裙衫,外裙上精緻的刺繡隨著燈燭的跳躍而微微閃光。她就散坐在外頭的矮榻上,頭頂金色的步搖珠玉一個未摘,閉眼淺寐。
裡頭的殷邛咳了幾聲,又似乎在低聲罵罵咧咧起來,說要人開窗通風。薛菱皺了皺眉頭,好似被吵醒抬起眼來。身後帷幔那邊的林皇后也將布巾遞給別人,朝薛菱身邊走了過來。
薛菱微微抬眼,道:「他罵累了?」
林皇后垂眼:「你也是知曉他脾氣本就差。」
薛菱眉角跳了跳:「這樣怎麼能讓他上朝去。賈小手有這麼不好抓麼?」
林皇后道:「咱們沒動手之前,聖人就相當偏信賈小手,他在御前兩年風生水起,甚至連中軍都敢插手。前頭有聖人縱容,咱們那時羽翼未豐,難免此時——」
薛菱道:「不要緊,沒有皇帝的黃門,就是秋後的螞蚱。萬貴妃才是要按住的重點,請她來了麼?」
虹姑在靠門的地方躬身答道:「快到了。」
自那日殷邛突然病重,薛菱才覺得不對,一查果然是有人添了藥劑。待到殷邛好容易撿回一條命來,卻不知何人告知了他事實,他怒極攻心,從那一日就開始罵。薛菱才意識到黑暗中隱藏著除他們以外的毒蛇。這本絕不該出現在她控制之下,薛菱派人去查,好不容易才知曉賈小手在內宮插手有多麼深,就從殷胥那裡得了信件。
兆在兗州集結勢力,萬貴妃與賈小手已經掌握了他們的證據,為殷邛增添藥劑就是為了在殷胥趕回來之前讓局勢突變。
這消息太重要,如此關鍵時刻每一步都如同踩鋼絲,若這一腳沒有殷胥的提醒,踏錯了便是萬丈深淵。
薛菱一直專注朝堂,壓制著兆,竟大意了萬貴妃。
她控制住殷邛,卻並不那麼著急了。被這二人猝不及防咬一口,是她的大意,但兩個離開宮就是廢人的角色,早已在瓮中,她來得及抓。
萬貴妃怕是藏得很深,但她一旦暴露,薛菱會毫不猶豫的下死手。
風雪之中,暖閣外有兩層門在,下人推開門沒來得及拉住,兩扇門被風雪刮的砰然撞在了一處,在嗚嗚作響的風聲之中,暖閣所在的高台上可見黑灰色的天空上灰雲亂飛,黃門一聲沙啞的通報驚得殷邛在床上一抖。
&貴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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