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黑色的鱗片呈圓形,非金非木的質地,文霽風將它托在手上,能透過它看到自己掌心細密的紋路。虛青此時,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把梳子出來,梳理拂塵上的軟絲。
&弟,你瞧這麼大的蛇鱗,褪下這枚鱗片的大蛇,少說也有千年的道行吧?」虛青漫不經心地感慨了一句。
文霽風問道:「師兄早就懷疑他了?」文霽風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傅丹生。旁的不需多說,只說今日在飯桌上,虛青死乞白賴地「逼著」傅丹生交出了這枚錦囊,又以感謝之名叫傅丹生不得不喝下雄黃酒,便可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在計較著什麼。
虛青一哂:「不過是早晨聽了陶師叔的故事,突發奇想罷了。若這傅丹生真的是修行了千年的蛇妖,他刻意收斂身上的妖氣,我們又怎麼可能瞧得出來?」虛青換了一個坐姿,「師弟難道不覺得奇怪?現在不過初秋時節,這位傅前輩卻已經裹得一副要過冬的模樣,他在府中的大多數時候,不是在睡覺,便是在睡覺。這和『龍蛇遇冬,蟄以存身』是不是很類似?」
文霽風垂著眼思索了一陣,道:「即便如此,師兄也沒有證據可說傅丹生就是蛇妖,這些都不過是你的臆測罷了。他曾說過自己生來畏寒,入秋靜養也是人之常情。而這枚鱗片既可以是蛇妖的鱗片,但亦可以是魚鱗,不足為據。」
虛青笑道:「冉遺之鱗麼。」冉遺乃是傳說中的一種異獸,蛇首魚身,食之可消抵夢魘,佩之可御災禍。
文霽風沉聲道:「亦未可知。」
虛青聞言只是笑了笑,轉而道:「倘若這傅丹生真的是蛇妖,師弟不如來猜猜,他一直纏著陶師叔,叫他日日不得安生,卻又吊著陶師叔的性命,是為何?」
文霽風皺眉道:「師兄此話未免太過偏頗,自傅前輩入陶府以來,陶師叔身上的生氣日漸充盈,他也從不曾做過什麼不利於陶家之事。何來纏著他之說?」文霽風從小到大都是個穩重冷淡的性子,就是虛青幼時在他頭上扎滿了小辮子,也不曾見他這麼生氣的模樣。
拂塵的手柄敲了敲掌心,虛青尋思著是不是要將拂塵從傅丹生身上驗到魔氣的事情告訴文霽風,免得他這個純良耿直的師弟同他生悶氣。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房門便被敲響了。
來叫門的是陶府的一個家僕,恭敬地告訴二人陶冶遣他來給他們送藥,給了他們一個瓷瓶便退下了。虛青合上門,從瓷瓶里倒出來兩粒藥丸。兩枚丹藥具是淺紅色,不過小指指甲大小,置於鼻尖可聞到淡淡的腥味。
&弟你來聞聞。」虛青伸手到文霽風面前,文霽風低頭嗅了嗅,臉色瞬時有些發白。看到師弟身形搖搖欲墜,虛青連忙扶住他。
文霽風閉了閉眼,穩下心神:「這藥丸為何會有這麼濃的血腥之氣?」
虛青反問:「難道師弟只聞到血腥氣?」
「……還有精血的味道。」
虛青盯著自己手中的藥丸,不過小小的兩顆,卻猶如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下頜繃得死緊。
&來,這就是陶師叔一直以來都在服用的藥丸。」虛青道。
文霽風現在也說不出什麼袒護傅丹生的話來,這些精血至純至淨,光是這麼一小顆就不知賠了多少人的性命進去。
虛青沉默了一會說道:「師弟你先休息一會,我去衙門看看。」文霽風沒有阻攔,更沒有問虛青是去衙門做什麼。等虛青離開之後,文霽風看著擺在桌上的藥瓶與錦囊,不知在思索什麼。良久之後,文霽風胸前湧起紊亂的氣息終於平復下來,文霽風拿起桌上的藥瓶和錦囊,往陶冶的書房走去。
從傅丹生來了錦源城之後,這些時日裡天氣就變得十分陰沉。文霽風望了望屋外密布的陰雲,心想著,或許將這兩枚血丹先交還給陶冶更好。血丹依靠精血製成,一旦傅丹生發現了數目不對,恐怕事態會變得更加糟糕。只是他還沒到書房,便遇到傅丹生同陶冶二人一前一後地自走廊的另一端過來。
&侄過來,是有什麼事嗎?」陶冶平日裡總是笑臉迎人,今日看到文霽風過來,卻難得臉色有些不妙。中正守禮的人往往更為死板,不知變通。這兩顆藥,是他避著傅丹生,偷偷派人送過去給他們的。如今虛青不知道去了哪裡,文霽風莫不是來同他們道謝的?陶冶不安地揣測。
文霽風見到二人,神色如常地給二人見了禮。而後他絕口不提自己原本的打算,轉而問道:「師叔這是要和傅前輩去做什麼?」
見他沒有開口道謝,陶冶暗暗鬆了口氣,笑道:「傅兄收到傳信,說是府中出了些事情,急需處理,我送送他。」
文霽風道:「可是明日便是師叔壽宴,傅前輩一去……」
陶冶知道他擔心什麼:「傅府就在城外,不過半個時辰的路,定然是趕得上壽宴的。」文霽風瞭然,不再多問。跟著陶冶送傅丹生出門。傅丹生臨上馬車前,回身囑咐了陶冶兩句話:「留給你的丹藥須得每日服用,壽宴以後,我自會將別的藥給你。」
陶冶笑著拱拱手:「曉得了,你還是早些回去罷,早去早回。」
傅丹生面上還有些凝重之色,又說道:「若是有什麼生人來,不可輕信他的話。待我回來再說。」陶冶也應下來,傅丹生這才上了馬車。等車夫駕著馬車走遠,文霽風才有機會同陶冶單獨說話。只是他還沒說話,陶冶便先開了口。
&師侄,常言道『長者賜,不敢辭』。師叔好歹是你們的長輩,送你們一些見面禮都是應該的。」陶冶道。
文霽風默了一陣才道:「只是這藥太過珍貴,師侄有些承受不起。」
陶冶哈哈笑道:「不過是我平日裡服的藥罷了,要說珍貴也沒有那麼珍貴,我不過是勻了你兩顆罷了。」陶冶眼中閃過有些孩子氣的狡黠,他沒有告訴文霽風,傅丹生為了攔著他將自己的那些東西送出去,直接給它們都打上了封印,連丹藥都數著日子留給他。陶冶心想,不過是少服兩顆藥而已,應該不會被傅丹生知道,何況等傅丹生回來,兩天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
文霽風聞言,原本的打算只好作罷,陪著陶冶回了府中,一邊絞盡腦汁地同陶冶旁敲側擊些傅丹生有關的消息,一邊等著虛青回來。
據陶冶所說,傅丹生並不是錦源城人士。而是二十年前搬到了錦源城外的孤鴻山上,至於原籍何處,他不曾問過,也不曾聽誰提起。陶冶母親的墳便修在孤鴻山上,有一年他清明掃墓,在山上遇見大雨,逼不得已敲了傅府的大門,這才有幸同傅丹生結識。而後便是二十年的相交相知。陶家做的瓷器生意,而傅府的生意以草藥為主,二者交集不多,自然也沒有同行的爭鋒相對。如今傅家的好多鋪子,若不是有陶家扶持,不會有今日的昌盛。其餘便是些零零碎碎的瑣事,何時何處,傅丹生曾如何對陶家伸以援手。哪日哪月,陶冶舊疾復發,傅丹生妙手回春。文霽風有些迷茫,到底陶冶身上有什麼東西,能讓傅丹生傾心盡力守他二十年,到如今才顯出蛛絲馬跡。
虛青回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幾人用了晚飯之後,虛青同文霽風回了房。
&門的那些屍首我瞧過了,每一具均是精血具損。」虛青的話有些凝重。
&集了上百人的精血,他究竟是想做些什麼?」文霽風道。
虛青的目光落在掛在床頭的拂塵上,精血於妖魔是大補之物,不管是拿去做什麼,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宜遲,師弟,你現在寫一封信給師父。今晚咱們去傅府看看,究竟傅丹生是回去做什麼。」這樣的意見,文霽風多半不會有什麼異議,虛青說完便去收拾整理要帶的物什。畢竟傅丹生可是魔物,在陶冶身邊,隨時都有可能對他出手,像今日這樣的機會絕不會太多,當然,想在這麼一隻功力深厚的魔物眼皮子底下探得蛛絲馬跡,也絕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文霽風鋪紙研墨,落筆前遲疑了一會才問道:「師兄可知道,傅丹生為何要耗費這麼多年在一個凡人身上?」陶冶連修道之人都算不上,至多只是一個頗有靈性的普通人,加之他天生孱弱,甚至還不如一些普通人。傅丹生卻好似心甘情願地守衛在他身邊。文霽風相信,平日裡自己親眼所見的傅丹生對陶冶細緻入微的關切,絕不是作偽。
虛青收拾東西的動作頓了頓:「不知道師弟記不記得,今晨傅丹生說過的一句話?」文霽風等著聽。
&說師叔上一世偷走了他的東西,所以不單上一世殺了他,這一世也不放過他。」所以才必須乘著兩人分開時找到機會。
是夜,打更的梆子敲過二更,兩條黑影翻出了陶家的外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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