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漢坐在茶几前,喝喝茶,偶爾抽幾口煙,每隔十幾分鐘,還會朝著窗外觀望一下,可從頭到尾,他就是不說一句話。
黃老闆好像受到了某種感召一樣,也跟著沉默下來。
整個屋子裡就只能偶爾聽到打火機的聲音,以及茶杯落在桌子上時發出的碰撞聲。
其實我是很想開口說話的,但又見黃老闆似乎覺得保持沉默是件很正確的事,看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情好像很不錯,一點也不覺得憋得慌。
也正是因為黃老闆這般怪異表現,讓我和李淮山都不敢開口和陳老漢說話。
也許陳老漢就是這個樣子的,也許,只要有他在場,其他人也一定會陷入沉默,而且黃老闆對這一點了解得很透徹,如果我們貿然開口,他可能又要起疑心。
的確,就算黃老闆起了疑心,李淮山也可以用一句「老陳以前不這樣」把他打發了,可問題在於,這種話偶爾說幾次還能迷惑一下對方,說得多了,難免會淪為一句沒用的廢話。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學會洞察人心,當然不能理解陳老漢為什麼會沉默不語,也不明白看似豪爽的黃老闆為什麼總是疑慮重重。
但當時的我也能感受到,不管是陳老漢還是黃老闆,他們身上都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東西。
我只是有這種感覺,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裡和常人不同。
這世上最讓人無奈的東西,大概就是這樣的無知了吧。
時間就這麼慢慢地流逝,我和李淮山坐在屋子裡,滿心無奈地等待著事情出現轉機。
可惜轉機遲遲不來。
到晚上九點之前,四個人,只有李淮山在吃飯前對陳老漢說了一句話:「老陳,你晚上飯多弄點,若非能吃十個人的飯。」
聽到李淮山的話,陳老漢和黃老闆的臉上都流露出了一份吃驚,但兩個人依然什麼都沒說。
漂浮在空氣中的沉悶簡直讓人崩潰。
陳老漢的廚房裡應該有一個比較大的倉庫,他不經常回來,可依然能從廚房裡搞到大量的牛肉和麵粉,給我們做了一頓味道不算太好的牛肉蓋澆面。
大概是因為太沉悶的緣故,剛吃完晚飯,黃老闆就徑自去了臥房。
陳老漢、李淮山,還有我,我們三個依然坐在客廳里,茶几上放著已經喝乾了的茶壺和茶杯,三個人一人嘴裡叼著一根煙,煙霧默默地騰上半空,在房頂附近漸漸囤積起來。
人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比較喜歡看時間,我也是,幾乎每隔二十來分鐘,我就要拿出手機來看一眼,八點四十多的時候,我最後一次拿出手機,陳老漢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立即將視線轉到他身上,希望他下一秒就開口說話。
可他終究還是選擇繼續沉默下去。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臥房裡傳來了黃老闆的鼾聲,陳老漢這才掐了手裡的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依然沒有說話,而是伸長了脖子,靜靜地朝院子裡觀望。
幾秒鐘後,我聽到了牛的腳步聲,轉身望向窗外,就見陳老漢家的牛已經進了院子。
從下午到現在,這頭牛有衰老了很多,現在它邁開腳步的時候,四條腿都在不停地打顫,整個脊樑也像是無法支撐體重了一樣,顫顫巍巍,看起來隨時都有垮掉的危險。
它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挪到院子的東南角,然後抬起頭來,朝著正東方向瞥了最後一眼,才慢慢地趴在地上。
在極其漫長的沉默之後,陳老漢終於開口了,他望著院子裡的牛,淡淡地嘆了口氣:「終於安生了。」
說話時,陳老漢將聲音壓得很低,似乎不想將臥室里的黃老闆驚醒。
接下來,陳老漢又轉向了我,朝我勾了勾手:「跟我來吧。」
說話間,陳老漢有些不舍地將視線從窗口那邊挪開,隨後轉身走向了廚房。
陳老漢的步子很輕,千層底的老布鞋踩在地上,不發出一點聲音,我和李淮山也壓低了腳步聲,快速跟了上去。
一進廚房,陳老漢先把廚房門反鎖,然後才拉動燈繩。
這間不算寬敞的廚房頓時被淡黃色的光照亮了,乍一看,這地方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就是一口土灶,幾個木頭打的柜子,在北牆上還掛著一個很大的菜板。
陳老漢手腳麻利地走到一個柜子前,先是小心翼翼地轉身回望一眼,然後才將櫃門打開。
這個轉身的動作應該是出於某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看樣子,以往陳老漢打開這扇櫃門的時候,都要先確定一下身後的情況。
我很好奇柜子里究竟有什麼,讓陳老漢如此警惕。
可當櫃門打開以後,我才發現裡面只有一帶麵粉和幾個空的木簍子。
陳老漢將裝麵粉的袋子堆在木簍上,隨後就用手指摳住了柜子的底板,用力一掀,用來承載木簍和麵粉重量的半邊底板保持不動,被陳老漢抓住的另一半底板則直接被他掀了起來。
陳老漢側著身子朝我和李淮山招了一下手,隨後就快速鑽進了柜子。
在柜子的正下方是個橫向延伸的暗道,這條暗道的高度也就是一米左右,成人要想在裡面穿行,必須跪在地上,四肢著地向前爬。
我和李淮山進了暗道以後,陳老漢就打開了手電,馬不停蹄地帶著我們快速深入。
暗道里的地面鋪了青石磚,頂端還用木樑加固過,在爬動的過程中,陳老漢手裡的手電一直在四處搖晃,光束不斷將暗道頂部的木樑照亮,我發覺有些木樑看起來比較老了,但有一部分顯然才剛剛翻新過。
眼前這條暗道就算不是常常有人使用,也一定沒有被長期廢棄。
暗道很長,爬了大約十分鐘以後,前方傳來了陳老漢的聲音:「小心點,別摔著。」
我的視線一直望著前方,他的話音剛落,就見前方的手電光劇烈晃動了一下,緊接著就是短時間的黑暗,在此期間,我還聽到了一陣沉悶的落地聲。
前後大約又過了一分鐘,前方出現了白色的燈光。
這道光是沿著地面直射進來的,也是看到這道光亮我才明白,在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個垂直向下延伸的洞口,陳老漢已經先我們一步下去了。
我快速爬了幾步,來到洞口前向下觀望,卻只能看到洞口正下方是一片坭了水泥的地面,陳老漢不在我的視野里。
就在這時候,下方又傳來了陳老漢的聲音:「快下來吧,一會就封地道了。」
封地道?什麼意思?
我心裡有點疑惑,但也沒多問,縱身就跳進了洞口。
從洞口到下方的地面,距離也就是兩米左右,只消在落地的時候快速彎曲一下膝蓋就能化解下墜時帶來的緩衝。
我和李淮山前後落地,李淮山的身手向來不錯,可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落地的時候竟然一腳沒站穩,呼哧一聲就栽倒在地。
雖說沒受大傷,可李淮山好像被什麼東西嚇到了,倒地以後也不起來,一直望著頭頂上的洞口發呆。
我正想問李淮山是怎麼回事,陳老漢就一陣風似地衝到李淮山身邊,在洞口旁邊貼了一張靈符。
「為了防賊,我在地道里養了一些東西,雖說對人無害,但也能嚇唬嚇唬人。」
陳老漢一邊將李淮山從地上拉起來,一邊有些尷尬地說。
李淮山拍了拍身上的土,明明驚魂未定,可還要特意擴寬嗓音,做出一副很鎮定的樣子問陳老漢:「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陳老漢皺了一下眉頭,反問他:「你看到什麼了?」
李淮山一邊思考,一邊開口說:「好像是個女的,但沒身子,只有一顆頭,不對,也不是沒有身子,她長著人的頭,蛇的身子,眼睛跟貓似的,在暗處發綠光。」
描述著這些東西,李淮山就一點也鎮定不起來了,臉色都變得有些發白。
到了現在,李淮山那張巧舌如簧的嘴好像完全失去作用了,說起來竟然有點結巴。
這傢伙一緊張就這樣。
放在我眼裡,這已經是李淮山一貫的問題了,早已見怪不怪,可李淮山的種種表現放在陳老漢眼裡,那問題可就大了。
他肯定猜到了,李淮山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新手。
接下來,陳老漢將視線轉移到了我身上,用一種老師考校學生的表情看著我,問:「你來說說,他在地道里看到的東西是什麼?」
「美女蛇,」我極為簡練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接著就換了話題:「說說村裡的事吧,我們得儘快把案子處理完,後頭還有別的事等著我們辦呢。」
如今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別人知道我和李淮山是初出茅廬的新手。
陳老漢是個半門清,而且我感覺,他的門道要比昆明的鄭老頭深多了,像他這麼一個人,一旦知道我們是新手,這次的單子肯定就做不下去。
也許是我說話時刻意裝出來的那份幹練影響了陳老漢,他也沒再說其他的廢話,點了點頭,就朝著不遠處的一道小門走了過去。
現在我們身處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地下室里,除了一盞鑲嵌在牆頂上的燈,這裡空無一物。而此時陳老漢走向的那扇門就在燈泡的正下方,沒有上鎖,門板和門框間敞著一道三四指寬的縫隙,不時有淡淡的陽氣順著這道縫隙飄散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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