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這道門,就是一條傾斜向下延伸的坡道。
坡道不算太長,也就是七八米,但坡度很陡,我和李淮山必須用力向後挺身子才能穩住重心,可人家陳老漢走在這樣的坡道上,卻像是飛在草尖上的螞蚱,腳步輕盈無比,整個身子像是一直飄在空中似的。
由於陳老漢的速度太快,我和李淮山根本跟不上他,眨眼間就被他甩遠了。
陳老漢以極快的速度下了坡道之後,就關了手電,光線一弱,李淮山可能是一時間沒適應過來,居然當場踏空,順著坡道滾了下去,我伸手想將他拉住,可他滾得太快,我只碰到了他的衣角,卻沒有抓住他。
沒等李淮山滾到坡底,陳老漢那邊就揚起了火光。
剛才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李淮山身上,也沒看清楚陳老漢從什麼地方弄來了一把燈籠。
此時他高舉著燈籠,朝著坡道上照了照,一眼就能看見快速滾向他的李淮山。
就見李淮山眼看就要撞在陳老漢身上的時候,陳老漢突然抬起一條腿,用腳掌在李淮山的肩膀上點了一下。
看得出來,陳老漢沒用多少力氣,可李淮山下滾的速度明顯慢了很多,接下來,陳老漢又探出腳掌,用腳尖勾住李淮山的脖子,腿一收、腳一抖,李淮山的身子竟順著陳老漢腳上的力道直立起來了。
這一收一抖間蘊含了一股韌性很強的柔勁,我只知道那是柔勁,但看不透具體什麼門道。
像這樣的功夫,如今就算放在行當里,恐怕也不多見了吧,聯想到陳老漢之前說他打算金盆洗手,我的心思可就活泛起來了。
李淮山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站在原地發起了愣,我來到坡道底部,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聳了一下後背,轉過頭來看我。
我沒理李淮山,只是衝著陳老漢笑:「這一手柔勁,沒有二十幾年功夫恐怕是練不出火候啊。」
「何止二十幾年。」
陳老漢應付似地嘟囔了這麼一句,完了就轉身朝前方走了。
剛才,燈籠的火光映在陳老漢的臉上,他的表情卻讓我有些看不懂,我能感覺到他的臉上帶著一點焦慮,這我能理解,他是擔心我和李淮山都是新手,沒有能力處理村子裡的案子,可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在焦慮之餘,他那微微下沉的嘴角好像還浮現出了一絲悲傷的情緒。
很多人在痛哭的時候,第一個動作通常是兩側的嘴角向下咧,然後才張開嘴,從嗓子眼裡發出哭聲。陳老漢剛才的樣子就讓我錯以為他接下來就要扯開嗓門大哭了,可是他沒有。
陳老漢一邊走著,一邊不停地晃一晃燈籠,在火光照亮的地方,只能看到乾燥的地面,以及我們走路時地上揚起的塵土。
這是一個巨大而空洞的洞窟,火光偶爾能照亮洞窟的邊緣,借著不算明亮的火光,我隱約看到那裡貼著很細長的紙,可能是靈符。
有些憋悶的空氣中浮動著一股類似於曇花的清香,這股味道並非真實存在,這是某件古物上特有的氣息。但怪異的是,我既不知道這件古物在哪,也無法通過氣息推算出它的年代。
通常清朝以後的老物件所散發出的味道,比較類似於破了皮的石斛,從清朝到三國兩晉時期的古物,則是深淺不一的牡丹花香,而東漢末年之前的東西,全都會散發出茉莉花的香味。
我辨認古物年代的依據,一是香味的種類,而是香味的醇厚程度。可從古物上聞到曇花香,還是我學會辨香識古以來頭一次。
幾分鐘以後,陳老漢停下腳步,高高舉起了燈籠。
火光映襯下,我竟然看到了一座屹立在黑暗中的門牌樓,樓面上用刻著兩個小篆體的文字:善門。
我可以確定,漂浮在空氣中的曇花香味,是就從這兩個字上散發出來的。
陳老漢盯著那兩個字,整個人陷入了沉默。
我和李淮山都不知道他現在舉動是不是有著特殊的講究,都不敢清晰打斷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他身邊等著。
過了很久,陳老漢才長嘆一口大氣,用生硬的語氣說了句:「再過幾天,就連這個堂口也剩不下了。」
說完,又是一聲長嘆。
誠然,陳老漢的說話時的語氣依然像之前那樣不冷不熱,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的話語中,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絲悲戚的味道。
接下來陳老漢沒再停留,舉著燈籠快步走向前方。
從跟著陳老漢進了他們家的廚房以後,我們先是通過柜子里的暗門進了一條暗道,並經由這條暗道進了一個簡陋的暗室,接著下坡道,進洞窟,甚至在洞窟里找到了一座門樓。
但我沒有想到,在這個碩大的洞窟中,在門樓之後,竟然還有一座兩層高的閣樓。
閣樓的入口處掛著一個牌匾,上刻小篆體的「善堂」二字。
我相信陳老漢能靠著一己之力挖出一條連同廚房的暗道,也相信他還能挖出一個巴掌大的地下室,可地底下的洞窟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自然形成的?
就算它是自然形成的,那門樓和閣樓呢,如何將建材運進來,又如何在黑暗的環境中將它們建立起來?不管它們是如何被建立起來的,這項浩大的工程都不是陳老漢一個人就能完成的。
其實在看到剛才那座門樓的時候我就意識到,眼前這位陳老漢,恐怕是背景深厚啊,而此時出現在我面前的閣樓也印證了這個想法。
和站在門樓前的時候,陳老漢舉起燈籠,照了照掛在門頂上的牌匾,但這一次他沒有發呆,而是望著那塊牌匾問我:「你聽說過善堂的符紙麼?」
對於此,我只能實話實說:「我從不畫符,對這一類的東西了解不多。」
陳老漢無奈地笑了笑:「這年頭,還記得善堂的人已經不多了。在我父親那一輩的時候,行當里最好的符紙就是我們善堂鑄出來的,唉,善符江砂麼,除了我們的符紙,還有江氏一門的硃砂,這都是製作符籙最好的材料。可現在呢,江家的後人早就改了行,我們陳家,五十年前就斷了傳承,到現在,就連手藝也要失傳了。行當沒落,行當沒落啊。」
我抬頭望著門上的牌匾,對陳老漢說:「江家的人沒有改行。」
陳老漢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中帶著疑問。
我早就聽江老闆說過,自兩百年前開始,他們家制出來的硃砂,就是行當里最好的,現在陳老闆一說到善符江砂,我就知道他口中的江家,就是江老闆所在的家族。
面對陳老漢眼中的疑問,我選擇不去回答,直接搬出了此行的目的:「老前輩,咱們還是說說村子裡的事吧,正事要緊。」
聽我這麼一說,陳老漢就皺眉頭了:「你一直嚷嚷著要辦正事,卻至今不肯自報家門,行當有行當的規矩,生意也有生意的規矩,買賣不到,名聲先到,談生意之前要自報家門,這麼簡單的規矩你都不懂嗎?」
怪不得陳老漢拖拖拉拉這麼久都不聊村裡的事情,原來是等著我自報家門呢。
可你為什麼非要等我自報家門呢,就不能主動問我叫什麼,是哪門哪派?
在我看來,陳老漢就是一個陳規守舊的人,寧願耽擱正事,也要死抱著那些老規矩不放。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實在誤解了人家,陳老漢之所以不惜浪費大量時間將我們弄到底下,確實是有原因的。
不過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我確實不知道做生意之前還要先自報家門。
但我知道,這條規矩要想成立,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我和陳老漢確實有生意往來。
我稍微轉了轉腦筋,就對陳老漢說:「胡南茜說這次的案子沒酬勞,我們純粹就是來幫忙的,沒有做買賣這一說。」
陳老漢愣了一下,然後猛拍一下大腿,抱怨起胡南茜來了:「這個胡南茜,辦事怎麼這麼不牢靠!什麼叫沒酬勞,我只是說拿不出現錢來,又不是什麼東西都不給。」
一邊說著,陳老漢快步進了樓門。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衝進去幹什麼,到底是跟上去,還是在外頭等著啊。
直到陳老漢在裡面喊了聲:「兩位進來吧,看看我給你們準備的『酬勞』。」,我和李淮山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
前腳剛進門,陳老漢就點亮了屋子中央的蓮花燈,明亮的火光瞬間撕破了黑暗,我和李淮山這才看清楚,這地方其實是個深埋在地底的工坊,十幾台用木頭製造的機械陳放在靠近南牆的位置,北牆那邊架著一座齊腰高的火窯,窯頂上還壓著一個很大的木桶,而在靠近門的位置,還立著一個用陶土夯成的大水池。
這些東西都有年頭了,最老的是火窯,從它被架起來到今天,至少有五百年的歷史了,屋子裡最年輕的東西是南牆旁邊的一台機械,是晚清時造出來的。
陳老漢點亮蓮花燈以後就走向了屋子裡的西牆,在那裡有一張雕花木的寬大桌子,桌子上還放著厚厚一摞符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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