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又到了上房定例請安的日子,三房大小都去了悅心閣。
竇老太太喜清淨,又信奉黃老。常說管家與治國一樣,無為而治,方能長治久安。是以,雖當了多年的家,卻並不什麼都攥在手裡管。看兒媳老成穩重能持家之後,老太太便做了散神仙,一月中,只讓每五日請安一次,每十日家宴一次,圖的就是個大家都自在。
於是,除了這定例請安的日子以外,便要看各人「孝心」。
比如三夫人李氏就是隔天來一次,孩子們則儘量岔開著來,避免都擠在一起惹祖母鬧心;嚴氏則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風雨無阻,不過,她暫時當著家,常有事要報稟老太太,竇老太太便由她。
最不誠意的就數洛氏了,定例日子都敢告病。大老爺秦修言搬去南苑書房,氣得與洛氏不復相見的最大理由,便是說她「孝行有虧」。
不過自從白宛回府之後,這種局面得到了全面扭轉,洛氏到上房來的次數呈直線上升趨勢,竇老太太也以實際行動表示歡迎。於是洛氏「進步」的更快了,請安的實質內容,也從流於形式的噓寒問暖,跨入了以切實關心竇老太太生活瑣事為己任的階段。
比如,前些日子送來的藕絲雲緞薄毯,竇老太太摸了就覺得很稱心。老人嘛,熱天兒睡不好最煩心,有了這個,六七月就好過了。
洛氏如此力求上進,二夫人嚴氏又怎會甘於落後。
這廂,白宛跟著洛氏一進悅心閣西廳,就覺得今天的氣氛與往日大不相同。
屋裡女孩們嘁嘁喳喳,嚴氏、李氏都已侍奉在竇老太太跟前,另有一個面生的美婦人坐在羅漢榻前的錦杌上,正和老太太說話。
等走近了,白宛發現,其實這位三十來歲的美婦人五官生的並不十分美,且兩眼略開,但是她粉面桃腮,體態纖修合度,人坐在那裡,便如一幅畫,平白生出美感來。
「怪不得這麼熱鬧,原來是紅翹師傅來了。」洛氏語氣淡淡,不過還算客氣。
白宛一聽「紅翹」二字,再看這婦人打扮,不覺眉梢微揚。
上一世她就知道,除了宮中秘制,天香閣的脂粉香料在東都首屈一指。而天香閣里有兩位當家的制香娘子,一個叫阮紅翹,一個叫毋綠水。兩人制出香粉薄透鮮亮、脂膏潤滑如玉,一直是天香閣的招牌,是以這二人又被冠以「紅粉」、「綠玉」的雅號。
給老太太請過安後,在一邊坐定,綠蕪悄悄附在白宛耳邊,告知她阮紅翹的身份、來意。
白宛這才知道,原來天香閣曾受過嚴家恩惠,所以每年春天,天香閣都會給嚴府送時新的胭脂香粉,嚴氏嫁到秦家後,天香閣也就把生意做到了秦家。
不過能讓天香閣的當家娘子親自送香上門,卻是嚴氏獨一份兒的臉面。
「三姐姐,現在可以讓阮師傅拿出來了吧,都等了許久了……有人就慣愛晚來。」最後一句,秦月茜用極小的聲音嘟噥。
李氏一眾只做沒聽見,洛氏如今也心寬了,充耳不聞。
秦月曦瞪一眼秦月茜,才指著白宛緩緩道:「阮師傅,這是我四妹妹。你先前不曾見過,今兒可有她合用的?」
阮紅翹看一眼,便笑道:「四小姐年紀小,臉兒不油不燥,和六小姐用一樣的就是了。」
說完也不耽擱,命小丫頭開了一隻大扁匣子,將各色形狀的銀盒、瓷盒一一送至各人手中。女孩子們個個喜形於色,開始品頭論足,竇老太太一臉帶笑的看著。
秦月瀠年紀小,並不敢找秦月曦、秦月茜搭話,自己的姐姐秦月瀾又是個萬年木頭,話少的可憐,實在按耐不住興奮,只好悄悄湊到白宛身邊。
「四姐姐,阮師傅說咱倆用的是一樣的呢,我去年是葵香味兒的,今年聞起來卻像果子香。」
「恩,是添了五味果的汁,很鮮甜綿軟的味兒。」面對六歲的秦月瀠,白宛很放鬆,順口便接了話。
「咦,四小姐竟懂香?」阮紅翹聞言側目。
白宛謙和一笑:「阮師傅面前哪裡敢說懂,只是知道五味果罷了。」
見白宛推辭,阮紅翹識趣的閉嘴不再多言。
秦月曦忽然挽唇一笑,問道:「阮師傅,今年怎麼沒有胭脂。」
阮紅翹忙道:「有的,只是怕要晚一些,綠水已經在日夜趕製了,許多家老主顧都在催。」
「這卻是什麼緣故?」秦月曦好奇問道。
阮紅翹無奈一嘆:「是卡在材料上頭了。今年的春旱,蠶兒們吃不飽,蠶絲減產的厲害,負責採買的管事跑遍了寧城、鏡湖山,才收到夠數兒的天蠶絲,但是等制出來也要比往年晚一個多月了。」
天香閣制胭脂極講究,用的都是當年的新蠶絲再以鮮花汁入色。用時拈一小片在手心以溫水化開,再抹在臉頰上,妝面勻淨嫣然。
「這樣說來,今年豈不是要再等上一個多月才有新胭脂用。」秦月曦一臉失望。
阮紅翹也臉色尷尬,京城裡王侯公卿沒有一個是好伺候的,不管先給誰家後給誰家都要得罪人,是以,所有下定的貨品都是統一制好,而後再各家分送。
秦月茜眼珠一轉,笑道:「三姐姐不必急,咱們家花房暖棚里要什麼花兒沒有,現在四姐姐就是現成的『制香娘子』,不如請阮師傅將天蠶絲勻些我們,讓四姐姐制了胭脂也是一樣的。」
看著秦月茜一臉似笑非笑,白宛心中警覺,彩薇聽見秦月茜將自家小姐說成是制香娘子如何肯依,當即就要理論。
白宛卻笑意淡然:「我平日裡都是胡鬧,哪裡就能當真?五妹妹說笑了。」
「你這是制不來,還是不願幫三姐姐?直說便是,沒得推三阻四的!」秦月茜粉唇一嘟,便是不饒人的話。
嚴氏正預呵斥,阮紅翹忙解圍道:「其實制胭脂是極簡單的,一會兒我便讓人將那天蠶絲送些來,姐兒只管拿去用花汁子漬著玩兒就是。」
到底是做慣生意八面玲瓏的人,一句話,大家都下了台。
嚴氏笑道:「那便麻煩阮師傅了,需多少銀子,直接入到賬上。」
「二夫人太客氣了。」阮紅翹忙推辭:「姐兒能用得了多少,不值幾個錢。」
又聊了一回,阮紅翹起身告辭。
背人處,秦月茜朝秦月曦一擠眉,眼底全是狡黠的笑。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6s 3.576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