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國觀察著白澤的神情, 說實話這和他想像中的相認完全不一樣,不過他還是拿過了那份材料閱讀。陳利國越看越觸目驚心,眉頭緊皺, 眼神幽深。陳振華是一個心思縝密、手段狠辣的人,陳利國甚至還為此高看過他一眼, 畢竟這些特質放在商人身上,其實很實用。
材料看上去毫無關聯, 跳車、爆炸、失蹤的煙火師、民間借貸公司、汽車故障檢查……但如果仔細總結,就能發現其中的一些關聯, 隱隱指向一個真相。白澤拍戲期間,郭奇等人也沒有閒著,一直順藤摸瓜地深入查著, 原來找人猶如大海撈針,現在龔平申一算一個準。
白澤等人還沒有深入世嘉內部,不了解裡面的人員情況, 但陳利國已經在材料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字眼。這份材料就差最後那幾步了,已經摸到了真相的邊緣,就差戳破窗戶紙。這個階段也是最困難的, 因為越往上查,那些人越守口如瓶、不露聲色。
陳利國突然明白了,白澤已經猜到了幕後真兇,現在是在讓他表態。
他要在兩個人中做出選擇,如果陳利國願意提供資料,進度會一下子加快。
「你知道了?」陳利國聲音沙啞, 他一下子有些頹喪,心頭沉甸甸的。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偏向哪邊,一邊是生活幾十年的假兒子,一邊是第一次見面的真兒子。陳利國知道總有一天會面臨抉擇,但絕對不該是現在。他甚至有些貪心地想,為什麼白澤和陳振華不能是一個人,血緣和能力得到兩全。
白澤睫毛一顫,抬眼望向他,目光深邃,緩緩道,「陳董是指什麼?」
陳利國差點脫口而出,想要告訴白澤兩人的血緣關係,但他看到那雙冷靜的眼睛卻突然醒悟,眼前的人什麼都知道。陳利國努力平緩情緒,溫聲道,「凡事都需要一個過程,我保證你會得到補償,該是你的,總是你的,只是……」
陳利國本來還想有所權衡,如果白澤完全不行,起碼還有一個備選。
白澤突然鬆了一口氣,陳利國還是那個陳利國,一點都沒有變化。陳利國想的永遠不是伸張正義,而是衡量利弊,陳振華現在對他還有一定價值,自然不可能說弄垮就弄垮。白澤連最後的猶豫都沒了,淡淡道,「陳董,我會自己用法律手段獲得補償,今天只是想告訴你,提早為他找好律師吧……」
「……當然,如果你想回去替他消滅罪證,或許還來得及。」白澤輕輕地笑了笑,語氣有點嘲諷。
陳利國瞬間被這個態度點燃,他似要發怒,最後又強壓著。陳利國不明白面前的人為什麼是這種態度,他沉聲道,「你在怪我嗎?珍琴她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
陳利國滿腹疑慮的表情一下子讓白澤回憶起上一世的事情,一些曾經的對話湧上心頭。
「你媽就是急功近利,哪裡有正經人家讓孩子去做明星、拍戲,多亂啊……」
這個高高在上的卑鄙者,卻能大言不慚地說著這種話。
「你不配提她。」白澤第一次動怒,橫眉冷對,仿佛陳利國的話玷污了什麼,他按捺住翻滾的情緒,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憑什麼點評母親,他以為他是誰?居然用那種狹隘的心思推測她?白澤寧肯接受自己沒有父親的事實,也不想擁有這樣的父親!白澤內心突然升騰起隱怨,這樣的人卻能擁有著權勢囂張地活著,為什麼母親卻沒法享一天清福?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陳利國喃喃道,他聽到白澤的話,不免眉頭緊皺,「我不配?我是你父親!」
「你不是。」白澤冷冰冰道,他感到自己的情緒失控,扭頭克制著想要調整。他不想被自己的情緒控制,但面對著陳利國,無疑是一件難事。白澤努力揮去上一世的回憶,只感到頭腦發漲。
「我怎麼不是!?」陳利國勃然大怒,他見白澤想要轉身離開,便大步上前,打算一把拉住白澤,「不管你承不承認,事實擺在這裡!」
陳利國無法容忍白澤忤逆,似要跟他理論!陳振華不聽話時,陳利國便會用各種方法敲打一番,如今換成白澤,陳利國也是這種方法。
陳利國的手剛伸出一半,還未觸及白澤,便被對方一把扭住。白澤一隻手制住陳利國,他面無表情,手上的力道卻大得驚人,像是突然收斂了全部情緒,眼神卻像注視著螻蟻。陳利國一時恍然,惱道,「你……」
陳利國話說到一半,胳膊被對方用力一扭,發出了一聲痛呼,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噓——不要再刺激他了。」面前俊美的男子漫不經心地將食指放在唇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他輕而易舉地制住陳利國,聲音低沉,「他不該有這樣的情緒。」
白澤應該永遠是好的、溫和的、懷抱善意的,不該為這些事煩擾,更不該有仇恨。
陳利國面對著如此陌生的白澤,有些恍惚,對方鬆開了他的胳膊,陳利國腳下踉蹌了一下。他看著面前的青年懶洋洋地環顧四周,輕輕地抱怨道,「這個地點真是麻煩,想要毀掉證據都很難……」
「你要做什麼?」陳利國的胳膊還有些發麻,他突然感到了一絲異樣,現在的白澤說不出得詭異。
白澤動作優雅地取過一旁柜子上裝飾用的白色餐巾,將它展開放在掌中,似乎很滿意。他的聲音像是低音提琴,琴弦顫動,讓人渾身染上了涼意,「你讀過《自私的基因》這本書嗎?我覺得它對於『好人有好報』這個觀點的闡釋很有趣……」
陳利國表情古怪,完全不懂白澤在說什麼。
「人類歷史就是重複性博弈,在單次博弈中,背叛策略總是有效的,所以常有自私自利者風光一時。但在重複博弈中,善良策略卻能有更長遠的利益……」楚莫不管陳利國的臉色,擺弄著手中的白色餐巾,自言自語道,「因為有善的存在,才會有惡生存的空間。善消失了,惡的發展也不會長遠,它們被中間者完全消滅,但最終總有善能成為漏網之魚。」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陳利國根本不明白對方在念叨什麼,冷笑道,「你想消滅我?血緣不是你想否認就能否認的……」
「確實,生恩是很難還清的東西,做父母的就算毫無付出,子女也要背負一輩子,這很不公平呢。」楚莫點了點頭,走向陳利國,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所以我想了一個較為公平的辦法。」
陳利國眼看著白澤靠近,一時不備,下一秒就被對方制住了口鼻。楚莫將那張白色餐巾蓋在陳利國臉上,猛地伸手,一把將他摁在了牆上。她平靜地看著他不斷掙扎,解釋道,「我是中間者,跟你可沒有生養之恩,我可以一時興起地讓你生或死,就像你曾經一時興起賦予他生命一樣……」
陳利國隔著餐巾,被對方狠狠地摁住口鼻,感到了一陣可怕的窒息感。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手段殘酷異常,像是真要將自己置之於死地。陳利國呼吸困難,掙扎得越來越無力,他第一次聽到死亡的腳步,內心油然而生恐慌之情。
陳利國被餐巾遮擋了視線,甚至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他像是上岸後苟延殘喘的魚,只能聽到幽幽的聲音,「害怕嗎?如果沒有他,你今天就死了,要感謝這份生恩啊。」
楚莫話畢,鬆開了陳利國,看著他臉色難看地大口呼吸,面色驚恐地望著自己。陳利國如釋重負,但他絲毫不敢相信白澤居然敢做出這種事。楚莫將手裡的餐巾輕輕疊好,露出了惡魔般的笑容,「現在你們兩清了,因為他的存在,我一時興起給了你生命。」
楚莫剛剛在旁邊真是聽不下去了,陳利國居然用生恩的要挾,一個連父親職責都沒履行的人,好意思說出那種話?白澤當然無法否認兩人的血緣,現代科技都不可能完全將陳利國的基因剔除。楚莫覺得自己再公正不過了,陳利國當年隨意地給了白澤生命,她現在也是隨意地給了陳利國生命,十分合理。
「你到底是誰?」陳利國驚魂未定,察覺到了異常,白澤從剛才開始口中的人稱就很不對勁。他到底還是經歷過不少風浪,沒有被白澤這一番舉動徹底嚇軟腿。
「我做好事從不留名。」楚莫厚顏無恥道,她眯了眯眼,慢條斯理地出言威脅,「從今天起,徹底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他就是他自己,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要求和命令。」
不管是陳振華,還是陳利國,她都毫不在乎,但她不希望他有負面的情緒。陳利國是影響白澤的不安定因素,楚莫確實動了除掉他的念頭。假如白澤沒有了世俗雜念的牽絆,或許就能完全成為純粹的個體,理想概念中才存在的聖人。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越是缺少的東西就越會被吸引,甚至產生保護之情。這世界已經夠糟了,應該有些值得留戀的東西。
「如果我不答應呢?」陳利國目光微閃,心中盤旋著各種各樣的猜測和疑惑。
「我今天可以一時興起讓你生,明天也可以一時興起讓你死。」她慢悠悠道,聲音卻透著一股寒意。
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她卻無法接受完全的自然,善與惡同等,或許這就是天道不容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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