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而清冷。
瀚州上空的滿輪圓月,潑灑著光芒,照耀在草地、河流以及山川之上。
在這個夜裡,無人知曉蠻族大君呂嵩帶著大合薩以及世子,跟來自於東陸的使者會了面,雙方商討著足以改變整個九州的大事。
那燃燒著的篝火旁。
大君臉上的神情安靜,並沒有因為山碧空剛剛的預言而有所動容。
大合薩歷長川則是死死盯著這位相當神秘的東陸使者山碧空,直覺告訴老頭子,面前這人還有著更深層次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結盟而來。
星辰的預言?
老頭子心裡冷笑。
沒有人比他這個青陽大合薩更加知曉星辰的浩瀚跟莫測。
哪怕是當年皇極經天派的創始人古風塵,那位把星空和大地對應起來,得出了星相學歷史上奠基定律的鼻祖,都不敢說能夠真正讀懂浩瀚的星辰。
老頭子忽然看向山碧空,高聲說道:
「山先生就不必再用預言來說事情,我是青陽的大合薩,我也觀看星辰去判斷凶吉,但命運之所以名為命運,就是因為這兩個字代表著虛無,沒有人能夠准測預言未來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說吧。」
「你到草原來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大合薩拉高的聲音,引得篝火北側上隘口的虎豹騎開始了動作。
瞬間,蠻族武士的陣型就變換、凝聚。
只見數十名精銳騎兵以及鐵牙武士們轉成了反彎月陣型,手裡強弩已上弦,如果齊齊發箭,那麼山碧空跟那支來自於東陸的騎兵隊伍,將會被數十支羽箭釘死在月形的中心。
月光下,虎豹騎手裡的弓弩散發著滲人的寒意。
山碧空卻是微微一笑。
黑袍使者對著大合薩緩緩敞開懷抱:
「一般人是無法去預測遙遠的將來。」
「可我是辰月的使者,星辰在上,指引著我們未來的道路。」
「大合薩不要小看我們的力量。」
歷長川忽然感覺到有極度刺眼的光芒在閃爍,面前的山碧空身形扭曲,那張臉竟是緩緩變成了大合薩的模樣,花白的眉毛下帶著雙詭笑的眼睛。
老頭子只感覺絕大的恐懼籠罩在他的心頭。
「你...你究竟是誰?」
對方微微笑道:
「我就是你。」
「是青陽部的大合薩,沙翰·歷長川。」
大合薩連忙看著周圍,可是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大君跟世子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整個草原變得空曠而安靜,只有頭頂蒼穹上,有著十一顆星辰在散發著無盡光芒。
太陽、明月、密羅、歲正、亘白...
星光好似瞬間燃燒起來,星辰的光變得火熱而熾烈,整個夜空被無邊無際的璀璨之光所照料,好似要將大合薩給燃燒融化一樣。
老頭子感覺雙眼刺痛,他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十二主星里,唯一沒有散發光芒的那顆星是谷玄,谷玄的黑暗籠罩了他,終結與消亡瀰漫在大合薩身上,令他痛苦難堪。
這並不是雙目失明後的黑暗,而是谷玄星辰的黑暗!
谷玄剝奪了所有的光明與黑暗!
只聽見大合薩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咆哮起來:
「幻境!」
「這是辰月派的秘術,無方之境!」
老頭子的身體朝著後方倒下。
這時的他終於感覺到了身體的真實存在,陸澤跟大君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滿身汗水的大合薩,老頭子大口吸著氣,控制不住的開始劇烈喘息。
不遠處,山碧空右手搭在胸口,對著大合薩微微躬身致歉:
「不愧是草原上最為博學的人,竟然能夠認出我們辰月的秘術,這確實是我們辰月的秘術,密羅心幻之術『無方之境』。」
呂嵩眉頭皺起的看向身前的大合薩:
「沙翰,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大合薩沒有說話,只是疲憊的坐在了地上。
老頭子看向山碧空的眸子裡滿是忌憚,直覺告訴他,如果剛剛不是對方主動結束幻術,恐怕自己真的會被幻境給『殺死』。
這天之後的青陽大合薩就會變成個痴傻老頭兒。
老頭子聲音里滿是虛弱的說道:
「沒有想到,世上真的會有這種可怕的秘術。」
「蠻族彤雲大山流傳下來的《石鼓卷》上面,曾經記錄過這種秘術的恐怖,能夠剝奪人的感知與五官,讓人完全的陷入虛無,在現實跟環境當中迷失,喪失掉本我。」
「山碧空先生。」
「你想要用幻術欺騙我們蠻族人,以此成為你們東陸人的奴隸?」
山碧空搖頭。
黑袍老人這時竟是單膝跪下,鄭重地行著禮,道:
「我們只是星辰的餘暉,是月光的使臣。」
「向大君、世子還有大合薩告罪,我沒有欺騙,只是希望以星辰的力量告知諸位,我是帶著偉大的使命跟任務來到了草原。」
說罷,山碧空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枚沉甸甸的銅鏡,是東陸的古老款式,背後的夔雷紋上滿是銅綠,山碧空掏出來的時候顯得格外鄭重,銅鏡的正面被黑布所覆蓋著,但隱約能夠看見銅鏡被磨得光滑明亮的正面。
「為了彌補我剛剛的失禮,我願意將辰月派的無方之鏡拿出來賠罪。」
「大合薩。」
老頭兒神情驚異的接過這枚古老的鏡子,但卻沒有去掀開黑色的布,實在是剛剛在幻境當中的經歷令他感覺到後怕,雖然知道是幻境,但那樣的幻境跟真實已經沒有了差別。
在幻境當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這時,沉默許久的大君終於開口:
「山先生。」
「我可以同意結盟,但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幫助。」
山碧空躬身見禮:
「願意為大君效勞。」
呂嵩的目光隨即落在了陸澤身上,輕聲道:
「這是我的小兒子,是我們青陽部的世子,草原未來的主人,但他的身體從小就有些問題,請山先生幫忙看看世子的身體症狀。」
大合薩愣住。
他原本以為大君讓世子跟隨一起來,是想要讓年輕的殿下來親身見證跟經歷,好讓世子儘快成長起來。
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大合薩想像的那樣。
陸澤上前一步,對著面前的黑袍老人微微一笑,隨後就將手臂遞了出去,輕聲道:
「那就勞煩山先生了。」
「世子不必客氣。」
山碧空蒼老瘦弱的手便搭在了陸澤的手腕之上。
這位辰月派的話事人之一,在跟陸澤接觸的一瞬間,神情就凝重了起來,眼眸里的神色不斷閃爍,許久之後才鬆開陸澤的手腕。
山碧空對著呂嵩見禮,道:
「世子體內的血液...非常沸騰。」
「我們在進入草原之後,聽說過關於世子的一些事情,這是呂氏帕蘇爾家族的天神血脈。」
「青銅之血,果然名不虛傳。」
「大君,世子的身體現在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呂嵩沉默片刻,而後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多謝山先生,請你在天啟城等待我們的好消息。」
山碧空微微頷首,黑色長袍的帽子這時已經被他重新戴上,整個人重新隱匿在黑暗當中,如他來時,一模一樣。
「盤韃天神的光芒降臨在了青陽部,蠻族的勇士們會第一次踏上東陸的土地,未來的鐵沁王將在鐵甲兵戈的冰與火之歌當中誕生。」
「這裡不是我們應該久呆的地方,我這就告辭了。」
山碧空行禮之後,轉身就準備離開。
大合薩歷長川看著這位東陸使者的背影,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
「山先生。」
「你掌握著這樣強大的力量,與星辰共鳴。」
「難道真的只是效忠於大胤朝的白氏皇族嗎?您這樣的人物,還會因為一族一姓的存亡而去馬首是瞻嗎?」
山碧空回過頭來,對著大合薩微笑說道:
「我們不臣服於任何人,只臣服於星空。」
「這是星辰的旨意。」
黑色的隊伍緩緩離開,踏著草地,迎著月光,消失在瀚州草原的盡頭。
......
虎豹騎簇擁著大君一行人回到北都城。
陸澤沒有跟著大合薩再去金帳,而是直接回到了木犁家的帳篷,蘇瑪正等待著陸澤回來,在看見他之後,蠻族少女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蘇瑪這一個月時間漸漸適應了在青陽部的生活。
因為她跟阿蘇勒在一起。
少女穿著件蠻族的陳舊麻色絳衣,可容貌卻在一天天變得美麗、身段也在變得柔嬈,如她的母親跟兩個姐姐一樣。
她的大姐龍格沁當初被陸澤打暈,跟著那位天驅的謝圭到了東陸。
獅子王死在了戰場。
但龍格家的女兒們卻都活了下來。
陸澤對著蘇瑪笑了笑:
「今天外面沒雲,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我帶你出去打獵吧。」
陸澤隨後坐下,吃著蘇瑪給他重新熱的飯,他從懷裡將那枚古樸的鏡子掏了出來,就很是隨意的丟在了桌上。
蘇瑪的目光被這東陸款式的鏡子所吸引。
陸澤見狀,不由笑道:
「喜歡嗎?」
「那就送給你吧。」
「在你家住著的時候,你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時間給我,我好像也沒有送給你什麼禮物,這個小鏡子就送你吧。」
如果讓這時在金帳的大合薩知曉,陸澤就這麼隨意的把帶有辰月秘術的無方之鏡送了出去,恐怕老頭子當場就會急得跳腳。
敗家子啊敗家子!
蘇瑪聽到陸澤要把鏡子送給她,少女先是一愣,隨後抿著嘴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這個鏡子是從哪裡來的,但是直覺告訴蘇瑪,這應該是個很貴重的鏡子,她並不想要。
陸澤也沒有強送。
在從草原回到北都城後,大合薩就把無方之鏡交給了陸澤,雖然沒多說什麼,但老頭子的意思很簡單——這玩意兒,他青陽大合薩不需要。
其實,陸澤也不需要。
因為他在回木犁家的路上就看過無方之鏡,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這玩意兒的用處,裡面的辰月秘術被陸澤印刻在了腦海里,所以鏡子的用處對陸澤來說也不大。
「星辰在上。」
「漬漬漬,這辰月的逼格,確實要比天驅高太多了啊。」
「這就是傳統派跟維新派的鬥爭啊。」
蘇瑪默默聽著陸澤自言自語。
少女不知道陸澤在說些什麼,只是喜歡就這麼安靜的看著他。
同一時間。
大君金帳。
回到北都城的呂嵩跟歷長川都久久不能平靜,他們兩個人知曉這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真正能夠改變草原跟蠻族歷史的一件大事。
青陽要跟東陸結盟!
老頭子看向大君的眼神格外幽怨:
「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能提前跟我通個氣呢?郭勒爾!」
大合薩想著之前差點被幻境給弄死,他氣憤不已的就直呼起來了大君的大名,要是徒弟顏靜龍在這裡,恐怕直接就要跟老頭兒斷絕師徒關係。
可呂嵩只是微微一笑,甚至有些懷念著大合薩叫著他的蠻族名。
在呂嵩成為蠻族大君之後,似乎就再沒有人叫過他的大名,那些熟悉的朋友們不是老死病死,就是如獅子王龍格真煌那樣,死在了他的刀下。
熟人越來越少。
歲月的力量,連盤韃天神都會感覺無能為力。
老頭子罵罵咧咧半天,最後才盤腿在大君的那張床上坐下,但大合薩卻沒有說東陸結盟的事情,只是直勾勾盯著桌子另一邊的大君:
「你是不是打算讓阿蘇勒繼承大君的位置?」
呂嵩神色未改:
「阿蘇勒是世子,按照草原上的規矩,本就應該繼任我的位置,繼承我的帳篷跟人口。」
老頭子聽著這個回答,不免有些悻悻然。
跟沒說一樣。
大合薩很快調整好狀態,跟大君討論起來與東陸結盟的事情。
他們兩個人其實都清楚,草原之所以一直都在進行著內部廝殺,數百年不間斷,只因一件事情——蠻族人吃不飽飯。
陸澤之前說的那些話,呂嵩自己其實也明白。
但他沒有辦法。
他只能選擇滅掉真顏部。
可這不代表草原蠻族的大君不想要改變。
呂嵩白翳的眸子裡充斥著濃郁的光芒,語氣里久違的帶有興奮:
「希望,就是東陸!」
「我們為什麼非要守著草原呢?東陸是糧倉,那裡有著天底下最肥沃的土地,是九州最富庶的地方!」
「蠻族的勇士都是以一當十的漢子!」
「東陸騎兵如何跟我們草原上的騎兵相比呢?!」
大合薩愣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君。
如年輕人一樣,迸發著無邊的野心。
歷長川想到了他的預言,同時也想到了那位山碧空的預言。
老頭子沉默下去。
......
第二天。
昨晚沒睡好的大合薩從木犁家帳篷走出來。
剛出來,就看見蘇瑪在對著鏡子梳頭髮,她要跟陸澤一起去打獵。
老頭子對著這小丫頭微微一笑:
「早啊蘇瑪。」
少女轉頭,回以笑容。
只是在老頭子走進之後,在看清楚蘇瑪手上的那個古樸銅鏡之後,整個人直接原地蹦了起來,死去的回憶又開始攻擊著他。
陸澤聽著外面相當悽慘的叫聲,從帳篷里走出來。
大合薩正不顧形象的亂跑著。
陸澤神色古怪,嘀咕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昨天晚上,還跟我說什麼蠻族大合薩不學東陸人的秘術。」
「其實不是不想學,是不敢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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