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發了脾氣,片場裡一片安靜。
老六剖腹這段戲,雖然不見得是場大戲,但人很多。
因為劇情里,這裡是一家涼粉店,有很多群演要扮演來吃涼粉並且看熱鬧的客人。
而黃四郎的屬下胡萬,就是奉命來找茬的。
他威脅飯店的老闆,污衊六子吃了兩碗的粉,卻只給了一碗的錢。
縣太爺張麻子剛進鵝城,正是和黃四郎較勁的時候,而他的兒子在涼粉店吃粉不給錢,惹得一片嘲弄。
其實這就是胡萬故意給六子做的一個局。
然而六子為了自證清白,硬生生直接剖腹,倒出了一碗涼粉。
伊恆也不是新人了,論年紀和衛勛差不多大,因為之前出演《夏洛》中袁華這個角色,在電影圈裡混的不錯,演技在相對於他這個年齡段的演員中來說,也算排的上號。
但這次出演六子這個角色,伊恆是真的有些懵。
不僅對六子這個角色懵,還對《讓子彈飛》這個劇本懵。
他看完以後都不知道這個故事在說什麼。
荒誕,或者說扯淡到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但偏偏周圍的大咖演員們,無論是師凡、鍾羨仙,或者說江渡舟,每次聊起衛勛寫的這個劇本的時候,都一臉讚嘆。
既然大家都說好,那肯定就是很好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伊恆一天一天混過來,前面他的戲份相對還算正常,而且也不多,所以靠著基本功還能拿下。
但到了即將殺青這場大戲的時候,問題終於來了。
因為一碗涼粉付錢沒付錢的問題,竟然直接歇斯底里的剖腹自證清白,神經病啊!
角色動機在哪裡,情緒怎麼表達,該怎麼把心中的怒火爆發出去?
事實上如果這不是衛勛寫的劇本,伊恆都想直接開罵了。
這都什麼見鬼的扯淡劇情。
但伊恆不敢。
別看他歲數和衛勛差不多大,但以前在《夏洛》劇組的時候,他就見識過衛勛在劇組發火的時候有多兇殘。
現在到了《讓子彈飛》,劇組裡一堆大咖,衛勛現在的地位比前兩年又猛躥了一大截,他沉下臉的時候,伊恆覺得自己心臟都在哆嗦。
現在聽到衛勛要現場演給他看,伊恆鬆了口氣,感激道:「謝謝衛導,我一定努力學。」
衛勛沉著臉點了點頭,看向扮演胡萬的那位演員蔣坤,說道:「就剛才那段戲,你對著我再來一遍。」
這個叫做蔣坤的演員,是個小影視公司出來的,但因為本身實力夠紮實,拿了一座滬市電影節的最佳男配,穩壓伊恆一頭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就是《讓子彈飛》的演員配置,哪怕隨意拉出來一個配角,都大有來路。
聽到衛勛這麼說,蔣坤立刻點頭,說道:「好的衛導。」
現在的劇情是,飯店老闆被六子腦門指著槍,逼問他究竟是吃了幾碗粉。
飯店老闆說兩碗。
周圍一片嘲笑聲。
地球上,扮演六子的那位演員就演的一言難盡,在整體都是演技派大咖的《讓子彈飛》裡,被吊打的非常明顯。
沒想到換個時空,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伊恆同樣也過不了關。
「開始!」
雖然這段現場教學不用拍攝,但是場記還是幫忙打了快板。
伊恆和眾人一樣,緊緊地盯著蔣坤和衛勛兩人。
衛勛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來,看著坐在對面的蔣坤,顫聲說道:「你是一個惡人。」
蔣坤笑了笑,說道:「哦?」
「比惡是嗎,我比你還惡。」
臉色猙獰的喊出這樣一句話,衛勛以手做刀,捅向自己的腹部。
明明他手裡什麼都沒有,但當他的手碰到自己肚子的瞬間,他的臉色瞬間蒼白,額頭的青筋都鼓起來,表情痛苦到整張臉都皺在一起。
因為那一刀子進來,他的腹部微微躬住,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任誰看了都會相信,他剛剛真的給自己的肚子捅了一刀!
別說圍觀的群演們震驚的瞪大眼睛,就連過來湊熱鬧的師凡、鍾羨仙幾人表情都認真了起來。
無實物表演,沒有任何道具,沒有任何準備,直接上場,就是這樣逼真到嚇人的演繹。
真實到毫無破綻。
剛才伊恆找不到的角情緒和動機,以及爆發點,現在全都有了。
因為自己捅了自己一刀的衛勛,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蔣坤,臉上是痛苦的,但更多的則是偏執到發狂的猙獰,和隱隱自證清白的順暢!
衛勛虛弱且猙獰的顫聲說道:「我今天肚子裡要有兩碗兩份,我白死。」
對上這樣一雙瘋狂、怨憤又莫名得意的眼睛,蔣坤被驚的險些忘了台詞。
太可怕了。
蔣坤覺得自己真的做了逼著一個人自捅腹部的缺德事兒,剛剛面對伊恆時候的遊刃有餘,到了衛勛這裡,他完全招架不住了。
這大概就屬於身臨其境的氣場。
伊恆的張力不夠,所以只能被蔣坤壓制,但換了衛勛以後,他的角色情緒在自捅一刀的時候全面爆發,整個人氣場全開。
六子這個角色,在死之前絕對達到了其所有鏡頭中的最高光。
而且因為神經質的人設,十分吸睛,演好了,絕對有話題度。
蔣坤勉強定住心神,說道:「涼粉呢,太淺了,我看不見。」
這句台詞說完,在旁邊觀看的師凡搖了搖頭。
很顯然,蔣坤怯場了。
這個時候,蔣坤這個角色,應該一臉無所謂,狠下心來繼續逼迫衛勛。然而他被衛勛壓得太狠,不自覺的就軟了下來。
一步怯場,步步怯場。
衛勛聽完他的話,臉皮跟著抖了抖,顫巍巍的把手放在了腹部前,然後用力,繼續捅!
他的身體顫抖著往後走了兩步。
應該是肚子裡有濃稠的血噴出來,噴到了他的臉上,衛勛用力眨了眨眼,努力看向蔣坤。
蔣坤咽了口吐沫,說道:「涼粉在腸子裡,你得橫著拉一下,才能讓我看見。」
這次,不僅是師凡,在場的群演們都瞧了出來,蔣坤跟不上節奏了。
被壓得太明顯,簡直就是碾壓。
或許連蔣坤自己都感覺到了,他的臉色漲的有些紅,又因為直面衛勛的衝擊,額頭已經開始冒汗。
他以為這只是一次衛勛對伊恆的現場教學而已,跟他蔣坤沒關係的!
畢竟剛才幾次喊咔,都是伊恆那邊出了錯。
但現在面對衛勛毫不帶掩飾的打壓,蔣坤懂了,剛才衛勛對他也沒怎麼滿意,現在火力全開警告他呢!
差距太明顯了,身處其中的蔣坤比誰都能感受到這種壓制。
誰說衛勛只能演商業片,誰說他演技一般般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蔣坤這次是徹底服了。
這邊衛勛還在繼續。
聽到蔣坤的話,他徹底被激怒了,『啊』著大吼一聲,將手在自己的腹部前橫向撕了過去。
這次似乎不僅血,就連腸子都被他從肚子裡帶了出來。
衛勛痛得整張臉上全部都是汗,嘴唇發白,眼睛都開始虛弱渙散起來。
但他的表情是癲狂的!
他拿著一隻碗,顫抖著放在腹部,等裝滿了一碗涼粉以後,他舉起來,用已經沒有中氣,但仍舊憋出來的嘶啞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喊道:「是不是只有一碗,是不是只有一碗!」
喊了幾遍,他猙獰的表情變的悲傷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眶裡滑落,舉著那隻碗害怕又委屈的繼續喊道:「別走,是不是只有一碗!」
我就要死了!
但是你們看啊,我真的就只吃了一碗涼粉。
我沒欺負人。
你們快看啊!
你們他媽的倒是看啊,老子就只吃了一碗!
蔣坤坐在椅子上,徹底忘了接詞兒。
伊恆一臉震驚。
江渡舟在心中喝了聲彩。
師凡的眼睛亮了起來。
鍾羨仙盯著衛勛,視線就沒挪開過。
劇組裡安靜極了。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歇斯底里到癲狂的衛勛,只覺得頭皮都在隱隱發麻。
他是真的只吃了一碗涼粉啊。
為什麼……沒人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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